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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门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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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商场前,白邑颜透过几家店铺临街的窗户看了看外边的夜景,发现外头又开始飘雪,瞧着有越下越大的势头。
“开车了吗?”白邑颜等电梯的时候想起两人的家在一个方向,可以的话路上搭个伴,“没开车的话,我送你回去,反正顺路。”
元问这才发觉两人方才天南地北聊着,居然没有聊到自己搬家的事,只好笑着说:“我搬家了,就在这附近的隆科,走两步的事。”
外头又是风又是雪的,白天还好,这会儿出去迎风吹可不是那么好受的,趁着等电梯的空档,白邑颜赶紧随便找店铺给元问弄了顶帽子。
驼色的羊毛毡帽,帽檐打了裙摆边,顶上还立着两只鹿角。
元问伸手摸了摸那毛茸茸的鹿角,在一楼同她告别,告知了新家地址,约好了哪日上门一定包上个满满一冰箱的饺子,送走了在听闻尤其多包鲅鱼饺子后很是开心的白邑颜。
兜里手机响好一阵了,从上电梯开始就在响,元问也没挂,用手捂住发声处,一直到送走了人才从兜里拿出来。
都不用猜就知道是谁,火锅的沸腾声,周围人的交谈声,都不及电话那头的呼吸声来得近。
那头见自己不说话,元问也不说话,耗了半天,只好客客气气叫人:“元问姐……”
“吃饭了吗?”
“在吃了。”那头本来在等下句,又怕她挂电话,赶紧抢先一步把话说了,“我能见你一面吗?”
元问这会儿刚出大门,幸而有脑袋上的帽子,风只是从耳侧灌过,不算很冷,就是劲道挺大,猛地拍过来还是头晕,吹得她一个没站稳,缓了好半天才说:“不必见了,衣服口袋里有些钱,吃完饭就买票回家吧。”
赶人的意图太明显,那头也不敢再提见一面的事,只能委婉说一句:“太晚了,怕是没车了。”
元问倒也不是要甩包袱,确实是见着这孩子她就下意识的恐慌,不想有太多接触,只好说:“钱有多的,找个地方住一晚,早点回家。”
“姐!”那头立刻就急了,都能听到人快速奔跑的声音,“珠珠出事了,伤得很重。”
有人出事了。原以为只是孩子离家出走寻求帮助的事,没想到来人身上另背负了使命,是有人要救,然而不在元问的能力范围内,她实在是爱莫能助,又怕听了心软,当即要挂断电话。
“姐!”那人又喊了一声,这次是真真切切在身后,是本该在楼上饱餐一顿的谌彦屿。
一会儿的功夫,雪又下大了,被风一吹,屋檐下都避不开,就那么生生打在人脸上。
实在是跑得急,谌彦屿一口气都还没能喘匀,就被风卷着的雪花打得发懵——他离家匆忙,好些衣服都是夏装,最多也就是几件外套了,这会儿都一件摞着一件穿在了身上,面上不正常的红,也不知道是被北方冬夜的风给吹的,还是方才奔跑的缘故。
他就站在商场门口,呆呆愣愣的,这样冷的天,这样应付的衣服竟也没见他发抖,只是不停喘着粗气,半张脸都被呼出的白气给遮住了,只有那双眼睛,映着远处的灯光,格外分明。
元问折返回去,拿出他提在手里的羽绒服给人披上,帽子也给捂严实了,这才说:“去我家住一晚。”
新家地址在隆科,房子小户型的多,住户基本都是附近的上班族,已经是这个点了,来来往往进出的人依旧很多。
属于元问的那套户型不太好,一层三户,出了电梯就是家门口,走廊狭窄得两人并行都觉得很压抑,好些快递就那么随意扔在放门口。
元问一堆快递里挑挑拣拣,拣出几本样书抱在怀里,余下的用脚扫到一边,让开半步,示意谌彦屿上前来从自己包里拿了钥匙开门。
屋子里头的沙发上坐着个活生生的人,正捧着不知哪里找来的杂志在翻看,人看着平静坐在那儿,等抬起头来,眼神却是涣散的,半个客厅都是酒气,给开门的谌彦屿吓了一跳。
是才结束饭局的姜凌声,应该喝了不少,见陌生人拿了钥匙进屋,一下站起来,右手去探茶几上的水果刀,左手去摸索沙发上的手机。
元问没料到她会在,下意识去看谌彦屿,那孩子被姜凌声的动作吓得不轻,也是猜出了二人的关系,转身就要走。
“她不在这儿住。”元问把人又拉了回来,指了指沙发侧面对着的门,“先去里边等我。”
姜凌声没拦着,只是那张脸沉得厉害,没敢对着元问,眼刀都往看着不顺眼那小子身上去了。
