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9、039【上】 ...

  •   “师哥,师哥,你醒着吗?我进来了?”临之捧着托盘,进到房中,不觉后退几步。只觉房中酒气大盛,酒香馥郁,临之嗅了几口,有些眩晕起来,忙用手帕掩住口鼻,见床帐之中影影绰绰卧着个人。

      “师哥,你喝酒了?”临之试着问了一句,无人回应。临之心里一跳,放下托盘,走到床边,却不敢这般轻率掀开床帐,只好大声道:“师哥?你醒着吗?”

      静如死水。

      临之徐徐掀开床帐,看李剑舟身上还穿着寝衣,心下先松了口气,被子也完完整整盖在身上,只是双目紧闭,面色绯红,就像伶仃大醉过一般。临之抬手一试剑舟额头,唬了一跳:“好烫!”

      老婆婆坐在剑舟床边,替他细细摸了脉象,又细看了看脸色,满含皱纹的脸也垂下来,忽问临之:“身上带着银子吗?”

      临之不明所以,摸遍身上,只找到一点零星碎银,老婆婆叹了口气,冷冰冰的说:“预备寿材吧。”

      临之见她说的严肃,没一点疯疯癫癫,扑的一下跪倒在地。老婆婆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厉声喝之:“这是阎罗王要他的小命,我可没办法。你知道他中的是什么?“

      临之摇了摇头。

      “仙人醉,那是毒里的祖宗。虽然名字听起来像是酒,可毒性奇妙莫测,中毒之人,如饮琼浆佳酿,飘飘欲仙,沉睡不醒,到第三日上,就会咽气身死,这是他的命,人力再强,又真能斗得过天吗?”话到这里,幽幽一声长叹。

      临之苦苦哀求再四,那老婆婆神色才有些许松动,松了口道:“我救了他,也不要你们感激,如若他真的救不活了,你也不能怨恨与我,做得到吗?”

      临之点了点头,老婆婆又道:“如果老太婆这次侥幸救活了他,那可是救了他两次。到时候,我要你为我做一件事。”
      临之犹豫不定,咬着下唇不答。老婆婆叹了口气:“你放心,肯定不是杀人放火的事,也不违背伦理。只是嘛,有些许难办。这一条人命换一件事,可是便宜生意,你做不做啊?“

      临之听她说不违背道义,放心下来:“好。”心中却在转另一个念头:“如若她真要我做什么为难之事,我再偷偷跑了出去,料想她年纪大了,腿脚不及灵便,也是追不上我。”

      老婆婆和颜悦色的说:“那好,老太婆尽力而为罢了,你取我的针包来。“临之奔到外间,取出一套针灸时所用的细长银针,这老婆婆平素言语虽有些怪诞不羁,行针用药,却是一把好手。临之想到这里,大感宽慰。

      老婆婆接过针来,细心给他施针,那银针细细,刺入肉中。虽不比刀剑入腹那般深痛切骨,然而这其中折磨却也细碎不堪,更有穴道柔软,刺入时如钻五脏。

      临之在一旁看得倒吸冷气,想到:“这般痛楚若加诸我身,只怕我早已经痛哭流涕了。”这老婆婆目光专注,心神合一,眉目之中隐隐透出几分虔敬之色。

      彼时医家以救死扶伤,妙手回春为己任。更有华佗,孙思邈,张仲景,唐慎微这些医家先贤,仁心慧手,将医道发扬光大,上至天子公卿,下至平民百姓,皆需仰仗医家,因此学医之人,最重病人,其次便是不堕了这历代先贤的声名。

      老婆婆一面施针刺穴,一面以医家手法轻揉徐捻,不时察他脸色,气息。如此从晌午时分,到暮霭苍茫,方才完毕。李剑舟沉睡未醒,脸上却慢慢浮现出一层青气。老婆婆脸上失色,忽然对临之道:“他喝药剩下的药渣子呢,倒了没有?”

      临之眼中如结了一层濛濛水汽,忙道:“还留着。”老婆婆一伸左手:“拿来我看。”临之匆匆跑到厨下,取了一个碗底的药渣,托了进来。老婆婆神色不改,伸出三根手指取了些药渣铺在掌心,先看颜色,而后又在鼻翼下轻轻嗅了几个来回:“你是按我开得方子煎药吗?”临之双手出了一层虚汗:“不错。”

      老婆婆停了一忽儿,久久不语,目光锐利:“我再写个方子给他,这次的药,你需得时刻在侧,不能走开半步。”临之心中惊惶,料想必是汤药作怪。老婆婆一旁磨墨铺纸,重写了一副药方,给了临之。

      “煎药尚且不算难事,最为难在,往后的三天三夜之中,他身边须得时刻有人守候。若是三日之中不发症候,这条小命,也算保全了。只是三日三夜的劳苦,你熬得住吗?”

