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鬼》李悟星辰

2、攻略游戏

　　游戏屏幕上缓缓播放【BAD ENDING6】的结尾CG。
　　法师祝祷加持的银刀光芒大作，少年拾起无限勇气，举起武器刺中病鬼的心脏！病鬼浑身流淌黄绿脓水，最终化为一滩腐液……

　　结局达成：【银刀亡魂】
　　是否开启二周目？

　　真不知道打一个破游戏轻松一下也能打出这么烂的结局！自己甚至攻略人物都没触发就挂了！周晴无语万分瘫倒在椅背上。她瞄了一眼腕表，唔，二十分钟速通（虽然是BE），还在退款时间范围内。要不，退了？

　　喔，这款名叫【革命——花样少年的热血青春】的乙女游戏，是建党一百周年献礼大作。作为革命主线的绝对主角，【战地医生】吸引了无数妹子将大好青春投入推翻腐朽封建王朝、建设人民国家的伟大事业中！但是周晴的口味比较特别，她喜欢邻家的【病弱法师】宋鹿。
　　鼠标漂移到“神魔大战”的立绘上，病魔铺天盖地的阴霾下，浑身鲜血的法师举着碎裂的桃木剑卑若蝼蚁。尽管下一秒就要被无法抗拒的命运碾为齑粉，法师仍然搂着晕厥的女主，昂首挺胸怒视邪恶之眼。嘶，战损版——周晴倒吸一口气，心脏被狠狠戳中了，拜托，赌上一切为你抗衡病魔的病弱法师真的很难拒绝！现在，立刻，就要拯救这个小可怜，和他一起过上HAPPY ENDING的幸福生活！

　　嗯，【开始游戏/二周目】……等等，先看看攻略！！

　　宋鹿父母出身于诗书世家，很有些魏晋风流的处事态度，在城内设私塾，谈论政事的一概打出去。教的功课还是那些之乎者也，照他们的话，不论谁做皇帝，诗书礼易总是要读的。至于早产体弱的儿子宋鹿，他们也认为应顺应天道，送到玉鹿宫做修行童子，只偶尔写信过问功课如何。因此宋鹿虽然表面上是个云淡风轻的无忧少年，心里却十分缺爱，换言之，十分需要女主们攻略拯救，填补他柔软的心……
　　十六岁那年，宋父认为儿子命劫已过，便将之接回家中。此时邻家女主突发急病，宋鹿久病成医，赠药结识，二人同病相怜，惺惺相惜。其次，宋鹿是个妹控，和他妹妹宋捻好感值越高越容易攻略，女主可以借着补习功课同时攻略两兄妹/不是。
　　这条攻略线名为【启蒙者】，核心内容在于：和宋家兄妹一起宣传反封建进步思想，并且改变宋家父母的腐朽观点，通过他们的影响力为社会进步提供思想起源。

　　但是以上剧情需要控制在健康值在0以上，否则会导致可怕后果：这个世界存在“病鬼”——某种不知名的神秘力量，它将犹如跗骨之蛆纠缠病弱的女主，无情摧毁女主的健康与心志，剥夺原本属于她的幸福人生与光辉事业。一旦它存在，再将健康值刷满也于事无补，因为这个恶魔只是暂时潜伏在光明的背后，当你不可避免地跌入生命起起落落的低谷中，你会发现它早已恭候多时。
　　这个设定引起了相当大的争议，因为它实在和党建工作毫无关联，甚至打了怪力乱神的擦边球。对此开发人员如此解释：“病鬼”实际上是女主病痛中的幻想产物，女主不断和自身疾病作斗争。可以理解为这条攻略线核心在于完善自我，激发斗志，灵感来源于身残志坚的保尔·柯察金、史铁生、海伦·凯勒……总是是相当具有正能量的。
　　这种解释见仁见智吧。但是争议之外也有很多玩家就好这一口，比如周晴，毕竟【神魔线】里的隐藏BOSS病鬼是可以攻略的，谁不想看病鬼和宋鹿抢女主的名场面呢？只不过她一周目整岔劈了，没有刷出宋鹿出场剧情，被病鬼吞噬，BE了。

　　啊啊，看了攻略，这次二周目总没问题吧！

　　【二周目分割线】
　　今天第一节课教的是周清姬最喜欢的洋文，但她在课堂上东张西望，宋捻怎么没来？毕竟她最喜欢和那位诗书世家的才女比个高低，如今没了对手，连老师嘴里念的朱古力、蒸汽机之类也失去魔力了。因此老师后脚迈出教室，她前脚就跳窗回家了。
　　周清姬刚到家门，果然见隔壁宋家门前一群人，好不热闹。似乎是一群道士在做阵法，阵法中有一青年，面容苍白消瘦，穿着道袍，却戴着金丝眼镜，看上去莫名有些滑稽。那人似乎能很敏感地察觉别人的视线，于是抬头向周清姬看了一眼。这一对视周清姬就知道他是谁了，那样细长的眼睛，笔直而小巧的鼻子，一副女孩样子，和宋捻至少有八分相似——他不是宋捻的哥哥宋鹿还能是谁？
　　啊，命运般的男主，终于出现了！