“没吃饭给你准备一些,吃了的话帮你叫车。”元问侧身挡住她的视线,顺手接了杯水放茶几上,“这两天我可能有朋友要过来,不留你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朋友这种需要时常往来关系,元问有的不多,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早些年是四处奔波,忙于生计,现在是为了避免成为他人饭后的谈资,会上门的基本是没有的。
这次说的这个,姜凌声隐约有了一些猜测,想问,又怕扰动两人之间本就脆弱的信任,并未缓和多少的关系又要雪上加霜。
“我只待一会儿,就一会儿,缓过来我就走。”姜凌声倾身过去,握住元问的手捏了捏,“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离得太近,浓重的酒气全喷在了元问面上,她下意识要偏头去躲,却发现姜凌声正看着自己,不知是醉了还是清醒着故意的,乍一眼看过去很是无辜可怜,等反应过来再去看,姜凌声已经放了手窝回沙发里装起了鹌鹑。
元问看了她一会儿,旁边抽了条毯子来给人搭着,嘱咐到:“待会儿我送你回去,不舒服记得叫我。”
客房正对着沙发侧面,隔音不太好,谌彦屿头一次上元问家,不太弄得懂那门,好心想着要尊重别人隐私,捯饬了半天那门反倒关不上了,房间又小,床角两步就是门,他不敢坐,也哪处都不敢挨,只能在门后找了块地方站着,门外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本就心虚的人,见着元问进来更是尴尬得手脚都快没处放了,低着头站在那儿,就是元问主动开口让他找个地方坐下,也想着自己这算是四处流浪过下来的这些日子,怕弄脏了那崭新的床铺,没敢坐。
“坐吧。”元问想也知道刚才的饭这孩子没能吃饱,特意拿了两个餐包给他,“我有问题问你。”
谌彦屿不敢违背她的意思,照吩咐做了,老老实实答应:“好。”
元问看着他羽绒服下罩着的好几件薄外套,一时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心疼,说话的语气也有些不好:“你不是不细心的孩子,出远门怎么能连件冬衣也不准备?”
“我是从琛州来的,想着琛州不冷,东西带多了也不方便,来的路上钱又被偷了……”谌彦屿没想到她会首先问这个,见提到琛州她表情都不对了,赶紧解释:“我是找了姐你写的书,跟着出版社找过去的,那边出版社给了这边的电话,才找过来的,没干别的。”
那就是十多年前的书了,人在琛州,签的也是琛州的出版社,后头樊庆出来单干,都是公司需要什么就写什么,正经写书的时候几乎是没有,难为这孩子能找到这么多年前的书。
辛苦费这些功夫,又大老远来这一趟,为的就是求人救命,十几岁的孩子正是敏感,面皮薄,怕贸然开口惹人家厌烦,是想等对方先开口的,结果元问点到为止,嘱咐了两句转身就要走。
事关人命,谌彦屿也顾不得脸皮,站起身就要往地上跪。
“不准跪!”元问厉声喝住他,朝着门的方向退了一步,手落在了门把上,“很多事我没法自己决定。”
门外正偷听的姜凌声被这动静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被人发现,刚要退回沙发,里头的人却没了动作,只剩下那个陌生男孩儿的声音。
“你走之后没多久珠珠就出事了,一直关着不让见面。”一路寻人这么艰难都扛过来的男孩儿,这会儿没忍住红了眼眶,“珠珠爱人的父母不知道哪里听的宣传,要把她也送进治疗中心,她不愿意,想要带着珠珠走,逃跑的时候出了车祸,生死不明,珠珠别处得来消息,和那天的看管人员起了冲突,被拖进小黑屋打断了腿,到现在都只是在医务室治着。”
元问静静听着,不知该作何表态,她也不过是侥幸逃出来的一个,无权无势,帮不了谁,只能推脱说:“可以多报几次警试试。”
谌彦屿不信她冷情,还要求,话一出口,泪就落了下来:“姐你知道的,本地报警根本不管,我一路都在报警,可警察一联系那边,就都说我是不服父母管教被报失踪的,我是真恨自己没用,救不了她。”
再是孩子,也是挺大一个孩子了,突然之间哭得满面水光,泪擦得没有流得快,属实把没见过这阵仗的元问给唬住了,吓得赶忙说:“你别哭,把事再说详细具体些,再想办法。”
两个人能不能想出办法不清楚,但门外的姜凌声听着里头的详细道来整个人都不好了,不是没听懂,就是听得太懂,再一联想里头时不时的冒出的哽咽声配合着的表情,愈发觉得大事不妙。
事情听下来大约是这么回事:
元问在被母亲诓骗回老家后,在所谓的治疗中心关押过程中遇到了两个孩子,俩孩子善意十足,帮了初来乍到的元问不少,就连出逃的事也出了力,元问很是感激,算是一份来往的情谊。
