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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阿帕忒 ...

  •   论起来,洪致文只是瘫了,没傻,对外界的感知是有的。
      姜凌声那一眼望过来,他明显察觉到了,却费了好大劲才回望过去,难得在他因疾病糊涂的脑子里找寻出一丝清明,眼神也带上了从前的沉稳。
      姜凌声挂了电话,缓缓走过去跪在他身边,亦如从前一般虔诚崇敬地望着他,手轻抚过他干枯褪色的鬓角,声音暧昧而惋惜:
      “老师,现在回想起来,当年我自以为高明的手段其实很拙劣,我手段下作,是吃准了您心软。”
      但秦朝显然不是洪致文之流。
      “我不可能每次遇见的都是您这样心软的人。”
      从前不论是否是有心设局,事情毕竟是发生了,两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心照不宣,这样直白说出来,洪致文再是脑子不清醒也知道了她的来意。
      起初他还是想挣扎着申辩一下,却又反应过来人家大概并不想听他说些废话:“我扰……老了,你……好好可……过。”
      姜凌声来这一趟,主要是想看看洪致文目前怎么个境况,另一则,有机会能得知秦朝的消息也是好的。
      可几番犹豫,既怕问的分寸不好以洪致文的身体状况直接就给送走,又怕洪致文命里有好转的福分自己多说多错给人送了个把柄,到底是一句没打探。
      师母一直为女儿的工作等着句准话。端了水果在门外候着,听见开门的动静赶紧退了几步,装作正巧过来的样子:“聊累了吧,刚好吃点水果。”
      姜凌声通过那明显氧化的苹果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堆起笑容回应她:“今天打扰您了,我公司还有事,就先告辞。”
      “这就走了?”师母笑容僵在脸上,“不多留一会儿?”
      姜凌声太知道她想要个什么结果,几步上前,轻轻握住她手安慰道:“老师吉人自有天相,都会好起来的。您多保重身体,可可的事我一定尽力——我能有今天多亏老师提携,日后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您尽管开口,我随时都能赶过来。”
      师母不是傻子,大概反应过来话里还有别的意思,但并不清楚丈夫和这些学生之间的牵扯,女儿的事眼看有了着落,自己家这个情况别人应该也没什么可图,不影响到自己和女儿也懒得深究,连声道谢答应下来。
      全程师母忙前忙后,陪尽了笑脸。等姜凌声以家中有病人为由将执意要送自己出小区的师母留住,从楼前经过时,却远远看见洪致文那个不晓事的女儿正在阳台上气定神闲侍弄着她的花草,一副局外人的模样。
      小姑娘穿着最简单朴素的衣饰,脸上的天真闲适却不是装出来的。哪怕父亲因病失势,母亲各种辛苦操劳,低声下气也要为她求一个安稳,是她有这样的资本。
      姜凌声冷眼看着这一幕,忽而有些扭曲的失态:“真是好命。”
      一路陪同的司机是个跟了秦朝好些年老人,秦朝是个什么货色,秦朝身边的人又是什么货色他很清楚,冷不防听了一耳朵,却完全无视了姜凌声的失态,替她拉开了车门。
      姜凌声瞧他那副安静本分的样子就想起他是秦朝的人,瞬间息了上车的心思,扭头就要走:“你先回吧,我附近再走走,一会儿自己回去。”
      司机头都没抬,高壮的身形轻移半步,直接挡住了去路:“您请上车,秦总还在等着。”
      车左拐右拐上了高架,是回公寓的路。
      秦总此人平常说是日理万机不为过,现在却好像是有大把的空闲来与姜凌声周旋。虽然姜凌声本意是希望寻到一个彼此利用、点到为止,最好是朝无缘夕无分,凑活走过这一段的生意伙伴,眼拙走到这个程度,总不好因为一时气性摔锅砸碗。
      回程路上,姜凌声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洪致文一家的嘴脸,又因为孕期反应胸口一直闷得慌,倚着座椅闭目养神也有各种的不适,心烦意乱之际突然看见了司机放在空调调节器下边储物盒里的手机。
      “我记得秦朝这几天挺忙的,怎么在家?”姜凌声突然发问。
      “……秦总有自己的安排,我不太清楚。”
      姜凌声紧盯着后视镜里司机刻意避开的眼神,“以后的行程我会自己和秦朝报备。”
      司机下意识想要看向手机的方向,踌躇间却和后视镜的眼睛对了个正着,还不等他回避,那双眼睛又若无其事看向了窗外。
      虽不能表露,但姜凌声很不喜欢秦朝这些身边人,比如这个司机,比如家里的阿姨,还有——与这些人周旋的自己。
      司机只将人送到了附近,是得了家里阿姨的消息,她就在附近等着。
      对阿姨而言,至少从前的秦姜二人表面是很好相处的,可以怀孕的时间为节点,一切都变了,秦朝是个挂着假笑的混蛋,姜凌声像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她这会儿就不是很想下来接人,可拿钱办事,她还是拿着鞋下来了,而且估计自己说的话在姜凌声耳朵里不会太动听:“怀孕了穿这么高的鞋怪危险的。”
      见姜凌声冷着脸不肯买账,她心一横,把秦朝搬了出来:“秦先生知道该生气了。”
      肚子里的孩子秦朝都不是很在乎,这点是小事他压根不会放在心上,姜凌声隐有不安。
      虽然有心理准备,可一进门,注意力放在秦朝身上姜凌声还是一脚踩中了玄关处的碎玻璃——幸好是换了鞋。
      秦朝父亲出身不好,携家带口依附着外家,自持矜贵是他无论如何也要维持的体面,鲜少有动怒到摔东西的时候,这是个十分不好的预兆。
      姜凌声小心避开一地狼籍,在沙发角落挑了一处坐下,也不管秦朝难看的面色,开口就是一句:“我们会结婚吗?”
