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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疑心生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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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的汤已经炖了一上午,香气溢满了整个房间,再不停火,那一锅就要过了火候了。
阿姨犹豫半天,总算是放下没事找事拣在手里的活,盛了一碗出来,端给了坐在沙发上处理工作的姜凌声。
姜凌声此时正心烦意乱,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了句谢:“辛苦了,你放三天假,这边我能顾好。”
阿姨简直求之不得。秦朝松口让她去药店之后就因公离开了,后续的测试和去医院检查都是她在陪同,后知后觉自己可能好心办了坏事,心一直悬着。
此时能走当然是好事,然而又想起秦朝临走前的嘱咐:“我问问秦先生的意思。”
雇主是秦朝,交代过的事阿姨自然是不需要看姜凌声的眼色,但难免会感知到对方的不快,虽然面上不见什么明显的表情,可那偶尔对上的眼神还是让阿姨怵的慌。
她不敢耽搁,打完电话提了她的小布包出来,语气明显轻快了很多:“秦先生说他很快会回来,让我听你的意思回去。东西都放着,等我回来收拾就好。”
人一走姜凌声面上的表情就挂不住了。心里乱,顾忌着房子不是自己的又不好发作,思来想去只能给姐姐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姜盈忙得很,突然接到妹妹的电话,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怎么了?”
“你那边有谭淑敏的消息吗?”
“没有。”声音很轻,姜盈只能勉强听她的语气不太好,但不太像发生大事的样子,无端被吓了一跳,难免生出不少埋怨,“你不是说她在打听你公司的消息么,那人应该还在北阳,问我干什么?”
客厅角落装着家用的监控,好在视角有限,姜凌声没敢往那个方向看,犹豫了一会儿,将本就轻的声音放得更轻,往阳台上去了:
“我怀孕了,得想办法把她解决掉。”
实在是陌生的用词,姜盈甚至觉得自己从这个“解决”中悟出了某种不祥的意味,一下慌了神:“什么时候的事,你什么打算?”
姜凌声想起秦朝过往种种,一时语塞,好半天才说:“刚查出来,就看秦朝什么态度,现在当务之急是把谭淑敏找出来送走。”
姜盈这才回过味来,意识到这件事可能要落到自己头上,一瞬间敏感起来:“我最近忙得很。”
“她还在赌,之前就因为诈骗进去过。姐夫不是有认识的朋友在放贷?”姜凌声轻轻拨了拨阳台上绿植,顺手摘掉枯叶,握在手里听那清脆的响动,“你找个什么亲戚把她骗回去,做个局送进去,数额大一点,钱我来出。”
这财大气粗的样子有点膈应人,两姐妹之间别的事都好说,一牵扯到谭淑敏就都跟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生怕沾染上自己。
姜盈对于妹妹要把这个包袱甩回自己身上很是不满,有意戳她痛处:“你解决她一个抵什么用?你那一堆烂事,冉元问你能瞒住,她那个朋友呢?还有人家手里头握着的你那个什么导师这样的把柄,你怎么办?”
大门处有开门的动静传来。
姜凌声以为是阿姨又得了什么新交待折返回来,顶着一张黑脸从阳台上探出半个身子,满眼戾气正好和秦朝对了个正着。
手机那头还在絮叨,姜凌声实在忍无可忍,却还记得交代了下次再聊才挂断电话。
秦朝看起来心情不错,甚至没有好奇姜凌声这通电话是打给谁的,换鞋时脸上还挂着撞破别人尴尬却得忍着的嘲讽笑容,再抬头又是一副成功精英温和有礼的派头。
“检查结果怎么样?”
