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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祸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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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最后是翻找了衣柜里的备用钥匙打开的,隔天报备了物业,那边告罪半天也只说临近年关正忙,最早也得等到小年后才能上门来修,只能将就着。
罪魁祸首大概是不知道这件事,多少也存了赌气的成分,除了送来公司发的年终礼品,从头至尾都没个消息,就是那礼品,也是同城快递的功劳。
东西送来,就是有和解的意愿,但不愿有所行动,元问这头装傻充愣完全是可以的,可毕竟临近新年,旧账难翻不是说说而已,想要过个安生年,事情肯定是越早解决越好。
姜凌声拉不下脸面,元问自认不是刻薄的人,愿意给她这个台阶,在小年夜前给她去了电话,都不好直接提,拐弯抹角半天才不经意地提起小年夜一块儿吃饺子。
那头听声音都是压抑着兴奋,连连答应,忘了两人之前的争执似的,带着点撒娇语气挨个报想吃的饺子馅。
可真到了小年夜,约莫是年终太忙,元问包了一天的饺子也没能等来姜凌声一个准确的吃饭消息,又有谌彦屿在一旁贡献劳动力,不敢让人家陪着等,于是主动去了电话。
姜凌声接到她电话时正在赶往工地的路上,助理叽叽喳喳聊着妈妈包的饺子馅,听得她昏昏欲睡,乍一看到来电显示,反应过来自己忘记了什么,惊得差点跳起来。
元问那头听不出来什么情绪,只是柔声细气地问:“大概什么时候过来?”
这边是实实在在把小年夜的事忘了个干净,又不敢实话实说,忙乱间强作镇定,用了一贯的套路回答:“得先去趟工地,忙完就过来,不用等我,你先吃。”
助理小姐尽职尽责,原本只是在听一两句的水准上,一听上司可能因为记错行程而失信,迅速回顾了一天的行程表,略偏过头,压低了声音补充:“小秦总约了您吃晚饭,待会儿要亲自去接您的,您看?”
她自以为的压低声音实际可不低,语气隐含暧昧,还担心别人听不见似的头往副驾驶凑了凑,不仅听得姜凌声直皱眉,隔着一个手机的元问也是一愣。
北方小年兴过腊月二十三,但两人早些年在琛州是按当地习俗过二十四的,元问想着今天不行就明天,同姜凌声商量:“二十四也成,要不过明天?”
很是不赶巧,二十四更不行了,小年夜这天都是费劲腾挪出的功夫,压出来的空档必然挤出不少事,都得放到往后的几天,怕是要连轴转到大年三十。
两头都尴尬下来,元问很是后悔自己多的这句嘴,姜凌声则是后悔一时得意忘形报出的十几种饺子馅。
最后还是元问不想这么僵持下去,给铺了台阶:“小年总得吃饺子,要不这样,我刚好要去你那儿拿点东西,顺便给你带过去冻冰箱里,明天你还能吃上。”
事情完美解决,虽然助理很是好奇为什么不送往公司,又近又方便,自己还能打个秋风,然而对着当事人难看的脸色还是把握住了分寸。
另一头同为助理,却在唐舒窈的关照下恃宠而骄的人就不那么把握得好分寸了。
原本是被元问联系上,高高兴兴赶来取饺子,以为能为己方在结了冰的友情道路上找到破冰点,结果现场观摩了正和敌对势力打得火热的潜在叛徒在线送温暖,被那主动劲气得不行,却只能在一旁絮絮叨叨说些酸话。
“有的人,忙归忙,但过小年得吃饺子这样的事都有人记挂在心上担忧,哪像我姐,为了给孩子攒过年的红包努力,却连个问候都没有……”
元问当没听见她的话,一边打包饺子一边嘱咐:“给你的每样都装了一点,给舒窈的猪肉只包了一盒,其余是鸡肉,油盐都少,你看着给她煮。”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自己也得了一份的小丫头果然将“伸张正义”忘了个干净,当即扬起个笑脸:“就知道姐你不能忘了我,连我都这么关心,对我姐肯定是一百个上心。”
元问很是听得欢快的语气和讨人欢心的话,知道她要光有这说话的本事唐舒窈也不能留她,思及方才电话里姜凌声助理多的那句嘴,突然问:“这圈子里能被人叫‘小秦总’的有几个?”