      秦朝掀起眼皮看她一眼,“见过洪致文了?”
      “是。”
      “什么想法?”
      当然是希望那个老匹夫能无声无息把秘密带进棺材里,但显然秦朝问的不是这个:“给那小姑娘安排个闲职吧,饿不死的就行。老师不良于行,师母倒是很好说话,日后走动不会少,总要卖人家一个面子。”
      秦朝等的就是这个消息,心情好了不少,放松了些,正面回答了姜凌声一开始的问题:“结婚的事不急,你看看这套房子你满不满意,茗秋庭的房子你也考虑一下是想尽快拿到产权还是另选一套。”
      市值加起来两千多万的房子,秦朝愿意给只能说明事情不简单,且收益远大于这个价,而对姜凌声来说估计代价不小,她再是求财也不认为眼下自己承受得起:“我只是见了老师一面,还什么都没有做。”
      说开后的客气就是虚伪,秦朝晓得她不是受之有愧,单纯就是在衡量利弊,始终避开她的眼神落在了她尚未显怀的肚子上,皮笑肉不笑的:“当是慰劳你孕期辛苦。”
      很模糊的表态,姜凌声脸色不大好看:“这个孩子你怎么想?”
      若说两人间谁更不想留下这个孩子,肯定是姜凌声。以二人目前的关系而言,多一个孩子和多一件物品对秦朝来说没什么分别,孩子可以是他的,也可以是别人,全凭他意愿。但于姜凌声,长远来看,这孩子极有可能成为麻烦,目前却又不得不考虑秦朝的意思。
      秦朝又是一番装聋作哑,当没听见。
      想着这样吃力不讨好的日子还长,纠结这一时实在是给自己找麻烦,姜凌声放弃了,起身就走。
      临到房门口却仍觉不忿,思及二人相识相交的过往,还是没忍住问秦朝:“为什么会选我?”
      哪怕真是因为洪致文有什么用处,论亲疏有一个洪致文的女儿,论效用多的是洪致文的门生,哪里就至于和她姜凌声走到今天这一步?
      秦朝终于是有点反应了,他脸上还挂着得体的笑,打量姜凌声的眼神却颇为冒犯,甚至称得上是奚落,整个人显得异常割裂:
      “说起来,前司真是你自己考进去的吗?”
      是也不是,多少有一点洪致文的手笔。好在听秦朝的意思,他并不知道更多,只是大概知道当年比姜凌声优秀的大有人在,这份肥差却落到了姜凌声头上,总不会是洪致文爱才心切——而且比起洪可仪和其他门生,姜凌声显然更豁得出去,也更好拿捏。
      譬如,受老师恩惠却久不来往的异常,夫妻一体的名头,又或者是肚子里的孩子。
      这个问题压根没有回答的必要,姜凌声终于是觉得要马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秦朝却突然出声叫住她,笑着好意提点:
      “凌声,眼神坚定一些,太灵动不是什么好事。”
      是在讽刺姜凌声因为一点把柄就乱了阵脚,乱动的眼珠子出卖了自己。
      看在钱的面子上,姜凌声认了,眼神一分不错地看着他,甚至还有闲心配合着笑了笑:“以后会的。”

      阿姨上来收拾烂摊子的时候秦朝已经走了,她在小区门口候着眼看着人走的,心里各路神佛拜了个遍,就期望屋子里姜凌声脸色别太难看。
      大概是苍天庇佑,姜凌声在卧室阳台上打电话,脸色是不用看,但秦朝指示过,关于姜小姐的一切情况都要留心。
      阿姨正准备借着关门的由头卧室门口听听消息,精神紧绷着,话没听见两句,眼神却和姜凌声对上了。
      她的动作十分暴露意图,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鬼,所以姜凌声的眼神都不能只用凌冽来形容了,一对上就是要吃人的程度。
      双方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姜凌声的态度奇异地和缓下来,勉强挤出笑容:“你以后每个月多休四天。”
      是得人授意还是出于好心其实很好分辨,看在今天这双鞋的份上,姜凌声是想过给阿姨增加工资的,可细一考虑,工资无论是自己出还是和秦朝提都有笼络人心之嫌,不如给假靠谱一些,否则一个懂事嘴严的阿姨被换走,谁知道会换来什么。
      阿姨以为是话里有话,不太敢就这么走,好在得了姜凌声一句无声的谢谢,赶紧关门麻溜收拾好一地破烂走人了。
      姜凌声对电话那头刨根问底的姐姐就没那么多耐心了,直接吩咐到:“你不经意和姐夫提一嘴我要结婚的事,强调一下家里没什么长辈,想找人过来演两天,可以的话和两个孩子也透露一下。”
      又是说过的话,一样的事,变了路数目的还是一样的,希望谭淑敏这个麻烦的走向在自己掌控内。
      虽然姜盈很希望妹妹能觅得良人,可刚才的动静听了一阵,话里话外都听明白了:“你有你自己的打算我不干涉,何苦回回都捎带上我?上次冉元问那伙人说的话够我为你糟心后半辈子了,真结了婚辛苦瞒着你能过几年?”
