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魔》梨亭不悔

1、楔子

　　“嘻嘻，这个送给你。”

　　她诧异地抬眸，未及将身侧谑笑的稚脸看得真切些，却先觉右腕上一紧，有什么冰凉坚硬的物事被人用力一推滑上她细腕，沿来路硌得皮肉连同手骨隐隐作痛。

　　如是她下意识低头看去，那男孩却就此拔腿奔逃，一溜烟儿跑得远了，只有来时惊扰的暖风缠混着他黄发总角间的薄汗气息，氤氲耳际。她唯一记住的，是那双因稚嫩还未成风致的翦水秋瞳，眼头圆润而眼尾轻挑，中间墨漆一点的瞳仁里藏着黠笑，如幽潭泛动粼波，一晃而过。而腕上赫然扣着的，是一只绯玉镯。绯色血花连片成点肆意掺与晶莹玉料之间，透射日光，其间似有水光流转，细看下又转虚无，只余莹玉澄明洗练，血玉妖冶瑰丽，于幼女纤瘦皓腕上，此刻已微带体温。

　　那是她流离至今从未想见过的奇珍臻宝，而这蹊跷莫名的意外恩赐，令她从内心深处蔓生出的一丝不安陡然化作深深恐惧，她连忙伸出左手想把镯子拔下来，无奈镯子纤细，更兼手骨阻碍、皮肉生涩，遑论她如何拼命用力强忍疼痛，那绯玉镯终是卡在蜷紧的小拳中部，再难逾越。

　　她挣扎着使劲，又急又怕，额角已沁出细密汗珠，此时前路处脚步声纷至沓来，仓皇间她抬头，见是商贩模样的一人携同数个小厮追了过来。几人目光相对，她复瞧上一眼那镯子，两笼细眉都挤作一处，未待开口解释，竟已吓得双腿发颤，贝齿怯生生咬紧下唇。

　　那为首的商贩看清绯玉镯正戴在个衣衫褴褛、身形瘦弱的女童腕上，登时黑了脸啐了一口，大步径直朝她过来，不由分说粗暴地抓起她细瘦螳臂，一手猛扯小臂，一手狠命将那玉镯往下褪。她清晰可闻自己骨骼脱节脆裂的“咯噔”声，随之而来是锥心剧痛，以及手背处不断摩擦扭扯的炽烈焦灼。她疼得忍不住嘤了一声，苦咸的眼泪迸出挤紧的眼角，而那绯玉，却兀自滞留在那方皮肉之上，坚而温润，如胶如着。

　　小商贩屡次三番摘镯不成，气急败坏，飞起一脚直踹她小腹，那孩童身形哪堪如此重击，顷刻间身子向后倒飞出去，一只素手却尚自受人钳制，单薄身板复又叫给生生撕扯回来。

　　紧接着一口涎水啐在脸上，来人恶骂：“杀千刀的小野种，狗窝里滚出来的卑贱东西，上好的‘贵妃血’你也敢偷！”

　　“不……不是……”欲待分辨，胸臆间一阵血气翻腾却再难压抑，一口鲜血喷薄而出，她只觉喉头腥甜，浑身逆冷，如何竭力也发不出声。

　　周遭几个小厮一拥而上，或制住她臂膊，或拳脚相加。她自是早已放弃了抵抗，从四肢虚软到全身麻木，只有心底一道声音倔强地反复回响：“不是我！我没有偷！”那声音就要冲破胸膛，突然，她的右腕被人提起，明晃晃一道雪刃锋芒乍现，透过双眸冷却的雾气，她眼见那腕子飘忽坠落下来。

　　玉，自腕口轻易落入来人掌心。

　　刺痛一线线攻心而来，像晴天白日的耀芒足可以目眦尽裂，血，却是迟于此喷射涌溅，恣意洋洒，一地殷红。

　　她全身脱力跌倒在地，脑颅内却被疼痛撕裂地异常清明，绝望幽凄的目光淡淡垂落到腕口齐断的白骨上，余光在那群人离去后逐渐晦暗落索。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周遭人影幢幢，往来奔忙，仍有几个书僮小鬟笑闹追过，嗔道：“小王爷慢跑”，仍有步辇穿越人群，脚夫高喊：“清道清道——”，仍有芸芸众生在苦难里或交煎、或祈求，她的世界里，最后只空余凝结的淡漠。

　　眼睁睁望着那血、那血泊里断去的手，意识渐渐模糊，终于，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