“那可多了。”助理脑内检索一圈,出来不少,纨绔占了大半,属于人傻钱多,臭名远扬的范围,余下几个都是笑面狐狸,很是不能招惹,搞不懂元问问这个干嘛,“得看具体混哪个圈,干哪行的了。”
真要问这个,元问也不确定,半蒙半猜了一个:“建筑?”
助理反应过来,多半和姜凌声有关系,赶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就只有一个,叫秦朝,詹总领着我姐见过几次——他父亲是南方人,趁着他外公外调攀上亲戚,靠岳家发的迹,姓秦的一家完全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很不受圈子里少爷小姐待见,但他本人确实是这一辈里不错的。”
刚好电视里的当地新闻播到了几个大型建筑工程的施工现场,记者正采访负责人,被眼尖的助理看到,当即伸手一指:“就是那个,性格挺好,手段狠了点,不算个好人。”
无事可做调到此台的谌彦屿一听这话赶忙竖起耳朵,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做了不赶巧的事,悄悄瞥了眼元问,明显看到她动作顿了一下。
手上动作迟疑,元问脸色却没变,明明不是多管闲事的人,还是笑着问了一句:“怎么这么说?”
有人追问,助理起了兴致,端了说书人的范:“他老婆原先是土木专业的,响当当的人物,毕业设计拿出来就是排面,但一毕业就嫁给他了,当时还是一段佳话,就他爸为历练他给的那小公司,全靠媳妇儿撑着,结果前两年因为公司的事闹了一场,本来好好的姑娘,家里进贼被打了一闷棍,说疯就疯,所以虽说他本人洁身自好也风评不错,还是不少人因为这事儿怵他。”
公司的事和家里进贼可没什么直接因果关系,这么放在一起说就有了些别样的意味,电视里那人再是剑眉星目、神清气朗,这会儿来看都是披着皮囊的不纯粹了。
元问揣着心事客客气气送走了小助理,回到客厅想再欣赏欣赏“小秦总”的英姿,却发现谌彦屿已经关了电视,跑到厨房下锅煮饺子去了。
也不让元问插手,张牙舞爪往哪儿一杵,捯饬小半天,一盘饺子端出来,破肚的得有一半。
原先应该真是个家里惯着长大的孩子,不过喜欢的与旁人不同了点,就成了世俗口中行差踏错的龌龊人,送进治疗中心都当是望他迷途知返。
元问举着筷子先他一步把盘里的破肚饺子挑进了自己碗里,状似不经意地问:“没几天就是除夕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没说人是救还是不救,话里话外也听不出是赶人还是试探,谌彦屿不敢把她掺和进去,脑子乱了一片,斟酌半天只好说:“要是能把人救出来,我会领着珠珠去琛州,救不出来……也见她最后一面吧。”
元问离开前大家好像是都要“迷途知返”了,认命了也好,缓兵之计也好,除了实在达不成的每日任务,都不兴挑头闹事的,看管人员什么顶撞没听过,再不知轻重也没见以往死里打为目的下手的,平白无故和最后一面挂了钩,任谁想冷静都冷静不下来了。
“之前问你那么多次怎么不说?”元问惊得脸色都变了,“这都快过年了,珠珠父母是要接她回去过年的,怎么就这么严重了?”
谌彦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眼神飘忽了一阵,最后落在了面前的那盘饺子上:“姐,你能帮忙救人吗?要是不能,我就要走了,这两天的事,本来想最后一天再问你的……”
元问总算反应过来,要么是事态突然恶化,要么是这孩子一开始就有所隐瞒,否则人命关天的事,怎么可能轻易有“最后一面”之说。
也不好直接戳穿这孩子,委婉着说了一句:“珠珠是聪明的孩子,再为她爱人着急也不可能不拿性命当回事,实在不行还有她父母不是?”
“珠珠的父母已经不管了,在听治疗中心的人说珠珠为了逃跑捅伤人之后就不管了,治疗费到现在欠了有快两万。”谌彦屿听出了话里的推脱之意,总算认命,不愿再强求,心知这两万块钱的事和没有退路的事实一出口,这一趟就算是白来,但还是实话实说了,“珠珠其实不算顶撞,她只是听到消息着急,求人的时候语气有些硬,被那天的看管推了一把,推搡的时候挂烂了衣服,然后那看管说……”
元问呼吸一滞,蓦地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沙哑着问:“说什么?”