      “只要姓谭的闭嘴,元问你绝对可以放心,她进去那几年不是瞒过来了吗?我也只是暂时需要秦朝,谭淑敏那样的人都知道向前看,我瞻前顾后被过去的事困死一辈子算怎么回事?”
      姜盈总算愿意承认,自己还在为这个妹妹着想,她却执着地想要把这个烂摊子甩给自己,当即就要挂断电话。
      姜凌声却一下就截住她要挂电话的势头:“你们那儿是高考大省。”
      “两个儿子,我说难听些,你和姐夫掏空家底又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市值两千万的房子,在秦朝这样的人眼里轻飘飘一句话的事,我有更进一步的机会,何必让两个孩子以后再吃抢破头的苦呢?”
      其实这话说得十分在理,然而从妹妹嘴里说出来,姜盈只觉得颇为可笑:
      “我奸诈市侩,我算计元问,我无利不起早,我不是个好人你恶心我。但是姜凌声,这些话心里想想得了,你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拿我男人我儿子做什么文章?”
      她既不觉得秦朝是什么好货色,也不觉得姜凌声是什么靠谱人。她想强硬地挂断电话,可又听见了电话那头沉闷的呼吸声。
      她心软了,现在也不再是当年桥底那般非硬心肠不可的境况。
      “就必须得走这一步,日后提心吊胆也在所不惜?”
      姜凌声一丝犹豫都没有,坚定道:“提心吊胆也要日后有这个机会,不能让她拦了我的路,烂一辈子是她的命,不是我的。”
      心软归心软,姜盈还是犹豫得很,仍在企图让她说服自己,“你一天一个想法,之前让我把她骗到我这儿来弄进去,这会儿又换了个由头把她往你那儿引,之后怎么办?我看她能活得很,就这么耗着再折磨我们个二十年不是问题。”
      如果说之前只是想解决掉谭淑敏可能会带来的麻烦,那么现在,姜凌声觉得直接解决掉谭淑敏这个人还要简单些,洪致文那个样子就很好。
      姜凌声没有回答,姐姐最后也没有给出准话,只说再考虑考虑。
      看得出她是在被拉扯着。想要解决谭淑敏的同时不把丈夫儿子牵连进来,想要长久的安稳又不想置身其中,隐约对姜凌声构设的未来怀有期待,但又觉得成功之后的好事未必能落到自己身上,但凡她能做出一点取舍都不会这么犹豫。
      可她必须做出选择,两姐妹的所作所为在谭淑敏那儿已经失了可信度,这个老女人说聪明不聪明,说傻却也不傻,唯一还能唬住她的就是姜盈不会利用丈夫儿子的坚持。
      她这么想,谭淑敏也会这么想她,谁豁得出去,谁就是受益者。
      姜盈这么为难,更多是因为结果的不确定,如果最后仍不能彻底解决谭淑敏,一旦反扑闹起来,很难说。
      可姜凌声知道,姐姐是会答应的,她当初敢撇下自己揣着孩子跟那一穷二白的二愣子跑路,就证明她是个豁得出去的人,她赢在丈夫是个好人,也因为丈夫是个心善重情的人,她只需要一点时间就会想清楚,谭淑敏这个麻烦必须解决。
      姜盈为自己也为丈夫和孩子,姜凌声是为了自己。
      她看向梳妆镜里的脸,极普通的皮相,两姐妹里她更像谭淑敏一些,多一些年轻的资本,看上去更具有欺骗性,然而如秦朝评价的一般,眼神太飘忽,脸上尽是谋求算计,自私刻薄和谭淑敏如出一辙。
      镜子里的自己小腹平平,还没什么怀象,她却仿佛透过这层薄薄的皮肉预见了和这个孩子的隔阂,是她与谭淑敏这段糟糕关系的投射。
      它不是怀着期待降临的,分明不久之前它母亲与枕边人的低声耳语还在说给另一个女人听,姜凌声用隐有的一点母性祈祷着,希望这不会成为它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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