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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031 ...


  •   至次日清晨,临之方才起身。这一觉睡了个饱,又想到师姐在侧,自觉什么也不值得害怕,心中甜丝丝的甚是欢喜。心窍通畅,腹中便感饥饿,穿戴整齐,便要吩咐店仆煮饭。

      一面走到厨下,但见白色烟雾缭绕其中,临之心中暗想:“今日这店伴起得好早,不知道做得什么好饭?”便推门而入,定睛一看,哪里有什么店伴,这下厨之人,便是顾璎。

      顾璎摆弄这庖厨之物如弄刀剑,最是娴熟不过。临之静悄悄的倚在门口看去,顾璎挽起衣袖,从碗柜中取了个粗口小碗,变戏法似的弄出两个鸡蛋,磕在碗沿上头,一声脆响,蛋黄便淋淋的落入碗底。

      顾璎又取一双筷子,噼噼啪啪将蛋黄打得散了,加了温水。这才心满意足,掀开锅盖,一锅清水已经烧得滚开,这才小心翼翼放上蒸隔,用中火慢慢蒸去了。

      临之心中雀跃,深知这位师姐不但剑术出众,而且烹调功夫花样百出,少有人敌。
      此时腹中馋虫作怪,竟自咕的一响。临之脸上大是挂不住,转身就要溜走。只听得顾璎悠悠道:“看了这半天,这会儿反要走了?”

      临之只得转过身来,赔笑道:“没想到我这舌头牙齿今日这般有福气,那师姐,我来给你打下手。”

      顾璎不为所动,取出几只河虾在案板上去了皮,挑出虾线:“你不添乱就是好的,你就站在那儿,我就几句话要和你说。这些日子里,不在我眼皮底下,你没欺负你师哥罢?“

      临之一转眼睛,笑语盈盈:“怎么会呢,在我心里,最是钦佩卫师哥不过。况且澜州定州离得那么远,我又没生千里腿……”

      顾璎知临之不过是胡乱敷衍一番,冷哼一声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剑舟师哥是个老实孩子,最不会扯谎骗人,我待会见了他面,自会慢慢的问他。”

      顾璎一边说,一边掀开锅盖,将几个虾仁摆在碗里,这时鸡蛋已蒸出几分嫩黄色来,一阵淡香气扫过临之鼻尖。临之不自觉的吸了口气,一副餍足之态。听到顾璎称赞李剑舟,心中大是不乐意,忍不住道:“他哪里老实了,他要是老实,才不会跟我一起撒……”话说一半,临之忽然反应过来,忙咬了一下舌头,将后半截话生生吞了下去。

      顾璎凝了临之一眼:”你平日怎么顽皮,也就罢了。你卫师哥对你剑舟师哥寄予厚望,你要是带坏了他,你卫师哥第一个饶不了你。“

      临之在顾璎背后扮个鬼脸,牵着顾璎的手,低声笑道:”剑舟师哥该不会是卫师哥的私生孩子罢?“

      顾璎气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重重在临之脸上拧了一下:”难为你怎么想的,亏你卫师哥不在这里,要是他在这里,先罚你抄三百遍论语,抄不完,不许吃饭。“

      临之歪头笑道:”那也怪不得我啊,谁教卫师哥之后再也不收徒弟,你们呢,又都拿他当个宝贝似的。“

      顾璎斥道:“依你这么说,我一点也不疼你。大早上起来蒸这个,也是白效力了。”
      临之瞧顾璎面色隐隐发青,知道师姐真的生了气,忙又赌咒发誓一番,这才罢了。一时时辰到了,顾璎起开蒸锅,一阵香气四溢。只见那蛋羹金黄,虾子通红,摆在一起甚是好看。
      临之不住口的称赞,顾璎白她一眼:“哎,我半点也不疼你,还不如倒了好。”

      说罢,作势要将蛋羹倒了,临之忙用手护住:“师姐,我日后若再胡说,你再重重的打我好啦。”
      顾璎笑了一声:“谁稀罕打你,打得我手疼。”临之见顾璎转怒为喜,忙不迭到外间坐下,吃了起来。

