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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一次 ...

  •   周五下午只有一节课,元问早早放学,却不想这么早回家,于是借用了学校小卖部的公用电话,告诉母亲自己要去朋友家玩一会儿,母亲原本就对她沉闷的性格有些担心,仔细询问了同学的信息后小心叮嘱一番就同意了。
      可并没有去同学家玩耍这一回事,元问丝毫没有撒谎的慌张,如同往常一样走在了回家路上,只不过在经过离家不远的一处石桥时,躲进了石桥底下的平台。
      石桥下并不是河流,而是处理生活污水的水沟,常年散发出异味,除了环卫工人,平日里是没有人会来这儿的。
      元问时不时就来这蹲守,今天是第一次听到响动。
      响动就在不远处,听着是两个人的争吵声,石桥下有回声,争吵的内容听得倒清楚。
      起先是一阵追打和尖叫声,听着是实打实的几巴掌,而后是一个女人的叫骂声:
      “你就这么缺钱吗?!有没有和你说过妈现在杀了你的心都有了,你还敢回家偷钱!”
      应答的是一个女孩不服输的声音:“钱都拿来交学费了,书总得饿不死才能读下去!”
      “钱钱钱,你要钱,妈也要钱,我总有一天要被你们逼得去出台!”女人骂得越来越狠,以至于最后语调里带了哭腔,“所以说你为什么要把你在外面招的那些女人带回家,喜欢女人是这么光彩的事吗?你这样的人还知道读书,还知道礼义廉耻吗?!”
      元问听说过“出台”,似乎不是什么好词,家里亲戚挤兑母亲挤兑她时就挂在嘴边,班里女同学背地说她坏话时也常常提到,给夜场供烟酒的远房表哥说,这个词指的是他在夜场认识的那些姑娘要开始工作了。
      那边两人僵持一阵,女人首先败下阵来:“在你把喜欢女人这臭毛病改掉之前都别回家了,钱给你,要多少?”
      “你看着给,一次给够后边就不要了,给不够还得要。”
      女孩话说得像是在耍无赖,果然又招来一阵追打,可最后还是顺理成章要到了属于她的五百块钱。
      元问听够了热闹,有些惊奇,却还算能接受,看了看时间,打算起身离开。
      “你没告诉你妈妈吗?”是刚才那个女孩的声音。
      女人已经骂骂咧咧走远了,刚才的另一位参与者毫不避讳从桥柱后探出头——瘦高且四肢纤长的一个小姑娘,扎着高马尾,额前的刘海上还打着发卷,挺漂亮的,看着却有些营养不良。
      四下无人,只有污水沟的流水声一直不断,元问迟疑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同自己说话,确认自己并不认识她:“我们认识吗?”
      “我叫姜凌声,初二(3)班,你隔壁班的。”女孩说着,跳下平台,站到了石桥下供人行走的小路上,仰头看着元问,“你们班的阳晓榕到处在传,说你被人带着去她妈工作的妇科门诊看病,说得很难听,你没告诉你妈妈吗?”
      这事要是搁大人来看,不过是小孩子不懂事:元问同班同学的母亲在市医的妇产科工作,接诊了元问,病情就一个小姑娘来说似乎是有些不可思议,估计是回家和家里人谈论时让孩子听见了,十几岁的小姑娘正是八卦的时候,也不懂太多,却又自以为懂得很多,到了学校添油加醋一传播,老师瞧元问的眼神都怪怪的,何况同学。
      姜凌声笃定她没敢告诉母亲,她知道,自己的母亲再不是东西,都懂得在女儿被别人欺负的时候护犊子,元问那个愿意花钱带女儿认真看病的母亲应该不至于任着孩子受这么大羞辱却装聋作哑。
      仔细想来,元问倒像是装聋作哑的那一个:“没有的事,应该是你听错了……刚才我什么都没听见。”
      “听见又有什么关系,不说出去不就好了。”姜凌声毫不在意地撇撇嘴,掏出兜里的口香糖递给元问,“要吃吗?”
