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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03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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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之辗转反侧的睡了一夜,待到鸡鸣之时,便又起身穿戴,幸好亡母所遗的一支木簪始终相随在侧,心中略得宽慰,自下地去洗漱,做了家务。
待老婆婆起身,煮了饭菜,两人吃过了饭。郊外小屋自没什么上佳菜色可吃,譬如早饭,可吃的不过是一碗白粥,佐两个馒头,另切小葱拌了豆腐而已。
临之吃毕饭,又用托盘盛了一大碗粥,送到李剑舟房中。临之知他不愿假手于人,便在房中摆了一张小几,令他自己慢慢的吃了,却不服侍于他,出门自去熬药。
过不多时,汤药煎得好了,便拿进房中。李剑舟坐在床上,伸手在粉墙上摹写字迹。临之递过汤药,他仰头一气喝了。李剑舟见她多日以来忙进忙出,甚为劳碌,连下巴也变得尖尖,忙让她坐下。
临之侧身坐在床沿,另在床上挪了一张小桌,取出一张大纸在桌上铺开,另取了笔墨在旁。李剑舟不明其意,看临之取过笔来,见临之在纸上写写画画,不多时,递给李剑舟看了。
李剑舟接了过来,细细一看,原来是仿围棋棋盘之形所画,格子个个一般大小,不觉皱眉,心下忖度道:“师妹这是要与我对弈吗?可她没学过纹枰之术,我若赢了她,她会不会不喜欢呢?”
心中还未想完,临之早已递过笔来,清清嗓子,述说规矩:“呐,师哥画圆,我来画方,看咱们两个谁先在这”棋盘“之内连成五个,或横或竖,或斜都可。”
李剑舟不免笑了,心知这不过是棋盘之上的小玩意儿,有意相让,又怕临之看了出来,便接口道:“那么你先来。”
临之道:“好。”说罢,举起墨笔,在格子里画了一个方形,李剑舟接下去画了一个圆形。紧接着,又是临之画方,剑舟画圆。临之初时反应极快,剑舟也有意相让,临之很是赢了几局。
几局之后,李剑舟渐渐不加容让,临之反应也慢下来,一面握着毛笔,一面盯着格子做想。剑舟心思却更缜密,连连赢了十来局。临之一撇嘴,忽的撂笔下去:“算啦,你比我聪明得多,不好玩,不好玩。”
李剑舟笑道:“这其中别有门道,讲究的是先手攻,后手守,以攻为守,以守为攻。师妹你反应很快,可是想得少了。最简单的是要一子双杀,下一子时要想出两条棋路。”临之做个鬼脸,敛衽为礼:“李大侠文武双全,真正了不起呢。”李剑舟摇了摇头,临之忽道:“我们玩些别的新鲜?”
临之说着,从怀中摸出一枚骰子,取过剩下的纸张,又蘸饱了墨,在余下棋盘右上角画了一个小小的旗子:“我来画圆,师哥你来画方。我们分掷骰子,掷出的点数是几,便在格子里走几步,谁先走到旗子处,谁就赢了,好不好呢?”
李剑舟从来没听过这般稀奇古怪的玩法,也跃跃欲试,他素日虽沉稳谨细,终久不过一个二十岁的少年,心思甚是灵活,和临之道:”这很有趣,又不必比拼棋力,很是公道。“
当下临之先掷骰子,在手心晃了一晃,骰子向天直翻上去,临之一抬手接住了,却是个六点,临之顿时喜笑颜开,数了六个格子,画了个圆。剑舟拿过骰子又掷,那骰子转了一圈,剑舟伸手一扣,是个三点,叹了口气。
临之接过来又掷,这次居然又是个六点,临之一拱手,笑盈盈道:“承让,承让。”李剑舟摇了摇头,苦笑着接过骰子,又掷一次,这下却是两点。李剑舟又叹一声,想到自己气运不佳,连遭横祸,终至身受箭伤,卧床养病,不觉败了兴致。
临之见他神情忽然转为黯淡,心中想得明白,便道:“小时候常听老人家说起,这天下的河流河道变化在多,十年在东,十年在西,最说不准。依我看人的气运,也是这样。春风得意时,也不必太过骄傲,须知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失意潦倒时,也万万不要灰心丧气,人之气脉,便如灶下薪柴,只要你不一气烧尽了它,总有卷土重来的机遇。现下我赢了你,焉知下一步你就胜过了我呢?“
李剑舟脸上一烫,深觉临之气度心胸非同小可。若换了寻常女孩儿,沦落这般地步只怕是早已经哭哭啼啼,伤悲不止了。他哪里知道临之自有一番伤情,只是从不在面上流露罢了。正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即便亲如兄妹,也难以真正的知心知情。
“师妹,你当真比我这个男人还强。“李剑舟虽然心中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如实称赞临之。临之笑靥生花,道:”这有什么,我懂得的道理究竟比不过什么至圣先贤的。小时候卫师哥逼我读什么中庸啦,大学啦。我就偷偷把闲书夹在里头,什么古镜记啦,玉簪记啦,赵飞燕传奇,看了也不知道多少呢。“
临之两手交叉,抵着下颏:”有一次师哥要我背书,我不爱背,觉得儒家那些陈腐套子叽里呱啦,但是又不能不应付师哥,你猜我怎么着?“
李剑舟听她一张巧嘴说得绘声绘色,也听入了迷,不自觉的问道:“怎么?”