姜凌声觉得他这话问得很怪,得他示意坐下,然而坐得很远,“是怀孕了,情况还好。”
“那就好。”秦朝似乎只是当作过耳即可的事,坐在沙发上他惯常坐的那处,谈论着工作上的事,“我手上几个工程有点小问题,给你发了点东西你看看。”
是挺长一份附了名单的一些工程相关资料,牵涉挺广,共同点是或多或少都在某些环节出了一点纰漏且好些问题出在姜凌声擅长的领域。
仔细看能看出许多问题完全是积弊,不是没有处理过,但是每每牵涉总觉得是后患。
擅长是一回事,能帮上又是另一回事,姜凌声不敢把话说太满:“我能做的有限,只能说尽力。”
秦朝觉得她太谨慎了,名单上的能帮上忙的她熟的可不少,有几个还有洪致文牵头的同门之谊,有意点她:
“上次和你提的那姓洪的小姑娘,有人托到了我朋友那里,我思来想去,帮一下总不是大事,说不准哪次有机会合作就是这些关系,你觉得呢?”
旧人旧事阴魂不散。洪致文的人脉哪至于连自己女儿的工作都安排不下来,避免一切不必要的接触是姜凌声与这位曾经的恩师的默契。
要不是两人而今的关系,姜凌声压根不想搭秦朝这茬,本意也还是想摆脱与洪致文的牵连:“老师不是愿意托人做这些事的,我得空细问问他。”
之前用过的话术,得空这样的说辞灵活性太强,细琢磨要么是敷衍要么是拖延,总之就是一个不情愿。
“这事,论起来是你师兄所托。”秦朝不想配合,干脆不给这个面子,“你不知道吗?洪致文中风了。”
消息宛如炸雷,一下炸响在姜凌声耳边,她确实不知道。
重点不在于姓洪的情况如何,而在于如若情况属实,洪致文女儿而今的处境是必然,毕竟人情这个东西讲的是往来,洪致文既可能不再是利益链上一环,有多少人会愿意再卖他一个面子?
其实照年纪,洪致文差不多也到该退的时候,但余威这个东西,正经退下来和猛地跌下来完全是两回事,现在还肯相帮的总不会是指望着互惠,念的都是情。
秦朝跟人跟事都不沾边,亦很难从中获益,何至于对一个履历寡淡的小姑娘的工作这样上心?
姜凌声缓缓抬头看向他,思绪飞转,不自觉去复盘方才的所有对话,这会儿才察觉出不少古怪,刚才搭的这茬明显是搭错了边。
此刻就是多说多错,不如装傻顺着说下去:“既然要帮忙,不如好好问清楚,帮也帮个明白。”
秦朝的视线落在姜凌声还未隆起的腹部,神色有些捉摸不定,一时说不准是回答没能让他满意还是终于分神考虑了孩子的事。
好在他最后并未在此纠结,只是稍显敷衍,回敬姜凌声话术同样的态度同样的话:“凌声,要是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记得及时告诉我。”
大约是孕期,姜凌声始终烦躁,总觉得洪致文这边还是尽快见一见的好,思来想去还是托人联系到了洪致文的女儿,两人约着见了一面。
听中间人的意思,他实际上是受洪致文妻子所托,洪致文本人是否知晓并不清楚,感念师恩提一嘴的事,不知怎么竟绕到了姜凌声这里。
隐晦问及秦朝,对方听着也并不知道更多。
父亲忙于工作,母亲纵容回护,小姑娘成绩一般性格也内向,听得对方是父亲学生还在业内有一定名望才愿意见上一面。
姜凌声因洪致文的缘故不怎么喜欢这姑娘,见面起心里就梗着,自觉笑得僵硬,好在姑娘不怎么敢抬头看她。
“工作的事你说说你的想法。”
可惜洪致文带出过那么多优秀的学生,自己也是业界翘楚,女儿却是跟着入了他这一行又想将就得过且过的规划,问什么都含糊着回答。
姜凌声终于是耗尽了耐心,直接问到了洪致文身上:“老师身体还好吗?”
“还……还好,就是左半边身子不灵便,话说不大清楚,坐着轮椅去哪儿还是方便的。”
还好是能好到哪种程度?过去的事记得多少?离彻底闭嘴又还差多远?
