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珍珠与象白玉》沁我心脾

3、第 3 章

　　“嘿，你们知晓吗，当初风风光光被迎进郑府的林家大小姐，如今背着几个布包，抬了几个木箱，坐着青布轿，被人给送回娘家了。”巷口茶舍，几个书生打扮的人点了小菜打发时间。
　　“这才新婚多久，郑大人也太……”
　　“你怎知是郑大人的问题，郑大人光风霁月一般的人物，岂是凡夫俗子可配得上的。”
　　“说得好像那绮墨就配得上似的。”
　　“你别说，那绮墨一青楼女子，居然敢和颜王叫板，就这份心气劲儿，我服！”
　　“我呸！”一鹅黄色衫小姑娘路过，横眉竖眼地瞪了他们一眼。
　　一人冒火，欲上前理论，被同行人拉住了。
　　“看那丫头别的腰牌，是林府的人。虽说是弃妇，难免和郑大人有旧情，还是不要招惹了。”

　　月娥见小荷回来了，忙道：“快去拾掇行李。”
　　小荷一肚子气，“往哪儿躲，现在谁不知道郑公子为了一青楼女子休妻，如今更是把那贱……那女子宠上了天！躲哪儿都是闲的，这白眼到哪儿小姐都得受着。”
　　月娥不接话茬，“爹爹说最近朝堂形势不稳，叫咱们去老家避一避。”
　　小荷气得跳脚，“小姐！你就甘心咽下这口气！”
　　月娥道：“咽不下呀。”
　　小荷道：“那咱们找她算账去！”
　　月娥摇摇头，“就算把他绑来，还不是一样眼里没我。松了绳儿，一准跑没影。”
　　小荷听了，泪眼婆娑，“小姐命苦。”
　　月娥道：“我哪里命苦，自小锦衣玉食，爹疼娘宠，比起你来，可要好太多啦！”
　　小荷破涕为笑，佯装嗔怒：“小姐还有空取笑我，瞧你都快胖成球了，也别收拾衣服了，去了买新的吧，反正旧的都穿不上了。”
　　月娥笑骂一声，和她打闹起来。

　　战事说起就起，月娥到老家月余，就听说北边匈奴又来进犯，父亲本已退居二线，又被今上临危授命，封为节度使派遣到前线去了。
　　月娥听了这消息，和母亲抱头哭了几日。老的老了，不值钱了，连带命也不值钱了。一把年纪还上前线，不是去送死是什么。
　　如此焦虑地过了数月，又一日，月娥看着给父亲纳的鞋底发愣，小荷惊慌失措地跑来，交给她一封信，“小姐，刚才驿站那边来的信，说是京城出大事了！”
　　月娥惊疑不定，她的姐妹还在京，不知是否和她们有关，慌忙拆开来看。
　　印入眼帘的行楷行云流水，下笔有力，正是她看过千万遍的熟悉字体。
　　“怎么样，信上说什么？”小荷紧张问道。
　　月娥收了信，指尖不住颤抖，不知是因为这信的内容，还是写信的人。
　　信上道：“今上遇刺，颜王辅政，为揪出刺客，已诛杀大臣十余人，牵连其家属千余人，尔父若归，万万不可回京，盼安。勿复。”
　　“小荷，快给父亲写加急信，多花些银子，快快送到。”

　　一连几日，小荷往驿站跑了好几趟，可驿站日日无马，说是马都被征走了。
　　小荷垂头丧气地回来，见月娥愁眉苦脸，只好收拾收拾表情道：“老爷指不定已经收到京城那边的消息了，小姐别着急。”
　　“还是没马吗？”
　　“嗯，咱这里是小地方，上面恐怕觉得没什么要紧事用得到马。”
　　“小荷，照顾好我娘，对她说，我去隔壁镇子上找马送信去了。”月娥坐不住了。
　　小荷急道：“小姐你要干什么！”
　　“我去找爹！”

　　月娥退下裙衫，穿上裤装，腰里藏了银两，甩掉小荷，火急火燎地上路了。
　　餐风露宿到底不似话本里写得一般，既不浪漫，也不惬意。最初几日月娥尚且能忍受，毕竟抄近道走快些，虽然路途环境恶劣。但后来带的干粮吃完了，野果又吃不饱，只得寻官道去走。然而越向北走，官道越稀疏，好不容易找到路，往往还是断头路。就这么走了数月，整个人黑瘦了一大圈。
　　但说来也奇怪，她所经之处人人皆衣不蔽体，处处千疮百孔，按理说应该盗贼横行，处处有胡人作乱才对，竟叫她一个二八年华的小姑娘一路平安走来。有时候月娥明明能听见厮斗声，待去寻找根源，却又遍寻不着，也不知是不是暗中有神明保护。
　　这日月娥循着官道走了一整天，夜里才见到有城门灯火。好几日不见烟火的月娥心中雀跃，脚步都跟着欢快了，总算有地方可以洗漱歇脚了。
　　可她来得晚了些，到跟前时城门已闭。外墙根稀稀拉拉坐了许多人，想来都是没赶上时间进城的。
　　月娥也自寻了一处歇息，随便啃了几口野外摘菜的果子，想去借水喝，一旁有一家老小，似乎是刚从哪里逃出来，几个小的兴致高昂，仿佛不是在逃难，而是去野游。
　　月娥正在包裹里翻找她的杯子，就听有人在拍打城门。拍的人气势凶煞，几尺厚的门给他拍的框框作响，引人侧目。
　　来人一身打扮怪异，眉骨突出，眼窝深陷，看着不像汉人，身后还跟了大批随从。这伙人人数虽多，但各个都黑着脸不说话，仗势吓人。
　　城楼上有人骂：“哪个王八羔子敲门，不想进城了是吧，宵禁懂不懂。”
　　这人嘴里骂了几句，实在无法，便领着随从靠墙扎营。
　　几个小孩原本到处乱跑，这时候都吓得钻进大人怀里，偷偷抬眼看他们。
　　那怪人上前呼喝完手下，环视一周，提了一名妇人出来，将妇人怀里的小孩一把揪出来扔到一旁。小孩哇哇大哭，嘴里直喊妈妈。那家人中的男丁上前和他理论，被随从们几拳打晕在地，这下周围人都禁声了。
　　小孩被一名年老妇人抱走捂住嘴，哭不出声只能干流眼泪。

