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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052【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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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之屏气凝神,只听远处人声马嘶遥遥而来,黄土被马蹄带了起来,成了一片黄雾弥漫。临之一勒缰绳,马儿向后疾退几步,未待临之说话,只见一匹红鬃烈马狂奔而来。
临之爱马心切,知道这红鬃烈马天下少有,脚程极快,心下正欣羡时,只见半空之中金光一闪,临之没防备突如其来的一下,眼看金环便要打在自己身上,下意识仰头回避。李剑舟手疾眼快,伸手硬生生接住了这枚金环,却也给这金环自身所带的力道震得手上剧痛。
“师妹,留神脚下!“李剑舟发一声喊,临之即刻一抽马鞭,灰马四蹄飞扬,大踏步飞驰起来。临之只觉身后铮的一声响,料想另一枚金环失了手掉在地上。
刚要回头查看身后境况,只感身后一沉,一根乌木拐杖向临之背心点了过来。临之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来不及抽剑,已给人紧紧扼住咽喉,眼前灰马跑发了性,四处奔逃,临之只觉手心一片火辣辣的,想是已经勒破了皮肉,耳边风声呼呼响个不住,顺着喉咙似乎要灌进肺里。
“你,你放手!放……手。”临之只感呼吸越来越是困难,双手不住乱抓,混乱之中抓破了身后人的手背,身后之人“咝”的一声,微微松了力,临之借这机会挣了开来,反手一掌平推过去。可这马背之上,瞬息万变,危机四伏,又哪里是斗力比武的去处?
临之这一掌固然解了危难,却将自己陷于更深的险境。缰绳一松,那灰马失了束缚,更加奔跑起来,李剑舟驱马急追,却始终追不上来。临之情急生智,紧紧贴着马儿的头颈,随着马浪上下浮动。
跑了一阵,忽然感到头皮一阵剧痛,回头看时,却是身后之人紧紧攥住了她一把头发,临之这时只求保命,连素日的礼仪规矩也统统丢在一边,大声叫道:“你给我放开!”
这身后之人紫纱蒙面,辨不清容貌,只能听见她手上的几个银镯相互碰撞,叮当做响。此时险中求生,也是不管不顾,大声回了一句:“不放!你!下来!”
临之听她语气俨然是一副惯于发号施令的口吻,怒向心生,骂了一句:“泼妇!”那人轻纱蒙面,看不清表情变化,只见她横眉竖目,从袖中拨出一把银刀,向临之脸上划去,临之殊不畏惧,直挺挺的骂了一句:“恶妇!丑女人!”向来女子最为爱惜容貌,又怎能受得了这般言语,那身后之人举起银刀向临之刺了过来。临之看那马儿眼看便要撞上道边一棵杨树,大声道:“你杀了我,咱两个一起摔死!”
那女子眼光微动,踌躇了一瞬。临之看准机会,夺过缰绳,狠狠抽了那马儿几鞭,灰马毕竟瘦弱,也不如宝马神骏,用光了力气,也就渐渐平复下来。临之长长出一口气,定了定心。只听前方便有一中年男子高声长叹:“徒儿,你耽迷情海,与这叛逃师门的妖女苟合,生下孽子,竟尚未悟?”
临之听得迷惑不解,但依她素日聪敏,也知道这叛逃师门,私相苟合,莫论武林之中,便是世俗百姓,也断断不能容忍这两条罪状。只是不知道这抢马女子和这中年男人是否便是师徒?如若他们当真有师徒名分,那么自己一个江湖小辈在此旁观他人丑事,是否不该?
正迟疑不决时,李剑舟已催马而来,见临之平安无恙,这才安心。刚要说话,细问端详。听得马蹄踏踏,前前后后十匹马已将此处团团围住。临之和李剑舟退避一旁,临之心中不安,不住去看李剑舟脸色。李剑舟虽也不明今日之事,但还是神色自若,向临之摇摇头。
紫纱蒙面女子眼见人多势众,脸上并无慌张神色,只是浮上一层悲恸之色。一双漆黑眼瞳之中十分镇定,敛着裙角缓缓走将上前,盈盈行礼,含笑道:“诸位师伯,多年不见,身体倒都硬朗。待会儿赐教武艺之时,还请诸位师伯手下留情。”她说话时语调万般缠绵轻柔,不免销魂蚀骨。临之心道:“不知道她这面纱之下的容貌究竟如何,想来定是个娇滴滴的美人了。”
又见她环视周围一周,微笑道:“锦郎,你与诸位师父师伯多年不见,未尽小辈的孝道。今日这些老人家居然肯纡尊降贵的探望咱们夫妇二人,见见也是无妨。”李剑舟听她叫的亲热厚密,脸上大是泛红,心中颇不自在,只将眼光瞥向别处。
过了片刻,只见那红鬃马缓缓行来,马上端坐之人却是一身灿然锦衣,生的长身玉立,的确仪表堂堂,是个英俊人物,临之心中暗赞:“往常听人家说什么天造地设,金童玉女,我可从来不懂。今日方知,像他夫妇二人这般的品貌才是真的天造地设,玉女金童。”
正想时,只见这人翻身下马,走到诸位师长面前,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响头。那拦路的中年男子冷哼一声,不为所动,冷冷问道:“小孽种哪里去了?”