      顾璎厨艺也当真不凡,这鸡蛋羹原本是平平无奇的一道家常羹汤,到她手里,却又不同起来。单说这蛋,蒸得是松滑软嫩,用勺子微微一触,竟能微微弹起。细看时,每一块鸡蛋上又都有细细的小孔,就如刚出笼的槽子糕一般。

      临之用小勺轻轻挖下一块,慢慢送入口中。初时唇舌相触,所见所闻不过是鸡蛋的醇香,细细咀嚼几下,便有似有若无的一缕鲜香从绵绵的蛋香中透了出来,而后鲜香与醇香相互交融,直触味蕾。临之直吃得话也顾不上说了。

      顾璎见她吃得眉花眼笑,心中也感平和安适。转身回房,换了衣服妆饰,匆匆出门去看李剑舟去了。

      柳家,后园。

      窗外鸟鸣初歇,微风中夹杂着初夏的微凉。两侧侍女低眉颔首,各自洒扫,然神色紧绷,个个如蒙大敌。柳绿浓荫之中,并肩行来二人。

      便有眼尖的侍女抢着福了福身子:”珠儿姊姊。“
      这位”珠儿姊姊“倒像见惯殷勤一般,并不十分在意,只是微笑:”奉老夫人的令,今日有贵客到来。“
      那小侍女年齿尚幼,心中好奇,偷偷打量珠儿身边之人。
      只见她一身鹅黄纱衫,百蝶穿花长裙显得身材合度。微风过处,轻纱微动。一双褐色眼眸波光盈盈。又似乎什么话都不必说,这千言万语,尽在眼中。可又丝毫无轻佻气,端庄大方,令人不自觉的尊重,生怕亵渎了她。

      小侍女只这一眼,却把脸也看得烧起飞云,心中羞愧起来了。忙低下头,不敢再看一眼。

      且说珠儿自引着顾璎进房中来,顾璎时时留心,少言少语,却又恭敬客气。珠儿在老夫人身边时日不长,全凭一副察言观色的本事立足,此时心中也对这位贵客暗暗称赞。李剑舟此刻正在案头写字,不意顾璎忽然到来,又惊又喜,把笔搁在一边,一时有许多话涌上喉头,又不知道说那句的是。顿了一顿,方道:“师姐,你……您怎么来了?”珠儿服了服身,低头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顾璎环顾四壁,见房中洁净素雅,略觉安心,知他这数日之中并没受什么难以言语的苦楚。径自在一旁坐了,李剑舟只觉眼中潮丝丝的,欲要掉泪,只一味抑制住了。扑通一声跪在顾璎面前。

      一时二人俱默默无话,顾璎与他四目相对,见他脸颊两侧瘦削了许多,不由叹了口气,向他招了招手,命他上前来。李剑舟膝行而前,顾璎注目了他一会儿,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李剑舟倏然听见顾璎这般爱怜慈柔的言语,心头如用一根细针细细捻过。酸楚委屈如何还能再行压抑?喉头一哽:“师姐,你还是痛痛快快的骂我几句吧……我,我心里也舒服些。”顾璎抿唇一笑,笑着说:“从来只听过乞丐讨饭,没听过徒弟讨骂的。怎么?我不骂你,你反而心里痒痒的吗?”

      李剑舟听着顾璎这几句话,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呆呆的跪在一边。顾璎伸出手替他捋了捋蓬蓬的头发:“好啦,你是好孩子,师姐心里挺喜欢你,舍不得骂你呢。这次的事……也怪不得你。临之这丫头离了我一时片刻,就要捣乱生事。这一点,我也早就料到了。只是没想到,这件事惹得这么大。“李剑舟注视着顾璎那双细而长的眼睛,平湖秋水一般的眼光从容镇定,自己似乎也生出些力气来了。

      顾璎道:“你把那天酒馆里的事,前情后果,好好再和我说一遍,别落下半个字。”李剑舟一面回想,一面仔仔细细的说给顾璎听了。顾璎望着窗外,半晌无话。过了好半天才问道:“那么你的佩剑呢,到哪里去了?”