      深夜时分,屋舍之中,孤灯微明。一轮朗月斜照天际,光可照人。临之坐在廊外,任凭蓝阴阴的月色那样浇在她身上,她瘦削的身子淹在月光里,浸了个透。屋檐上有水滴轻轻掉在地上,嘀嗒哒的破碎开去,最后溶进月光中去。

      临之抱膝而坐,一双清透的眼睛盯着眼前的药罐,一缕缕白气曳了出来,最后缓缓的化为虚无,药香便也轻轻弥散开来了,温驯的安抚着临之每一个毛孔。

      初夏的时节,虫鸣阵阵,空气里有着紫薇花的甜香。临之下意识的蜷缩了身子,最后抬起手,拔下了发间的乌木发簪。临之的头发梳得很紧实,解去了发簪,头发也没有散开,只是蓬蓬松松的向外张着。

      乌木发簪留下了临之的发香,这香气柔柔的,淡淡的,不像紫薇花那般芬芳馥郁,也不像药香那般温雅厚重。临之迷迷糊糊的盹着了,睡梦中,依稀有一双手挽着她的秀发,银色的小铃铛在发间叮叮当当作响。风里,是一蓬一蓬干干的细沙,是金色的。

      “青格尔……”临之打了个激灵,睡意消散。临之把木簪子按在右胸的位置上,喃喃地说话:“阿妈,您会保佑我吗。”药罐上的白气越来越密,临之来不及伤心,重又将发簪插回头发里,端着药汤走进房中。

      李剑舟安静的睡在床上,脸上的青气却渐渐褪去了,转而成一片酡色,像罩了一层晚霞在脸上。临之挪了凳子,坐在床边,叹了口气,右手取过药碗,踌躇不定。在临之心里,喂药亦是过密之举,更何况孤男寡女,夏夜孤灯,同处一室?

      小匙在药碗里滴溜溜的打转,泛着褐色的药汤里荡起了圈圈涟漪。临之垂下眼睛,叹了一口气,缓缓的说:“师哥,等你好了,你怎么谢我呢?你替我抄三回书好了,嗯……就抄论语,孟子,大学。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答应了。“

      临之睫毛微颤,一滴泪滚进了药碗里。临之用手背一抹泪,将李剑舟扶了起来,一匙一匙喂他吃药,房中烛火跳动,映着李剑舟一张脸上粲若桃花,偏他又是双目紧闭,气息微微,临之一面喂着汤药,一面只觉面红心热,情思悄然,不可分说。

      待得一碗汤药见底,临之已感脸若飞霞,鬼使神差的伸出食指在他淡眉毛上抹了一下。李剑舟这般沉沉的睡着,侧脸也显得柔和了下来,像孩子似的。临之从没见过他这样,此时心中怦然一动,油然生出几分怜爱,伸手又替他掖了掖被角,这才转身出来。

      此后三夜里,临之便在剑舟房外打了地铺,每至一个更次便起身入内查看一次,虽然仍是烧得热烫,但脸上气色终于慢慢平复下来。临之虽感安心,终究不敢放任自己睡得太沉,索性衣不解带,合眼时也只敢眯一回,枕边佩剑出鞘,寒光凛凛,防备不测。

      到第三日夜深,临之已感身疲力倦,强打精神守在李剑舟身边。恍恍惚惚只见顾璎飘飘然站在自己身边,手执长剑,神色却是薄嗔微怒。临之大喜过望,叫道:“师姐,你来了!”

      顾璎冷哼一声,别过脸去,寂然的清辉映着她半边脸颊,声音肃然:“你是同我说话么?”

      临之不解其意,迷迷糊糊说道:“师姐,你生我的气了?”顾璎转过头来,神色讥讽:“我素日劝导你的话,你没有忘记吧?”临之便道:“师姐素日教导,不敢稍有忘记,不知道师姐说的是什么?”

      顾璎叹了口气,看了看李剑舟,又看了看临之:“私定终身,同门相恋,最为不耻。你怎么反而不解其意,有意触犯?你自己做错了事不要紧,可别丢了祖师与我的脸面。”这几句话说得掷地有声,阴气森森。临之只觉后背湿了个透,一丝一丝的冷气钻着衣缝贴上肌肤:“师姐……这是哪里的话?”