“他说,珠珠是不知道男人的滋味才为了一个女人这样不知好歹,被他收拾过的姑娘都老实平安出去了,要叫珠珠知道厉害——腿是在反抗的时候,用拉进去前偷藏的树枝捅伤了人,被生生踹断的。”谌彦屿站起身,缓缓走到桌边,朝着元问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一低头,地板上“啪嗒”砸下两滴泪,“我怕这些话一说出口你就不肯帮了,一直憋着没敢说,对着别人更是不敢说,实在是对不起姐你了。”
怎么敢说呢?他是真的憋得太久了。最初是不敢说,这样的细节,关乎多少女孩儿的未来,不敢轻易透露,后来肯说了,每一个细节都说得极为详细,他对着各个地方的警察说了一遍又一遍,不只警察,给一些好事自称能提供帮助的人也说了不少,人家一开始都相信,但一核实,他就成了顽劣不服管教的小骗子。
再后来他就不说了,警察都管不了事,瞧热闹找噱头的人更是不愿惹一身腥臊,态度却从一开始的“打发走就好”,成了后来的“小骗子要送回家给爹妈管教”。
他的话再恳切,情感再真实,旁观者听来也只是道听途说,怎么听都像是添油加醋的故事,思来想去也只有同样经历过的元问可以寻求帮助,哪怕如此,都不能和盘托出。
可眼下一切已成定局,求来求去,最后只能求己,别的都不敢再多想,就希望至少有一个人,哪怕是元问这样不可能施以援手的,也听听珠珠受过的罪,有人能信,他才有信念让自己坚持下去。
“这也只是受伤,怎么突然就‘最后一面了’?”元问被他说得慌了神,也站起身來,神经质的开始踱步。
“前段时间来了消息,珠珠腿伤越来越重,但人看着是要醒,那些人怕事情败露,要找个机会用自杀的借口把人处理掉——我都不是很信他们有这样通天的本事,可珠珠的身体确实撑不了太久了。”谌彦屿实话一脱口,面如死灰和着那么一点解脱的释然,整个人都没了生气似的,“姐你要是不问,我还真一直不敢说,机会一找好就怂,现在说出来就都好了。”
往事涌上心头,谌彦屿的那种无力没能感染元问,但姑娘誓死反抗的那股劲扎得她钻心的疼,那种救人的欲望挣扎着冒出,翻涌上来冲得思绪一片混乱,几乎要成了冲动,几次三番,又被姜凌声的冷脸质问和愤怒嘶吼压了回去。
最后,似乎是意识还游离在外,元问的嘴比脑子快了那么一点,先一步把话说了:“我可以做决定,但至少要告知一个人,我现在见不到她,除夕,最迟除夕,除夕一过,我帮你救人。”
形势峰回路转,砸得谌彦屿有些懵,得以救人的惊喜和时间紧迫的担心在他脸上交错出一个极为复杂的表情。
元问也知道救人紧迫,但姜凌声绝对是个阻碍,这关过不去,安生日子怕是不多,不敢下保证,为着让孩子安心,于是补充:“我看晚上送饺子的时候能不能碰上,要是说清楚,可以提前走。”
饺子要晚上才能送当然是有理由的,午后公司的几个熟人陆陆续续来取了饺子,樊庆来得有些迟了,饺子就得现包,虽说是挂着疲惫,但她确实是难得在这段时间抽出空来与元问叙话。
她最近在隐秘处理着她的离婚事宜,男方那边倒好说话,财产也没什么可争,但婆家为了孩子的抚养权已经争了好几轮,就差雇人亲自上门抢了。
樊庆在争执中被婆婆抓伤了不少地方,半张脸都挂着彩,却还有闲工夫来关心元问的事:“你要回琴州?!我跟你一块儿回!”
前车之鉴尚在,元问知道,姜凌声是一旦牵扯她就同根棒槌没有区别的人,唐舒窈那脾气绝对是不顾后果帮着别人鱼死网破的水准,只能作为备用方案,靠谱的就只有樊庆一个,回去的事不可能不告诉她。
“抢孩子的事老太太绝对做得出来,要是你同意,我帮你打一架再走。”元问看了看樊庆挂彩的脸,又瞥了一眼生怕她反悔的谌彦屿,“回去一趟而已,开工前联系不上我就报个警。”
“真到要报警的地步,报完警,我就和舒窈直接杀过去了。”樊庆神色复杂的看着她,不明白都是要失踪报警的事,怎么能用上“而已”,“姜凌声知道吗?”
