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魔》梨亭不悔

12、断腕

　　她恍觉步履虚浮，胸口闷痛喘不上气息，踉跄后退一步，纤手紧抓公子袖角才不至跌倒。

　　却闻殷墨玉似斥责一句“成何体统”云云，她未曾听清，手却死死不放，如同公子是她在这荒唐世上仅存的救命稻草，此心安处，惟愿同在同往。

　　殷墨玉略一振衣袖，见甩不去那手，只躬身向萧景行赔罪道：“家妹年幼，只求陛下念她少不更事，勿与她一般计较。”说罢忙吩咐随侍，好生扶了姑娘回房休息。

　　殷九汐走后，萧景行上前一步，足尖抵住面前人皂靴，手自腰间取出折扇，扇骨一下下轻轻敲在殷墨玉胸膛上，忽然在靠近心口的位置微微使力一戳，意味深长地沉笑道：“师兄是不是感到意外，轻云流风剑在前，酒肆伏击杀手在后，我却依旧活着，乃至荣登大宝。”

　　殷墨玉眉心微颤，略略后退一步，伏礼相参的双手已寒凉如冰。他不动声色，萧景行却开怀大笑道：“师兄的剑法，是越来越不尽如人意了，是该收收心思，勤钻剑道，莫再觊觎其他——”

　　他一紧眉心，恭声道：“陛下所言，臣谨记在心，不胜受教。”

　　翌日辰时，殷墨玉往房中看望九儿，见她拥着薄衾已坐起身子，面色仍有些惨淡，神思郁郁，便接手下人端来的羹汤，服侍她进一点。

　　殷九汐了无食欲，用了几口便将白瓷小碗搁在榻边，歉然道：“胃中酸苦的紧，吃不下。”

　　他听得她说话之声虚弱疲惫，不免担心：“九儿，你将手腕伸来给我瞧瞧脉象，莫不是病了。”

　　殷九汐依言递过右腕，眉眼略舒，自小到大他总是这般，对自己放心不下。

　　他温热的指腹轻搭上冰凉的皓腕，整个手掌忽然紧覆下来，狠狠一折——骨裂声响并随锥心剧痛，她亲眼看见腕口处血柱飞射出去，溅射在面前人的前襟、下颌上。

　　比之经年前更加猝不及防，因此疼痛更为刻心蚀髓。

　　她咬牙强忍，惊愕地看向面前朝夕相对的公子，轻轻摇头，泪水一注儿一注儿直滚下来。

　　殷墨玉凝眉不忍，却终未再说只字片言，手中断肢顷刻间肌化骨销，只余一只钨丝手套，乌中透碧，软塌塌躺在他手掌上。

　　他没有片刻迟疑，将青魔手戴上自己右臂，转身拂袖离去。

　　公子的手……从此会比寒冰更冷吧……她虚脱在床榻上，逐渐模糊的神智里最先想到的却是这个。多深刻的仇怨，能让他霎那间驾驭青魔手，如若无物，多深沉的城府，让他绸缪十余年，隐忍不发……只惯作一副温润檀郎摸样。

　　鲜血肆意流淌，将被衾榻面沾惹一片猩红颜色，她皆懒得再顾，亦不忍深思，第二次，她也厌倦了吧……可是为什么，那么想痛哭一场呢？

　　意识渐渐稀薄渺远，内心却是闷痛的，像是有什么东西依然纠扯不休，绊着她、放不下。

　　一直以来寻觅不解的感觉在脑海里恍然浮现，四面黑暗里依稀有个人怀抱着她，在她耳畔呢喃低语，搅得她心神慌乱……

　　那个人，却怎么也瞧不清容貌。她突然像被困在无尽的迷途里，夜幕将临，又像溺入水中，无力挣扎，渐渐向深渊沉去。

　　心底却突然惊觉，是公子啊！那种慌乱悸动的情愫……其实是自己多年来潜藏在心底的深深恋慕。

　　朝夕相伴而不察，待他走时，才知多么迷恋，多么绝望。

　　世间冷暖因他，流离安稳因他，悲喜因他，血泪因他，这漫长的一生，都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