　　月娥自小娇生惯养，这几日虽然餐风露宿，但说到底也是自讨苦吃，这种不等她讨的恐惧，是从未见过的。她大气不敢出，眼睁睁见这群人又依样揪了几名样貌不错的妇人，呼喝着倒酒端水伺候。
　　她将头埋起来，蜷缩住身子，不住颤抖，万分希望不要被人注意到，心里又恨又惧。
　　“你！抬头！”月娥被人踢了一跤，这人操着生硬的官话，一手揪住她的头发往上提。
　　月娥惊慌失措，吓得双手双脚乱蹬乱舞。
　　“是个女的！”怪人一把提起她后颈，哈哈大笑。
　　月娥像只小鸡似的，被丢进那群随从里，那些人瞅了她一眼，提不起兴致地转头。怪人又一脚将她踢了个轱辘，月娥本就饿了几天，这一脚将她踢的眼前发黑。
　　“别装死，起来烧火去。”
　　月娥捂住肚子，抬头朝他怒目而视。
　　“哟。”怪人一笑，拧过她的头左看右看，“眼睛好看。”说罢一把提起月娥，朝墙根走去，“难得遇到个年轻的。”
　　月娥惊惧：“放开我！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荒郊野外，乐呵乐呵。”
　　月娥心中绝望，垂死挣扎：“你要是敢……敢……我相……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那人哈哈大笑。

　　这时，不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
　　那怪人咦了一声，扔下月娥，安排随从去打探。
　　月娥一落地，连滚带爬就逃，被一位大爷给揪住了。
　　“姑娘别乱跑，这附近胡人多。你看，咱们能进城了。”大爷一指远处浩浩荡荡的军队。
　　月娥看去，为首的那人白衣轻盚，身旁有人高举着大旗，上书“郑”字。
　　月娥下意识想躲起来，又觉得没必要，谁看得见她呢。
　　队伍还没到跟前，那墙上站哨的人一见“郑”字旗，忙呼喝着开城门。百姓唯恐要和胡人在外过夜，各个争前恐后往里挤。
　　那白衣青年将领命百姓先行，自己下了马，身后一女子紧随着他也下了马。
　　月娥向那二人看去，郑公子消瘦了许多，黑了许多，而绮墨却比上回见到时更加明艳动人了。
　　此时一妇人大喊：“大人救命！”话一出口，就被胡人捂住了嘴，狠狠挨了两巴掌。
　　郑公子向这边看过来，月娥忙躲在别人身后。
　　那领头的怪人上前，抱拳道：“大人好，叫唤的这婆娘是我属下的小妾，进了中原想逃跑，惊扰大人了。”
　　周围百姓没一个敢出声的，郑公子扶稳了绮墨，没有表态。那怪人抱拳还礼，示意下属将那妇人押进营帐。
　　妇人被捂住了嘴，只能呜呜叫唤，鼻涕眼泪到处流，远处的小孩推开了奶奶，哇哇大哭。
　　月娥气愤难当，正待开口，就见郑字旗后的兵出列了两队，将这伙胡人团团围住。
　　“非常时期，胡人如何入的了关，文碟在何处，此其一。若是良民，兵甲又从何处来，此其二。惊扰百姓，明目张胆，目无王法，此其三。”郑公子不再看他，“你还有什么话说。”
　　那领头的怪人冷哼一声道：“要想抓我，就不怕我身后的人找你麻烦。”
　　“愿闻其详。”
　　“我是颜王的人！”
　　郑公子道：“笑话，颜王殿下怎会与胡人勾结，这是诬陷朝廷大臣，罪加一等。”
　　他手一挥，一排飞羽齐刷刷射过来。
　　这场闹剧在血泊中结束。
　　月娥心惊胆战地逃入城，接连做了几天噩梦。略作休整后，继续向北奔去，一路上满目疮痍，饿殍遍野。
　　若不是她银子带的足，人又格外不显眼，恐怕早已死在半路上。饿得紧了，又无处吃食，有时也会从尸体上扒拉扒拉，偶尔能扒拉些干粮下来，将就果腹。
　　如此走了数月，终于到了父亲所在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