　　这时清姬忽然莫名地头晕目眩，再一睁眼，就躺在宋家的药房里了。
　　宋鹿一直守在病人床边，见她悠悠转醒，拍了拍桌上配好的药物，示意：“一日一副，十日为期。”清姬随口答应，她正头晕脑胀，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前几日非要夜吹冷风。
　　旁边是翠羽，她一听说小姐倒在家门口，立刻就扑过来了：“小姐！翠羽担心死了！您逃学也就算了，毕竟这对您来说属实不稀奇，可千万别伤了身体！幸好宋家有药，要不然可怎么办呀！”

　　在陌生大帅哥面前说起逃学的事，清姬属实脸红起来，她刚要诡辩，宋鹿却笑了笑：“我在玉鹿宫学经文时也常常逃学的。”
　　清姬有些惊讶：“玉鹿宫？”真搞不懂宋家竟然把亲生儿子送到那荒郊野岭去。

　　宋鹿点点头，仍然笑着：“那里有一对汉白玉鹿，听说触摸玉鹿各部位就能消除对应疾病。十六年来，我应该将每个部位摸过千万遍了吧。”
　　善于共情的清姬有些悲伤：“这当然是人尽皆知的，只是……冒昧地问，您身体有何恙？”

　　宋鹿摇头道：“早产罢了。虽然先天体弱，可是后天也可弥补，我太极吐纳都是很好的。”突然他略微俯身，对清姬耳语：“不要夜晚吹风。好好珍惜先天赐予的健康身体，好吗？”

　　这个距离无疑是暧昧的。清姬感到更加头晕目眩，鼻尖萦绕着对方身上的药味，很苦。
　　宋鹿蜻蜓点水地恢复原位，好像蜻蜓点水的一个吻，假装无事发生。清姬真是感到自己发疯，竟然有这样的联想。她也只好假装没听到。

　　不一会儿周家来了佣人，将已无大碍的周小姐请回家了。次日清姬上学时收到宋捻转交的药方，说是方便日后看诊。上书何等症状，何等药物，事无巨细；字体瘦长而尖锋，正如她哥哥为人，清秀而不失凌厉，是上好的书法作品。清姬是珍视墨迹的人，她总觉得字迹有一种亲切的魔力，似乎能通过字迹触摸笔者的心意，于是并未交给药店，反而收藏起来了。

　　清姬不再吹冷风了，直到花灯节那一天，宋捻心事重重地告诉她时局问题。
　　清姬调侃道：“宋伯伯一向最讨厌人说政治的，今日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
　　宋捻冷哼：“人类何其渺小，不过世界潮流中一粒埃尘，焉有能逃过时局的人？所谓避世只是掩耳盗铃罢了。”俄而又叹息：“可惜你我力量太过渺小，有心杀贼……”

　　话还没说完就被清姬捂住嘴巴，“你说话可要小心！宋伯父说的没错，不论哪朝哪代，盐总是要吃的，诗书总是要读的，我们的日子总不会太差，其他的不想为好……”
　　宋捻是很识趣的人，她见清姬未懂她话里有话，就谈论别的话题了。
　　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周父果然职务变革，返乡待业了。

　　一家人打算趁夜出行，但是清姬舍不得同学，提前偷偷翻进宋家。庭中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课文里描写的景色原来是如此，可惜她无闲心观赏。敲敲宋捻的窗户，宋捻也很讲义气，真的没睡。二人在房间夜话。
　　宋捻说了很多，从三角洲贸易到资本主义，从空想主义到十月革命。这让周清姬大跌眼镜，她从未发现自己身边竟然潜伏着这样一个危险分子，仿佛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这个青梅好友。毕竟自己的世界里只有糖糕祖新出的糕点、花灯节夺魁的花灯和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宋捻说得酣畅淋漓，但是出发的时刻不远了，她弹了弹周清姬昏昏欲睡的脑壳，正色道：“最后一件事，我不说宇宙，只说你。我哥哥颇通易算八卦等法术，你此去注定有一命劫。心碎也好，悲痛也罢，万不可放任自流，不可夜吹冷风，务必珍惜身体。”
　　周清姬虽然觉得对方一边说着“科学”“进步”，一边说着“法术”“命劫”有些好笑。但好赖也是关心自己，还是被感动地一塌糊涂，最后流着泪挥手离开了。