“方便我探望一下老师吗?”姜凌声强笑着问。
没什么主见的孩子自然不好拒绝,联系母亲问过,陪着姜凌声买了好些东西就将人领回了家。
步梯房的一楼,采光不大好,为着轮椅出行进行了改装,身材发福,烫着微卷短发的师母站在门口接过姜凌声手中贵重的礼品,虽不认识人,但笑开了花。
“小姜是吧,快进来快进来,你老师在书房。”
给女儿找工作的事是她瞒着洪致文托的人,最后求到了哪些人头上也不甚清楚,哪怕心里头不舒服,面上是热情的,笑着将人引到了书房门口。
洪致文的情况比不怎么经手照顾他的女儿描述得要糟。口歪眼斜都是轻的,原先那么高大一个人,现在瘦得剩个骨架子,歪歪斜斜窝在轮椅里,抬头都费力,时不时发出含糊不清的哼唧声。
门口的女儿观察一阵,犹豫一会儿又上前仔细听了听,喊起了厨房里的母亲:“妈妈,他饿了要吃东西。”
“才喂他吃过,让他闹。”师母百般调整都掩不住面上的无奈,从厨房端了插着吸管的杯子出来,对着姜凌声才笑得真切了些,“我喂他喝点水,你稍等。”
“我来吧,刚好和老师叙叙旧。”姜凌声主动接过那杯水,很好地看出了师母的欲言又止,“您放心,不敢让老师劳累,只是叙旧。”
乖巧懂事的女儿还保留着从前的习惯,父亲会客时一定记得替他关上书房的门。
书房昏暗下来,光透过防盗窗照出书桌前飞舞的浮尘,光影里的洪致文是苍老又模糊的。
姜凌声居高临下看着他,犹豫一会儿还是蹲下身配合他的视角,将吸管递到了他的嘴边:“洪老师,得有三四年没见了。”
洪致文中风后的心态和康复效果一直不大好,听力还受到了影响,反应迟钝,这会儿总算是对外界做出了一点反应,认出面前的人,含糊着发出了几个模糊的音节。
但显然他是认出了来人,只可惜叫嚷的这两声已经是他目前所能做的所有。
姜凌声在洪致文对面坐下,也不说话,就静静坐着,偶尔能听清一两个字,似乎也只是关于她此行目的的询问。
两人都闭口不提过往种种,也默契避开了中途师母名为送水实为观察的一次试探。
待门口脚步声走远,洪致文猛地一提气,干枯的身躯爆发出巨大的能量,用沙哑的声音说了自两人见面以来最清楚的一句话:
“你……ai……来……干什么?”
“来看看您。”来之前只觉得可笑,来之后姜凌声才觉得洪致文是有些晚景凄凉的意思,竟生出不少惋惜之感,“我可能要结婚了。”
洪致文扭曲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笑意,“a……好,恭……si……喜你。”
“对方并不是良人。”
洪致文浑浊的眼珠忽而有了小幅度的颤动,避开了对面凝视的目光。
姜凌声久久失语,好半天才说:“偶然听说了您的身体状况,想着无论如何也来看看您,多亏您当年提携,才有我的一路平顺……。”
有敲门声响起打断了对话。是被母亲遣来留客吃饭的女儿,她被反复叮嘱,务必将人留住,但工作之事千万不能在父亲面前提起,谨慎小心,多一个字都没敢漏,还是父亲眼里那个乖巧懂事且还算优秀的女儿。
母亲在这事上就要做得多些,热情得压根不容人推脱。
饭桌上她殷勤为姜凌声夹菜,主动找起话题:“小姜,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总觉得咱们是在哪里见过。”
姜凌声拿筷子的手一抖,却很快镇定下来,“有一年组里聚餐,有幸见过您,当时您好像是赶着去学校给可可送东西,都没好好敬您一杯。”
师母无知无觉,记忆中极力搜寻才找到一些事关那晚的印象:“是了是了,是你们毕业那年的五一,我有印象,你老师后来跟我说他和你们聊得太开心吃醉了酒,还把外套给弄丢了。”