临之嘻嘻一笑,说了下去:“我晚上回房,偷偷把明日里师哥要抽查我的书页撕了下去。到第二天里,师哥要我背书。”
临之说着扯扯衣襟,整整头发,换了副庄严神色,将左手作势往下巴一捋胡子,扮个老夫子样儿,开口学卫青崖说话:“书呢?拿来。”临之转了转眼睛,又换了副小孩子神气:“师哥,那书斋伙计骗人。收了银子,偏偏书又不好。”说完,又换回那老夫子的语气:“你又扯谎,拿来我看。”
李剑舟忍住不笑,静静听临之往下说。临之走下地来,毕恭毕敬伸出双手,作那呈书之状。随即又坐了回去,一开口,又是老夫子腔调了,此番却是有意吹胡子瞪眼睛,猛一拍桌子,倒把李剑舟唬了一跳:“你这个丫头,你,你,你……“话音未落,两个人都哈哈大笑。
李剑舟笑指临之:“你啊,你啊。”临之也笑个不住,两人说了一回,笑了一回。临之自忖度他精神好了,便要他再睡一会儿,自己出去洗了碗筷,老婆婆不知从何处换了两尾鲤鱼来,便要临之去厨下收拾了。
这两尾鲤鱼装在鱼篓之中,都还活蹦乱跳。临之虽然会些功夫,那“功夫”却又不是打鱼杀鸭的功夫,素日还能拿剑对敌,对这两尾活鱼却没一点主意了。到了厨下,一双人眼对着四只鱼眼,好生犯难。
临之鼓足了气,伸手向那盆里一抓一捏,怎料那鱼儿也是活蹦乱跳,一扭身子,避开了尚且不算,还溅了临之一袖子水。临之看准机会又是一捏,那鱼儿也发了性,向临之手背上猛咬了一下,临之吃痛,撂开了手。临之又气又恼,掐住鱼尾,将那鱼儿提了上来。左右手紧紧捏住鱼身。怎料那鱼儿乍一离水,挣扎得更是厉害,此刻临之所学的那些武功,却没一个好用的了。
临之也没想到今时今日竟被一尾鲤鱼欺负到了这般地步,只听得身后一声冷笑。老婆婆拄着棍子站在临之身后,看她这副窘态,脸上却是笑眯眯的。
“前辈?”临之略一开口,分了心神,那鱼儿趁势一扭尾巴,打了个挺,从临之手里滑了出去,摔在厨房地上,嘴巴一张一合,身子来回扭动。
这老婆婆倒像看了一出好戏,愈笑愈是开怀,翘起大拇指来:“江湖子弟的本事,了不起啊,我今儿算是见着了,见着了。”临之明明知道她是出言取笑,也不好辩驳,两个耳朵如火烧的一般,直想钻到地缝里去。
老婆婆笑了一会儿,拄着拐棍费力坐到一张竹椅上,话语之中,有些得意:“你看好了。”说着抬手将地上那尾鲤鱼抓在手里,取出一把银光雪亮的菜刀来,刀背对着鱼头一拍,这几下动作干净利落,定是手熟。又取另一尾鱼,也依样画葫芦,拍晕了事,但这老婆婆身上自始至终干干净净,没沾染半点水花。临之又是惊讶又是佩服:“这就好了?”
老婆婆斜乜了临之一眼:“好什么好!早着呢!给我拿双筷子过来。“临之忙递过一双筷子,老婆婆絮絮叨叨的说:”你说你啊,也十七八的人了,连条鱼都不会弄,大喇喇的跑出来闯什么江湖?闯江湖倒是威风,可古往今来啊,老婆子我没听说哪个大侠是饿肚子的。依我看,你还是赶早回家当闺女去吧。“
临之心里憋了气,一撇嘴,没做声。老婆婆眼风一扫,嘿嘿一笑:“怎么着啊?你不服气?我也不怕说,老婆子活了这大半辈子了,最瞧不起的,就是你们这些个,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打打杀杀的江湖人。”临之面色通红,霍地一下站起身来。老婆婆不急不缓的将一双筷子伸到鱼嘴之中,手腕转动,筷子也随之而动,竟将鱼的内脏一股脑的取了出来,厨舍之中,腥气弥漫。
“要走,我不留,但是,你得把屋里躺着那个,一块儿给我带走。”临之知道李剑舟眼下伤口未曾痊愈,不宜长途跋涉,只好忍下了气,重新坐下,呼吸粗重起来。那老婆婆一捋头发:“要我说啊,这武功武功,吹得神乎其神的,也不过就是糊弄人的一股子气儿。要真是武功有用,他何至于躺这些天起不来啊?”临之盯着地下颀长的影子装聋作哑。
“这武功啊,是一代不如一代喽。你再放眼看看外头,不是神啦仙啦,就是阴谋诡计,你斗我,我斗你,削尖了脑袋算计,就算你那武功有用,你能顶得过人家奇谋算计,机关陷阱吗?你在我这儿这些日子,我看你是个能干勤勉的丫头,这才推心置腹的跟你说这些呢。这年头啊,学什么都成,就是别和武功沾边儿。”临之心里虽不服气,可把老婆婆这话往心里一转,却不无道理。
老婆婆取了内脏,又刮鱼鳞,洗净了鱼身上的黏液,眯着眼睛,将鱼身上一根线挑了出来:“看见没有?这根鱼线啊,要不挑出来,那鱼做出来,还是有腥味儿。”临之耳里心里只是转着刚刚那一番话,老婆婆也不再说了,自去熬煮鱼汤去了。
眼看到了正午时分,鱼汤香气渐渐扑鼻,临之先给老婆婆盛了汤,布了饭,又给剑舟盛了汤,舀了饭,送到房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