　　【返乡分割线】
　　清姬告别了心爱的学校（忽略她经常逃课的事实），似乎伤心过度，待在屋子里不出来了。
　　不过没人知道，清姬只是在没日没夜地翻阅宋捻送给她的“禁书”——那些用英文写成的、具有危险思想的“炸弹”。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清姬懂得这个道理，即使不读洋文，只读史书，洋洋洒洒四千年，多少忠臣良将，多少慷慨悲歌，她也不是没有心肝的负国之人。可是她只是一介女流，力量微薄……是不是也要像花木兰，像秋瑾？

　　“请安排本月计划：A夜吹冷风 B锻炼身体 C阅读书籍 D操持家务”

　　此时到达剧情的关键转折点，周晴仍然在仔细斟酌到底要攻略谁。夜吹冷风降低健康值，可以进入【神魔线】；锻炼身体可以为【革命线】的HE打下良好基础，或者进入【种田线】刷房产中介的好感；阅读书籍可以进入【启蒙者】；操持家务可以提升家境，主角获得更多零花钱。
　　到底要不要病鬼介入这个世界呢？毕竟上一周目真的死得很惨！攻略难度很大的样子。

　　最终周晴还是选择了“夜吹冷风”选项。她真的很想看看所谓隐藏BOSS病鬼的立绘究竟如何，也享受两个男人为她斗得头破血流的名场面（这就是乙女乐趣的所在，请谅解TAT）。
　　于是清姬就这样可怜地沦为病鬼的掌中玩物。她的命运并非能由自己安排，她已经对【启蒙者】这份事业很感兴趣，并决心珍重身体，但是最终仍然走上了“夜吹冷风”的道路。也许是父亲的长吁短叹让她难以抒怀大笑？也许是乡人的流言蜚语击垮她的勇气自尊？她恍惚间看见熟悉的黑雾如影随形。
　　世事无常，总难遂愿。诸位也许也拿到并不如意的人生剧本，可是不同剧本自有不同精彩之处。在斗争中成长，在苦难中珍惜，这是永远的财富。

　　某一天清姬发现自己身上弥散着臭味，就像是菜市场腐烂一周的鱼腥味，父母佣人纷纷掩鼻而去。第一周请了乡下的郎中，第二周请了镇里的大夫，第三周访了市区的名医，第四周拜了首都的院长，清姬的评价是“臭了一路，毫无作用”。
　　清姬原本自傲极了，哪能受得了如此怪病，对院长垂泪：“这岂非是绝症？”
　　院长不以为意：“还有人断了腿的呢，还有人没命的呢。你让让吧，下一位……”

　　是呀，在别人眼里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无人能与她感同身受……清姬绝望之际，突然又想到一个地方——玉鹿宫。想这诸天的神佛，能否听到她的委屈苦楚？
　　为表虔诚清姬和母亲三步一叩首拜倒在玉鹿蹄下。众生皆苦！玉鹿宫外处处是结庐的医馆病患，玉鹿宫内处处是无药可救者的悲鸣，玉鹿周身围绕着数不尽的双手。谁终生无病呢？清姬一上前，众人掩鼻逃走，玉鹿顿时空无一人了。晶莹剔透的玉鹿，昂首挺胸，脚踏祥云，可爱非常，一副不知人间疾苦的样子。
　　清姬不住地覆摸着，虔诚掠过每一个部位。这时她突然想起一个人，也是这样千万遍覆摸玉鹿整体的。他们并非为某一特定部位困扰，而面临先天的、无缘由的、整体的痛楚。这样一抬头，她竟然看见宋鹿从宝殿中迈步出来，所见即所想。

　　宋鹿又穿起道袍，头戴莲冠，手持拂尘，腰别桃剑，整个人身形高瘦，很有远离红尘的风范，如同旧年画里的仙人。他一甩拂尘，轻轻砸在清姬手上，冷冷道：“不是说了不能吹风，我真生气了。”他虽然说着生气，却面不改色。语气很熟稔，两人却从未熟悉过。

　　清姬哑口无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可惜一切没有后悔药。

　　宋鹿仿佛能听到她的心事一般，温柔道：“怎么会没有后悔药？想要做任何改变，现在都是最好的时候。”而后他抽出桃木剑，看着笨钝的尖峰，自言自语：“我曾经无数次击败他，因而才活到今天。你也，可以的……”

　　清姬不知所以：“他？他是谁……”不过她并没有等到答案，反而得到了一场宏达的“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