应当算是知道一半,知道人有要去的可能,所以吵了一架,又见对方主动讲和,这会儿大概是觉得自己占了上峰,并不知道她一力阻止的事已成定局。
元问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拎起了刚打包好的饺子:“看看待会儿能不能让她知道。”
茗秋庭附近这段时间在翻修管道,挖断了门口的路灯,门口又离房子远,周围一片都是黑的,只临时在设卡处挂了个晃眼的白炽灯,寒酸极了。
地上有不少碎石,过卡又需要时间,好些车一时堵在了门口。
元问才开过档杆,压着了几块不小的碎石,一颠簸,后座放的几大盒饺子移了位,挺大声响,惊得她回头看了一眼,灯光刺眼,却隐约看见后头跟着的车上,副驾驶坐的是姜凌声。
后车原先是在慢慢跟着,紧接着也颠簸了几下,把副驾驶正看手机的姜凌声吓了一跳,赶紧向驾驶座的人道歉:“秦总,真是不好意思,给您添这些麻烦。”
“私下何必叫这么生疏,叫我秦朝就可以了。”秦朝瞥了眼她的手机,发现是她是一刻也停不下来的忙,“都这个时间了,还担心着公司的事呢?”
他言语略显亲密,却又不失得体,普通的一句关心从他舌尖滚出来,仿佛经过了万般斟酌,隐隐透露出一股缱绻的意味。
姜凌声先是鸡皮疙瘩上身,而后却记起了某日公司门口,大腹便便的上司顶着光亮的额头同她说话时,用的也是这样的语气,只是那人满面油光,左手在她的腰附近逡巡不去,行止间还被她瞥见了衣领的污渍,与眼前的男人简直是天壤之别。
有对比才有态度,她很快冷静下来,露出一个轻快的笑容,说:“是有些放心不下,您见笑了。”
秦朝笑意又深了些,没再多说,一路听着指示把人送到了停车场的房屋入口。
这位的逸闻姜凌声早有听说,倒并不怵他,也不反感,换做平时,他有兴致的话再多聊两句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早前元问说了要过来,一路忙下来她也没工夫问,不清楚会不会赶上什么不凑巧,也不知道秦朝会不会在不凑巧时磨练自己的嘴皮功夫,心下有些慌张,想要赶紧告别。
“不请我上去坐坐吗?”秦朝车都没找地方停好,明显是不会留,然而嘴角挂着笑,身板挺的笔直,没有要走的意思,看样子是要再聊上一聊。
姜凌声赔笑着刚要推拒,眼神往旁边一瞟,心知是要完,到底是撞一块儿了——不远处元问锁了车,手里提着挺大几袋饺子正往这边走。
她这才反应过来,元问今天开的是樊庆的车,刚才忙着应付秦朝,抬头一晃眼,一时没有想起来,不然让秦朝避开买了停车位的负一楼,从负二楼送也是可以的。
这尴尬场面让她不知道这时候是抬头打个招呼引两人认识,还是给元问使眼色装不认识的好,尚在纠结,已经走近的元问突然加快了步伐,在她愣怔时错身而过,自行开门进去了。
“怎么了?”秦朝有点不确定姜凌声是不是因为有人经过而不自在,开始反思自己的态度,觉得有些太过着急,思考着要循序渐进,“好久没遇到凌声你这样聊得来的人了,天色不早,你早些回去休息,咱们下回再聚。”
等他人都坐上车要走,最后再告别时,姜凌声一抬手才发现,这人席间送出,没能拒绝掉的礼物还在自己手里,顶漂亮一对钻石耳钉,比起她送元问的不知好了多少。
再不想巧合发生都也已经发生了,两头不好同时兼顾,西瓜芝麻总要保上一样才行,两头都想兼顾,最后总是要落得人财两空,人之情谊动人,却也难测,金银之物粗俗,可真要握住,那就是切切实实握住了,心有计较的人自会取舍。
姜凌声僵着因为紧张麻了半边的身体,扯出一个颇为真诚的笑容,同他告别:
“下次有机会一定好好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