      元问盯着那片口香糖看了很久,很难明白她为什么选择相信自己,虽然自己确实不会说出去,但要是从阳晓榕开始,大家都这么想就好了,不说出去,从一开始就守好不小心探听来的秘密,该有多好。
      “帮我个忙。”元问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零钱包,递给姜凌声,“明天也帮我带一条,西瓜味的,带到我们班来找我。”
      姜凌声没伸手接,元问以为她是要拒绝,心里不免失望,手刚要收回,她却突然说:
      “口香糖而已,要不了这么多钱。”

      连续一个月里,初二(2)班门口都会出现一个奇怪的身影,是来找人的,却哪怕那人在教室也不会见上一面,只是固定来到门口,拜托任何一位坐在门口的人将一条口香糖送往不知坐在教室何处的元问手里。
      改变发生在一个周五的放学后,姜凌声因为各种不知名的原因,那天没能及时赶到初二(2)班,等她赶到时,班里已经乱作了一团。
      元问形单影只,被几个穿着光鲜亮丽的女孩围在了中间,再外一圈是其余围观者。
      大家的讨论声越来越大,最终盖过了内圈里元问的声响,等姜凌声冲进去时,元问已经被一群人逼到了角落。
      “你们干什么?”姜凌声没看懂局势,故而先问了一句。
      挑起事端的几人白眼翻得比天高,似乎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也不屑于与她交代事情的发展。
      倒是围观人群中好事的男生拢起了手,放在嘴边起哄,叫到:“她们几个说崔元问在外面交了很多不三不四的朋友,所以去她妈妈的妇科门诊看病了。”
      其余围观众人也跟着开始起哄,想是要见证这闹剧的收场。
      元问觉得自己也不是不屑与她们争辩,只是疲累,总是听她们揪着这件事不放,絮絮叨叨吵嚷了快两个月,刚才实在是忍不下去,不过轻声回了一句嘴,却突然发展成了现在这控制不住的局势。
      “去医院看病不正常吗?”姜凌声耐着性子反问打头的女孩儿。
      那女孩儿打扮精致,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她才十四岁,去什么妇科,我妈说她那病不是被人用强,就是和人玩过火了,你说这正常吗?什么脾气,自己不检点还不让人说了……”
      姜凌声被她的口无遮拦震惊到了,下意识去看元问,元问却还是一脸麻木站在角落静静听着,没说反驳,也没说要走。
      那女孩儿见她没反应,似乎很是得意,接着说:“自己有病要及时说出来,我妈说了,有些不干不净的病是会传染的,别到时候影响我们大家。”
      “知道这些很光荣吗?”姜凌声有些恶心她这口无遮拦的模样,也看不惯元问装鹌鹑的作为,自己还了这句嘴:“如果这些话是你母亲告诉你的,那她作为一个医生,将病人的病情到处宣扬,尤其是告诉你这样的人,我们完全可以去医院找人问个清楚——但如果,这话是你偷听来的,你不过听了个大概,无凭无据,却在这里冤枉自己的同学,我们也可以去找校长。你选哪个?”
      现场先是安静下来,紧接着又是一阵欢呼声,元问在角落里偷偷抬起头往人群中看了一眼,发现有人吹起了口哨,好像是在为姜凌声的这段话欢呼,不免觉得场面有些滑稽,突然就笑出了声。
      但她很快收敛了笑容,安静的,以一个落败者的姿态,拉着姜凌声的手离开了现场。
      二人照例去到了初见时的那座石桥下,这两天雨水多,河沟里的污水被冲淡,气味不再那么浓烈。
      元问不知道是不是很为这个改变开心,提了两句,而后用姜凌声买给她的口香糖吹起了泡泡。
      姜凌声不太能理解她的心情,憋了一阵,总算问出了自己想了一路的问题:“刚才那人叫我才想起,你原先不是姓崔吗?”
      “之前跟我父亲姓崔,现在随我妈姓冉。”元问说这话时一直盯着她的眼睛,想知道她平静的表情下是否隐藏着对传闻的好奇,“你不好奇她说的话是真是假吗?”
      好奇肯定是有一些的,但姜凌声突然想起了前两天看过的一本小说,她也不客气,直接征用了里头帅气男主的台词:“有一些,但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与我好不好奇无关。”
      从头到尾,元问一直是他人口中的谈资,她自己倒像是个局外人,人们传她的流言,观望她的态度,甚至时不时以作调侃,却没有一个人,哪怕是虚伪的,如同姜凌声一般懂得那么一点点克制,大家对她的好奇,也没能驱使谁考虑她的意见,问问事情的经过,又或者是原因。
      算不上感动,元问只是忽而有些感慨,突然对姜凌声说:“没有人问过我想不想——你问我吧,问了我可能就想了。”
      大概是突然开窍读懂了其中的倾诉欲,也可能本质还是好奇,姜凌声问了:“她说的是真的吗?”
      “我没有生病。”元问轻轻说,“我只是受伤了,但她说的有些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被人用强,还是玩得太过火?
