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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036 ...

  •   雨势慢慢转缓,空气之中尽是雨中清气,与泥土腥臊之气。李剑舟用剑掘土,掘出一个大土坑来。临之额前碎发不断有水珠落下,四肢五内,每一处都感到彻骨冰寒,牙齿格格打颤。李剑舟掘好了土坑,却自呆呆的不动。

      临之知他从未遭逢过如此巨变,如今一夜之内,变故迭生,也非人力所能预料,心中定是感怀惊悸,五味交杂,一时心窍所迷,以致神情呆滞,颇有离魂之态。

      “师妹,我们莫不是在梦中吗?”李剑舟忽然开口发问,临之站在一边,身上像被冰壳子冻住一般,待要说话,又实在说不出来。

      只好伸出左手在他肩头一扶,眼光之中尽是在说:“别伤心,别伤心。”李剑舟混沌之中感到一只冰冷修长的手抚上他肩头,也打了个冷颤,如梦方醒般慢慢转过头去,望了临之一眼,点了点头。

      随即蹲身下来,将白眉老僧的尸身抱入土坑之中,用双手不断抓土掩埋。此时中雨之中,临之才看到白眉老僧的袈裟之上遍是极深创口,那么他衣衫上的湿痕也并不是淋雨所致,而是自身上不断流出的热血。只是因为袈裟色红,所以看不出来。在这凄风苦雨之中,临之似乎也抑制不住自己心头的伤痛。两行热泪从眼眶中滚将出来,只是泪水流到脸上,遇见了冰凉凉的雨水,再热的眼泪,也要冷却。

      两颗心都沉了下去,良久良久,两个人默默不语。不知道是为了眼前这个死去的人,还是为了眼前那幽深崎岖的路。临之攥紧了手,指甲刺进肉中,微微的刺痛让她清醒些了,她犹豫了一会儿,刚要开口,却被一声低沉而锐利的箭啸声打断了。

      一抹银灰色划开了这阴沉晦暗的天色,似流星般的穿过雨帘,箭尾缠着的银翎幽幽闪光,而这箭矢的去路却是……

      “留神!”临之下意识的拨剑去挡,可这长箭的去势却比剑更快,一声闷响传入临之耳中,转头看时,那一根羽箭的箭镞已然深深插入李剑舟左肩肌理之中,一大片红色蔓延开去,漫湿了李剑舟的后背,他像个旧了的纸人儿,轻轻倒在临之怀里。临之触到的,全是一片温热。

      一个细而轻的声音在临之脑海中回荡……临之模模糊糊的想起来,那是一片莽莽的大漠。黄沙被朔风吹得四散飞扬,马蹄踏踏,扬起的尘土成了一片黄蒙蒙的雾。

      捻弓,射箭。一声箭啸惊起了天边的飞鸟,另一个女人也是这样倒在自己怀里,轻飘飘的,像风筝上糊的一层纸。只不过凉州的天地那么辽阔,一切的人,一切的悲欢,在这样渺远广阔的天地里,都只不过是个小小的黑点。

      临之纤瘦的身子,像一尊石膏像那样,静静的立在雨里。雨丝打在她的脸上,她也木木的,没有什么知觉了。李剑舟出了一口气,试探着叫她:“师妹,师妹。“临之像是从久远的回忆中抽了身,大漠,骄阳,女人走马灯似的从她眼前出现,又立即从她眼前消失。

      临之笑了笑,李剑舟感到创口剧痛,呼吸也是一阵紧,一阵松,他感到生命在体内飞快的流逝,可更令他栗然的,是临之脸上的笑容。他从来没见过临之脸上流露出这样莫测的神情,那绝不是欢愉的微笑,眼神之中或许有爱怜,有悲恸,更多的,是一种痛到深处的木然。

      李剑舟如是想着,临之却侧过了头,扶着路边的一棵柏树,试图搀扶他站起身来。

      “师妹……没用的。”李剑舟缓缓地说。临之却好像听不见他,只是将手上的指甲更深的剜进树皮之中,李剑舟隐约听到指甲碎裂的声音,临之的手上,有着点点的血珠,顺着老树的纹理洇入其中。临之的身体太瘦小了,无论如何难以承担一个男人的重量。

      临之回过头去看他,又好像不是看他。临之用一贯的语气,轻轻的说:“我们都不会死的,我要你活着,你明白吗?”李剑舟松了一口气,临之的语气还是正常的,她并没失去神智。剧痛令他的眼前一阵模糊:“你过来,听我说。”李剑舟伸出手,临之握住了。李剑舟喘了一会儿:“师姐给你的短剑,你带在身上吗?”