      李剑舟摇了摇头,脸上一派懊恼沮丧之色。顾璎沉吟许久,这片刻中,心中已转过无数念头,愈来愈沉,愈来愈沉。外面虽然是一派晴好时气,二人心中却都如铅云压顶,山雨欲来。顾璎强打精神,眼中柔情流露,径自俯下身去,贴了贴他的脸。

      李剑舟只觉得心头一跳,周身震动,暖融融的甚为舒畅。哪怕此时此刻身处地牢冰洞之中,拘禁个十年八年,也是在所甘心,毫无不愿的了。

      “你听我说,眼下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心里是知道的了。只是要杀人,也未必非用剑不可。我猜想若不错,定是有阴险小人在暗处播弄是非,挑动我们两派相互争斗,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只是,天下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顾璎说到此处,忽然止住。从怀中取出一方手帕,慢慢解开:”你卫师哥知道我来,要我把这个东西带给你。我于金石篆刻是向来不懂的,你自己看看罢。“李剑舟依言接过在手,却是一只足色蜜蜡雕刻的小巧方章。方章之物本不稀奇,不过是书画之余,用以缀脚。难就难在足色蜜蜡天下难寻。李剑舟心中怦怦直跳:”师哥……师哥他给我这个,做什么用?“

      顾璎笑道:“这其中有什么含义,我也是不懂。”顾璎话音未落,眼角余光却瞥到门外有人来回徘徊不定。顾璎嘴角微勾,唇边现出冷笑。一转头时,却又故作无事。握住他手,让他伏在自己膝上,伸手替他打理头发。轻轻道:“你初学武之时,我曾让你在祖师牌位之前发过什么誓来着?”李剑舟想了一会儿:“绝不能依仗武力仗势欺人,如有违背,当自废武功,出门而去。”

      顾璎点了点头,语气温柔:“不错,可今日我再教你一句。咱们仗势欺人,那固然不好。却也不可懦弱心软,任人欺凌,一声不吭。”李剑舟只感到头发沙沙的痒,偏偏顾璎语气又极温柔,自己仿佛倒成了孩子一般,起初尚有些不惯,慢慢的竟也生了些倦意:“师姐,你为什么待我这般好?”

      顾璎手上一顿,眼望窗外流动变幻的云影,想起了昔年旧事,柔声道:“你卫师哥从小和我在一起,他秉性自傲,从来不肯低声下气的求我什么事。他求恳我唯一一件事,就是收你入门,我自然要答允。而后究竟为什么待你这般好……师姐也是说不上来呢。“

      李剑舟心中更是难过,想到顾璎千里迢迢跋涉而来。而眼前困局能否得以纾解,更是未知之事,说不准,说不准此次相会便是最后一面,忽然问道:“师姐,倘若……倘若此事当真与我有关,师姐你……你杀我不杀?”顾璎浑身一颤,眼中怔怔的望着李剑舟那双眼睛,一时说不出话。

      顾璎心中撕扯难分,一面是门派威严,一面是师徒私情。究竟如何取舍,也实在难以分证。若是袒护爱徒,势必令门派威严扫地,为江湖中人所不齿。倘若痛下辣手,一剑杀死爱徒,顾璎自忖,也是万万难以做到。正在左右为难之际,李剑舟忽然砰砰砰磕下三个头来,端然道:“师姐,我蒙你和师哥的教导护佑,才得以成人。此番恩情,我粉身难报。如若有朝一日……有朝一日当真不得不下决断,我也,我也死而无怨。”

      顾璎心中大为震动,见他眼眶也红了,知他心中也有别样苦楚,然此等决断刚勇,又非常人能比。知道再说下去,难免也要落泪。只好伸手将他拉了起来,在他肩头拍了拍,是做安慰,咬咬牙转身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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