      人言可畏。正因为姜凌声太懂得什么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所以她一直坚信元问不过是这场谣言的受害者,可眼下,元问依然是受害者,谣言却不再是谣言了。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砸得有些发懵,意识是游离在身体之外的,但身体却本能做出了反应,安慰的话当即就出口了:“你不会是自愿的,你……”
      话说到一半,终于回神,反应过来,“不是自愿”这样的说法,说出来其实更伤人。
      但元问好像突然在一众质疑声中找到了一丝可以倾诉的缝隙,难得把握住这倾诉的机会,坦然承认了:“对,我不是自愿的,这样的说法听上去好像比我玩得过火要好一些。”
      “没有报……报警吗?”姜凌声问完才想明白,没有报警任凭流言散播肯定是不方便和外人说的,“方便说是……”
      原本是要问加害者的,可姜凌声这会儿脑子清醒了,话到嘴边又给生生咽了回去,只是把坐在平台上的元问搀起来,掸了掸她身上的灰,说:“走,我送你回家。”
      石桥就在元问家附近,两人一前一后,影子叠着影子沿河往家走。
      姜凌声在前,走走停停,时不时回头看看;元问在后,低着头,跌跌撞撞跟着。
      等走到元问家单元门的门口,二人告别时,元问突然回答了姜凌声没有问完的那个问题:“和我很亲很亲的一个亲戚,我一直叫叔叔来着。”
      “你怎么就说给我听了?”姜凌声心里突然涌出许许多多奇怪的想法,正要待她一一否决。
      “听了又有什么关系?”元问从兜里掏出一片口香糖递给她,“不说出去不就好了。”

      冉玲在市里的一家超市工作,周五是午班,只上到下午三点半,掐着表算了又算,打算给女儿做顿好吃的,等到周末母女俩一起坐车去郊区的公园转两圈。
      可才和同事交接完,就接到了学校打来的电话,老师在那头似是为难,又像是舒了一口气般靠着班长的转述向她告知了今天放学后教室里发生的事,委婉提出还是让元问在家休息一段时间,学校那边可以由她来协调。
      见她肯答应,老师后续又说了许多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有安慰有劝解,提了两嘴元问,但没有提挑起事端的那一伙人,看来是想把这件事给翻篇。
      好好的女儿遭遇了那样大的变故,冉玲是迫于无奈,忍了又忍,奇耻大辱女儿受着了,想着不能让女儿再给流言蜚语压垮,所以打掉门牙和血吞,原以为可以息事宁人,没想到又来这么一出。
      甚至于回家路上,冉玲始终觉得一路问好的邻居都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在对着她指指点点,可真等她去听,大家又都是和善的笑容,一时竟让她分不清何种是真何种是假。
      她迫切想要回家看看女儿,担心今天遭遇此番的女儿会一蹶不振,可等她匆匆赶到家门口,却见女儿正在与人谈笑,神色平静,全然没有受害者该有的样子。
      一股无名火突然就蹿起来了。
      “元问!”冉玲怒斥一声,顾不得女儿身边还有朋友,冲上前抓住她的手臂就往楼上拖,嘴里还在念着:“我有没有和你说过,忍就要有忍的样子,收敛!知道什么叫收敛吗?!你还嫌不够现眼,一定要在家门口逛……”
      突然冲出来的女人神色凶恶,动作粗鲁,幅度范围之大甚至还扫到了一旁正在思考安慰话语的姜凌声,她下意识就要去抓元问,可女人动作之快,待她反应过来,元问已经被拖进单元楼了。
      她不敢犹豫,赶忙追着往上走,六层楼,是惊慌对愤怒的一路追赶,总算在最后关头用东西卡住了元问的家门,大概是那女人太愤怒,没有注意,让她得了手,听了个墙根。
      对门的春联颜色斑驳得不像样,六楼应该只有一户人家,五楼刚才路过时顺手敲了门,也没有应答,想是主人没有在家,姜凌声明白,自己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干脆扒着门缝听一听。
      先是清脆的一耳光,听声音是结结实实落在了人脸上,而后是女人崩溃的叫骂声,应该是压抑着,声音不算很大,有些沙哑:
      “你什么都不和我说!出事的时候你就瞒着,现在你还瞒着,你有没有想过后果,要是当时我没发现你受伤出血,我现在该是要伺候你养胎坐月子了吗?”
      元问低声说了什么,应当不是对女人说的,但不知为何激怒了女人,女人越发口不择言:
      “你才十四岁啊,那是你的清誉,你就这么任由她们说吗?!你知不知道因为你,小区多少人背地里对着我指指点点!那是和你有血缘关系的叔叔啊,你无端去招惹他干嘛?!作孽啊!”
      杀人诛心,此话一出,元问果然再没了声音,姜凌声心里紧绷的一根弦却在不经意间断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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