      临之眼前一亮,从腰侧摸出了一把短柄佩剑,黑漆剑鞘上绘着鱼鳞纹。

      “我没想到今日会这样……师妹,你会记恨我吗?“临之紧咬着嘴唇,对上他那双眼睛。奇怪的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那么多年里,她从来没有一刻这样认真的看过这位师哥的眼瞳。直到今天这一刻,临之才恍然觉得,李剑舟有一双海子似的眼睛。

      凉州人约定俗成,管大海叫做“海子”,这双眼睛里仿佛什么都能包容,但同时,又是那么的深,那么的难以琢磨。临之从来没认真打量过他的眼睛,自然也不能真真正正知道他在想什么。

      临之咬得嘴唇发白,摇了摇头。李剑舟垂下头去,艰难的从怀里摸出那个布囊,这布囊给他贴身揣在怀里,此刻已然有了微微的暖意。李剑舟缓缓的说:“我刚刚答应了别人,却……却没想到我也就要死……死了。这件事只能劳烦,劳烦师妹你代我完成。”说着将布囊递到临之手心,临之手掌一侧,布囊滚在地上。所幸布囊外侧包了一层缎布,不易染湿。

      李剑舟瞪大了眼睛,茫然不解:“师妹……你这是,干什么?”临之固执的摇了摇头:“我不答允你,我不答允你。我一答允了你,你就要死了,我要你活着。”李剑舟心中叹息,心想:“师妹聪明机变,轻易骗不到她。那也很好,免得她日后行走江湖,为人所害。”

      李剑舟叹道:“你总是这般倔强,真不知该拿你怎么办好。那你……你把短剑给了我吧,我将箭镞拔了出来……或许上天见怜,能够不死。”临之取过短剑,踌躇再四,将短剑递了给他。

      李剑舟垂下眼睛:“师妹,你说人活一世,什么最为要紧?”临之不答,剑舟凝神喘了一会儿,自顾自的道:“一个人倘若名节受损,又……有何颜面苟活于天地之间。”雨丝渐渐越来越小,虫鸣阵阵,雨滴树梢,说不出的孤清寂寞。

      临之目光散乱无神,一时未曾想到李剑舟话中关节。忽然心头一跳,大声疾呼:“师哥不要!”但见李剑舟横剑在颈,那短剑阴气森森,冷光袭人。

      临之夹手夺过剑来,剑锋顺着临之掌心纹路削过,鲜血淋漓一片:“你混!”临之忽然住口,一个“账”字怎么也说不出口,李剑舟嘴角忽露微笑:“师妹,你便不能学得笨些吗?”一句话说完,再也支撑不住,晕厥过去。

      幽蓝色的云中漏出几点星光,郊外树林之中缓缓走出一个长长的影子,只是姿势甚为怪异,犹如侏儒一般。临之取出长剑,用剑拄地,每走一步,便将长剑抽出,再插入泥土之中。李剑舟整个人倚在她怀里,昏死过去,背上披着一件披风。

      临之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或许,只是往星光下去。这个倔强的女孩子在心里默默地说,“只要走到星光下去,就有救了。”可是星星那么远,那么亮。临之不敢停下,她知道一旦停下,就再也走不到星光下了。可是星星那么顽皮,每当临之以为快要接近的时候,那星星一笑一跳着,又跑远了。

      临之一刻不停的走下去,走下去。天边的墨色渐渐淡了,换上一幅素白的朦胧纱绢,临之还在走,于是那副素白的纱绢上,就多了几分橘黄的色彩。天边的第一缕晨光温柔的射进临之的眼睛时,临之感到心头松了下去,两个人一齐跌倒在大路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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