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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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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度转醒,已是置身一方暖塌之上。白锦为衾,青纱为幔,袅袅沉水袭纱浮掠,萦绕鼻息,令人心神宁和。
她四顾下有些迷茫,撑身坐起,尚觉腕口处仍隐隐疼痛。细看下,那处已不知何时教人细密地包扎过,如雪吴绫上斑斑血迹凝陈成褐色,此刻复有新血点点渗出,深绛浅红,一片触目。
她轻掀纱幔,见蔽窗的竹百叶已然卷起,晴光明媚可爱,正洒落在梨木书案和四阖屏风之上,点点浮跃银光。窗边兽首吞吐,轻烟薄雾间远处假山水榭依稀可见,却终是未曾来过的陌生地方。
踟蹰间,有人轻叩阁门。未及回应,只见屏风外转入个青衫公子,手拿汤药,如瀑乌发披散肩后,腰悬白玉。玉佩下坠明黄流苏随他步履信意摆动,草药的苦涩与回甘便也像追逐他翩然衣袂,由远及近。
见她正呆坐在塌上,他略微一笑,将手中药碗暂放在几案上,走过去扶她坐得舒服些,又拿过一莲花瓷枕掖在她身后,口中笑言:“九儿,你怎么起来了。”
“九儿?”她有些诧异,一双清亮的眸子乌溜溜凝望着他。
他再笑:“你随我姓殷,我为你取的名字,是‘九汐’二字。如此,便唤你作‘九儿’。”
“……公子怎知我没有名字”
她陡然伤怀,声如蚊蚋,垂敛的眸光凄楚难辨。
见她瘦小的肩头似在轻轻颤抖,他终是心下生怜,坐在榻边将她揽入怀中。小人儿纸剪一般,瑟缩在身前,环抱她的双手于泻落青丝间尚能感受嶙峋突起的一道细小脊骨,他无奈道出实情:“在梦里辗转难安、流泪呓语爹娘的人,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闻此,就像所有的流离折辱都被人知晓,曝于天光之下,她内心翻搅的酸涩胜于腕口隐痛,再难抑制。幼女将头颈深深埋进殷墨玉胸膛,涕泗横流,不住抽噎。他的衣衫上熏有清雅的檀香,浸透咸涩珠泪,此时亦沾染些凄婉迷离意味。而他清地晰感触到,怀抱里纤瘦的身躯剧烈起伏,担心她断腕处伤口会否牵扯皲裂,会不会极疼。低眉却瞥见她兀自痛哭,没个止息,想来若能将所受委屈全部哭出来也是好的,便也由她,自默然不语。
她哭了半日,像是抽干了浑身力气,这才渐渐消停下来,以左手略扶来人衣襟,勉力抬头,小声道:“谢过公子。”虽已暗自清过了几回嗓子,话一出口,声音还是走调。
他低头看去,幼女仰起的青白面庞泪痕遍布,鬓丝凌乱,眼泡红肿,窘迫与宽慰并含于阑干泪眼之中,稚气中微带歉意,徐徐注视着他。他的眉心漫过一丝异样的隐忧,松了双手,直身略一振衣袖,淡淡道;“世事艰险,人心复杂,你不必急着谢我。”说罢自案台上取过药碗,细细照抚她喝下。见她眉目清秀坚决,乖巧安稳,悄然将药汤饮尽,倒省了他待说的“良药苦口,你且忍忍”等话。不由目光中掠过几许怅然,也未多言,只缓缓扶她躺下,为她盖好被衾,阖上帐幔,意嘱她多休息静养。
离去时,他听见她在身后轻声说了一句:“既如此,初见公子,九汐只谢公子赠名之恩。”
他听闻,脚步只略顿了顿,终是未曾回顾,径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