这锦衣男子乍听了这话,周身一颤,半晌说不出话,只是拼命磕头。中年男子眼见此景,过去数十年的往事一齐浮上心头,眼前这锦衣男子原本是他生平之中最为怜爱的弟子,原承望他长大之后继承自己衣钵,将一门技艺发扬光大。
谁知他十七岁那年,独行江湖之时,反被一个邪门妖女迷惑,自此自暴自弃。宁可将素日的师长弃于不顾,也绝不肯抛弃这女子。追本溯源,自是这女子使了见不得人的妖媚手段,这才如此,因而心中遗恨更深,情难自已,眼圈儿红了一瞬,叹息道:“帆儿,你扪心自问,你从小到大,为师可有一点对不住你的地方?”
锦衣男子跪在马前,一言不发。
临之剑舟勒马停在一旁,四目相对,都不知如何是好。要留下旁观,那固然不妥。要纵马离去,偏偏这一干人等又都挡住了路。一旁马蹄声响,一匹白马缓缓上前,柔声劝慰:“要我看,帆儿也不是有意这样,定是那妖女甜言蜜语的蛊惑,色迷心窍,向来不错。”中年男子良久不语,摩挲着怀中的兵刃。
“他今年二十七岁,和我又是情投意合,两心如一,怎么能说蛊惑?“这短短一句话送入耳中,端的是掷地有声,震人心弦。临之心中赞叹:”这女子好有胆魄。“李剑舟却是脸色一沉,暗暗担心:”这女子对这些师长太不尊敬,只怕待会儿便要有弥天大祸发生。“
余下十人听了这般大胆悖逆之语,无不怒从心起。这紫纱蒙面女子慢慢走上前来,站在那锦衣男子身侧,伸手揭去脸上轻纱,恰逢一阵风来,吹得那一片紫纱越飞越远,渐渐的再也看不见了。
锦衣男子心头一凛,低声叫道:“云娘,你又何必待我这样?”云娘伏下身去,握住他的臂膀,将他扶起,神色忽转冰冷:“锦郎,事到如今,你怎么还不明白?你师父早已恨上了我,他又怎么能容许咱两个再做恩爱夫妻?我只怕你心痴意软,待会儿动起手来,反而要吃大亏!”
锦衣男子再三摇头,禁不住喃喃自语:“师父……我……我怎么能和师父动手?”云娘幽幽叹了口气,知他不愿就此和恩师刀兵相见,可如不动手,今日之事,又如何了局?苦思无措之时,听得马背上传来阵阵小儿啼哭之声。临之转头望去,原来那红鬃马的马背上还用细绳束了一个小小的襁褓,临之想道:“这便是他们的孩子了。”
云娘走到马背之前,细心解开绳子,取出襁褓,抱在怀里低声哄了一阵。中年男子怒目圆睁,目光如电:“先杀了这孽种再说!”众人只感眼前藏蓝色衣角一闪而过,再看时,那中年男子已欺近云娘身侧,眼前亮光一闪,直向怀中襁褓打了过来。锦郎遭逢变故,心智糊涂,反应并不迅捷,待他反应过来,上前抢夺之时,那兵刃已到云娘脸颊。
临之目不转睛,身上出了一层汗,待要上前援手,也已来不及了。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得“铮铮”两声脆响,一枚金环自云娘袖中飞出,格开了中年男子所用拐杖的杖头,云娘腰身一侧,身子轻飘飘的荡了开去,终于有惊无险。可怀中所抱婴孩却也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云娘一手对敌,一手抱着孩子,左支右拙,十分吃力。往往三招之内只能有一招进攻,临之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眼光不敢有片刻离开。只听云娘叫道:“锦郎,你还不出手!”
锦衣男子踌躇不定,一边是恩爱同衾的妻子,一面是传道解惑的恩师。自己无论出手相帮哪一方,都势必与另一方就此断绝。可他偏偏又是个十足贪心之人,既不愿抛妻弃子,也不愿背弃师恩。两相夹攻之下,一时心如火焚,只觉天地茫茫,俱为苦海,不知向何处去才好。
白马上驮着的女子见了他这幅神色,不免叹息,苦劝道:“你师父抚养你长大的恩情,便当真抵不过这一个邪魔外道的妻子?帆儿,帆儿,切莫误入歧途啊。”话音未落,只听得一声呼喊,锦衣男子回头看去,原来那中年男子的拐杖割去了爱妻的一大从头发,这时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叫道:“师父!”
骑白马的女子一声长叹,向余下几人道:“徐门主有难,我们快去帮忙。”下巴上长着一颗黑痣的人粗声粗气的说道:“反了天了!徒儿和师父动起手了!这还了得?今日就杀了那妖女恶徒,为我门中除一大害!“几人同仇敌忾,一起取出兵刃,杀了过去。
一时之间烟尘滚滚,兵刃相交之声也是噼噼啪啪,不绝于耳。临之此时也知这件事必然不能轻易善罢甘休,然而在她心中却也实在不懂,何以闹到现在这般地步,悄声道:“师哥,我们怎么办啊?”李剑舟沉吟不决,好半天才道:“这是人家的家事,咱们只怕不便插手。”临之轻声道:“只怕放任他们这样打下去,会闹出人命,师哥,你有什么好办法能从中调停?”
李剑舟极目远望,苦笑一声:“办法倒是有,就只怕他不肯。”
临之低下头去,脸上尽是落寞神色:“是啊,要他杀妻自保,他一定不愿意。要他杀了他的师父们,和他的妻儿一起远走高飞,只怕他也下不去手。师哥,我今天才明白,世上原来还有这样没办法的事,你往日说我聪明,现在看来,也是没有什么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