      顾璎轻抚裙摆,站起身来,向窗外眺望月色,慢慢的说:“你自己没这样想过吗?”临之打了个颤,细细思量顾璎话中含义,也痴在当地。一忽儿眼光落在李剑舟脸上,心头猛跳,爱怜柔情全在这一眼之中。

      顾璎转过身来,冷笑一声:“你要自证清白,那也容易。”说着取出长剑,丢在临之面前,一字一句:“你杀了他便是。”临之整个人呆在当地,脑海之中一片纷乱。

      顾璎目光闪烁,慢慢浮上一层悲恸之色:“我虽爱护你们两个,可也不愿你们两个就此走入歧途之中。你如不肯杀他,我也不必相逼。只是从今而后,你永远不能再和他见面。”临之心头一酸,正要开口答言,只听顾璎长叹一声,慢慢从窗格中消失殆尽。

      此时红烛燃了一半,李剑舟呻吟一声,从梦中缓缓转醒,但觉周身暖洋洋的,如此好梦,甚是少有,转头看时,也愣住了,临之偎在一边,一滴泪自眼角徐徐滑落,轻轻打在床褥上,留下一朵水渍。

      李剑舟顿了一会,但觉临之心中愁肠百结,郁郁难解,定是有了什么难以言说的苦楚烦恼,自己日日与她同处,为何反没一点发觉?又看临之形容憔悴,眼底一片青黑,反不好就此叫醒她来,只好悄悄伸手,用拇指替她拭去了眼角泪痕。

      临之周身一抖,似是又惊又怕。李剑舟心中盘算:“师妹是要强的,必不愿意我看她这样,倘若她醒来见我这般眼睁睁将她这幅情态全瞧了去,定要生我的气了。”当下计议已定,重新躺下,合眼装睡。

      临之心中苦楚难言,再难好睡,就此缓缓睁开眼睛。但见不过一场噩梦,心中稍稍平静。举着灯烛,去看李剑舟,见他犹如昨日,沉沉入睡,一时心中说不出是喜是悲,是忧是愁,手上举着蜡烛,心中确是百般做想:“难道我当真……当真对这师哥有了情意?如若我面前,面前躺的不是他,而是丁师妹,苏师妹,是翎儿,我会不会对她们这样?”

      临之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只是困于情结,难以想通。她又如何知道,世间种种情事便是如此,不知从何而起者,更是数不胜数,更有甚者,一眼一定终身,根本没什么道理可讲,也难怪她百思不得其解了,料想即便学问高深的大儒先贤,在这个字上只怕也是一窍不通。

      临之手上一抖,一滴蜡油便滴在李剑舟手背。那蜡油热辣辣地,点在肌肤之上,宛若点火,李剑舟哎呦一声,再也装不下去。临之见他突然醒转,更是大喜过望,连忙取过药膏给他涂抹,李剑舟借着烛光,见她脸上又换了一派神情,又是奇怪,又是好笑,向临之轻轻道:“你在想什么?”

      临之也不答话,摇了摇头。李剑舟感到手背上忽然一阵清凉,大为舒适:“那你为什么又哭又笑的?”一句话刚刚说出了口,李剑舟才意识到不该如此。刚要拉扯些别的话来遮掩,只见窗纸上人影一闪,一阵冷笑传入二人耳中:“老太婆的医术可真不赖啊!起死回生,起死回生……”

      临之脸色一变,拿起佩剑,破窗追了出去。夜色苍茫,四野难分。临之只觉一阵夜风拂面,枝叶攒动,月光自脚下青砖一块一块的滑过,却哪里有什么人影?临之手握剑鞘,警惕地转了几圈,这才回到屋中,远远望见老婆婆的房中依稀亮着灯烛。

      临之心中好奇,踮起脚来慢慢走到门前,将半个身子轻轻压在门边,侧耳聆听,只听房中悠悠传来几句哄孩子入睡的歌谣,声音十分低徊轻柔:“马儿跑,羊儿跳……湖面之上静悄悄……”

      临之侧身听着,心头窒涩,眼角一酸:“只可惜我妈早已过世,想要她再这般唱歌儿哄我,也是不能的了。”

      转瞬一想,又是疑窦丛生:“我们在这里待了这么久,怎么又从来没听见过婴儿啼哭?小儿夜啼,又怎会一点也听不见?“想到这里,轻轻用小指在窗纸上偷了个小孔,伸一只眼睛向里偷偷打量。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