姜凌声没想到她居然记得这样清楚,当即一口都咽不下去了,赶紧转移话题问起了洪致文的身体。
席间洪致文不上桌,长久照顾病人的师母难得找人倾诉,掺着各种心思说起了其中的不易,姜凌声才知道这位从前的业界翘楚病了一年有余,中途好转过一些又二次中风,合并多种疾病,终是彻底倒下。
从前风光落得这个下场,落差太大,别说康复,洪致文求生意志就不是很强,这样下去大概率是在熬时间。
师母的意思是,趁他人还在,发挥余热,起码让女儿的工作有个着落。
一旁小姑娘听得面上难看,又不好甩脸色,饭吃了一半就借口父亲不能久坐,匆忙跑去了书房帮人活动。
姜凌声见状赶紧起身,“您慢慢吃,我去帮忙。”
小姑娘细胳膊细腿,哪里搬得动从前人高马大的父亲,这会儿费了半天劲没什么成效正在一旁坐着生闷气。
跟上来的姜凌声冷眼看着她的无所作为,心情却很复杂:“怎么不请个人帮忙照顾?”
“不清楚,我做不了主。”语气很是不好。
打从入门开始,这姑娘就没做过一件重活,人不是她在照顾,饭也是做好了才上桌,家里头蹿来蹿去最多也就是传个话,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明显不是一天两天了,哪至于有这样多的不耐。
姜凌声脸色都变了。
亏得师母刚好跟进来瞧见这一幕,姜凌声背对着看不见脸色,女儿的欠揍模样可是一清二楚,赶紧上前打圆场:“小姜啊,我看你手机在玄关那儿一直闪,你看看是怎么了,别耽误你事。可可,你来帮我个忙。”
电话是元问打来的,久不联系,这么突然打来,姜凌声已经隐有不好的预感。
“那个,很忙吗?”
姜凌声回头看了洪致文一眼,“调了静音,你说。”
电话那头的元问斟酌了又斟酌,最后还是避免提到了秦朝:“我前几天巧合得知,琛州的一家安保公司从十七中查到了我的一些信息,委托方似乎似乎是北阳这边的一家咨询公司,应该是查了有一阵了。”
元问这边得知的结果查的不是她姜凌声,却特意来告知这一声,意思很明显了。
姜凌声只觉得头大。起先是想问何处得来的消息,然而仔细一想,唐舒窈的行事作风必不会懂点到为止,也很难和琛州扯上关系,大概率与樊庆有关,可平白无故怎么得知的消息?
不说别的,元问显然是可信的,但开头一句“巧合得知”就是摆明了不愿透露消息来源,姜凌声烦躁得很:“有可能是你那边的缘故吗?"
元问好一阵沉默,“凌声,我只是转告一声。”
既无质问之举,亦无追责之意,不愿想到这一层大可以装傻不告知。
烦心事扎堆已经够让姜凌声不耐,一腔怨气无处安置,自知理亏又不好对着元问撒,只好硬装出一副平和的样子:
“知道大概从什么时间开始查的吗?两家公司分别叫什么名字?”
“时间确定不了,只知道琛州的叫荣卫安保,背靠江华实业,北阳这家叫盛和天启,暂时查不到太多。”
另两个不敢说,但这个江华实业,姜凌声突然记起秦朝给她的那份工程资料上有相关的名字,快速查了股权结构,是有这个江华实业的事情在里头。
“凌声?”元问那边久不见回应,心里有些没底,“你还好吗?”
如果真如元问所说是巧合得知,姜凌声忽而很庆幸,也觉得很荒谬,不管秦朝查到些什么,知道多少,他拿出来提点人的部分真是精准而巧妙。
“一时走神,没事。”姜凌声看向一摊烂泥似的洪致文,突然就想通了,“多谢,如果有给你造成困扰,及时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