可元问离开后没多久,俩孩子中的女孩因为想要探望遭遇车祸生死不明的爱人与治疗中心管理人员起了冲突,在关押过程中被打断了双腿,一直没能得到治疗,两人中的男孩便找由头离开了治疗中心,再以旅游为借口火速逃离琴州,一路南下寻求帮助,最后寻到了元问。
现在联系那边全靠一个里头和管理人员关系打得好的孩子,说是情况越来越不好,救人的进程须得加快,现在就吊着的半条命,真等到那群人耐心耗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故事配合的情感太过真切,姜凌声越想越是心惊,倒不是为了故事主角,而是听故事的元问,本来就心软的一个人,多少还欠着点情,同情心一起来哪里控制得住。
元问诧异于他能自己逃出来,却没能再带一个人,迟疑着问了一句:“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想是什么非常规手段,谌彦屿颇有些赧然,磕巴了半天才说:“我……想办法找了个女朋友,让家里人相信我被治好了。”
这孩子挺豁得出去。元问被这话动摇不少,但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只是说:“我有难处,一个人也做不了主,你没地方去的话,就先住着。”
没答应下来,没赶人却是好兆头,就还是有希望的。
房门隔音不好,元问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姜凌声肯定把什么都听明白了,只是没想到她这样明目张胆,一开门就是挺大一个人杵在门口。
元问怕她借着酒精上头口无遮拦,赶紧连拖带拽把人带进房间里
“一个人做不了主什么意思,你还是想帮他?”姜凌声一张脸都是酒气上头的零碎红斑,颇为病态,话中处处不善,“你也听到他说了,报警都没用的事怎么帮?你现在就是个写东西的,难不成还能动笔杆子帮他吗?”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真要这么帮了,治疗中心的事就得往明面上摆,损了不少恶人的利益,不说樊庆那关过不去,退一万步来讲,哪怕樊庆愿意帮忙,这也等同于把元问和姜凌声两人的关系拿着喇叭往外扩,又并非人人都如樊庆这般看得开且懂得分寸,消息圈子就这么大,一旦传开,多的是人要用这关系来戳人脊梁骨。
元问知道姜凌声顾忌这些,自然不会往这方面想,乍一听她这么说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可迟疑样子落在姜凌声眼里就成了被自己戳穿的尴尬。
“你真这么想过?”姜凌声气得差点没站稳,赶紧扶住了床对面的梳妆台,“一个外人而已,你非得听两句就感同身受,为了救人真的去考虑这种把自己搭进去的损招吗?”
好好一行业精英弄得自己跟酒疯子似的,但元问看就知道她没有醉,阵势拉得大而已,既是发泄这段时间来低声下气的委屈,也是借脾气来试探元问的态度,倒让一开始想好好同她解释的元问没了兴致,毫不留情点破了她。
“你自己可能不知道,你醉得厉害的时候会无意识去挠脖颈上起的小疙瘩。”元问低头看了一眼正在挠梳妆台的手,替手的主人理了理翻折异常的衣领,“你放心,不会影响你的。”
姜凌声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晕过去,可四周是轻易磕碰都要见血的硬木家具,越过元问往床上扑也不现实,衣领还拽在人手里,瞪了半天眼睛也不见元问抬头有个回应,最后只得摔门而去。
那门虽然材料不贵重,却是装修时唐舒窈精心挑选,托了人大老远拉来,转了好几道手送的,挺好的材料,不至于摔一两回就坏,只是心意摆在那儿,多少让人有点不好受。
门是好门,倒是那锁不知怎么的,平常的一摔而已,不是没这么摔过,偏就这次,不知是摔坏了门把还是锁扣,把手无论如何用力都转不动了。
摔门而去那么大的动静,谌彦屿听见了,又观察了好一会儿,确定门外没了动静,蹑手蹑脚去到了主卧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姐,你还好吗?”
他以为闭门不出是元问在压抑着,想着听声估摸个情况就好,所以也没指着能听见回答,哪知道竟然有回话。
是元问的声音,有些小,柔柔弱弱的,却不像是哭过,就是带着一点愣怔的劲:“这门……好像打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