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魔》梨亭不悔

11、君臣

　　他意在重提当日酒肆之事，殷九汐只觉那道逼来的目光半含压迫，竟做贼心虚一般慌乱羞赧不敢与之对视。这时忽闻他双掌清脆相击，立时便有随侍弓身上前，双手恭奉一玲珑玉匣。

　　她抬眼见那玉匣温润白玉碾就，无瑕无杂，已是异常珍贵，却不知里面装的又是何等奇珍。

　　萧景行不时笑吟吟打量着她，似是故意引她好奇，而今志得意满，眼角眉梢都挂上谑笑，那神情仿似逗弄觳中小兽，在她面前轻轻一抽匣盖——

　　碧玉流光，佳人与佩。只见那白玉小匣中一只翡翠玉镯安然静置，碧色钟灵山川浓淡，光华毓秀日月晦明，然世间风景纵有万千种苍翠，竟无一可相较眼前之物的通透清澄。

　　那幽然神往的苍碧，不似来自人间，是天绝孕化的灵石，巧遇了鬼斧神工的匠心，历经数番甲子轮回的机缘，才得以呈现面前骨秀眉清的佳人。

　　可殷九汐瞧见那玉，眉心拧紧，面泛青白，抬眼以一种复杂难言的神情回望萧景行。

　　萧景行被她看的后心微微发凉，然转瞬即逝，他并未在意。凤目中笑意更甚，他单手入匣取出镯子在她面前虚虚一比，另一只手忽而松开，玉匣落地，只发出脆裂一响，润泽白玉堪堪迸碎一地。

　　古有痴人买椟还珠，而今他得珠而碎椟，非但风华气度望尘难及，一掷千金的胆色决断更是世间少有。

　　殷九汐应声怯退一步，似是受到了惊吓。他只道她娇憨怯弱，更觉有趣好笑，一步近她身前牵起她右臂，爱怜地瞧了片刻，一笑便要将那翡翠镯子套上皓腕。

　　她再也承受不住，往事倒转，历历血光犹在眼前，再看那条手臂教他握在手中，碧玉镯环仿似忽然变作虎豹豺狼的血盆巨口，下一秒便要吞噬她的皮肉，吸干她的骨血。

　　她难以置信抬眼看向面前人，不偏不倚，正对上他双瞳翦水，含笑晏晏。她突然尖利地大叫一声，手腕颤抖，本能地使尽全身力气猛力一抽。萧景行没能来得及握紧，套进一半的玉镯陡然失去支承之物，盈盈坠落下去，一声清响，碎作三段。

　　稀世美玉瞬息间落得如此草草下场，他登时眉间愠怒，直气面前这人头猪脑的女子不识抬举，简直暴殄天物。

　　他愤愤然瞪着殷九汐，却见她捂住右腕，本就纤瘦的身躯已不住颤抖。一张小脸更是青得发惨，嫣唇已被狠狠紧咬成绛紫色，目垂珠泪，黯然目光仿若死去。

　　“你……”他一时也没了脾气，心下只有无奈，为何这小姑娘做事总是教人发懵。

　　还待再问，忽闻前方不远处一声轻斥：“九儿！不得无礼。”见是殷墨玉白衣簪冠急步走来，隔得五尺，便即止步，参手俯身行大礼道：“臣殷墨玉，拜见陛下。不知今日御驾亲临鄙府，臣有罪，罪该万死。”

　　殷九汐大惊，她错愕地看一眼萧景行，又看向殷墨玉，颤声道：“……公子说什么，他是当今圣上？”

　　却闻他依旧俯身不起，沉声责备道：“天家面前如此僭越，还不快向陛下见礼请罪！”

　　殷九汐兀自愣在当儿，好半日才迟滞地重又细细打量面前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那一张俊朗玉面上，始终浮挂着真假叵测的浅淡笑意，玩味中深藏运筹帷幄的凌厉危险，此刻正虚扶公子臂袖，允他免礼。

　　是了，她早该察觉到，缃袍袂角暗纹 “腾蛟起凤”是苏地名绣，朗日下光泽潋滟，阴翳处纹璋暗涌，腰带镶金嵌玉，那一抹刺目的明黄啊……原来，原来，十年前二人擦身，他便已是出身王府的贵胄，无怪他可顺手牵拿个镯子——他自一出生起就坐拥泼天富贵，而今更是执掌天下生杀予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