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影》疏星微月

21、021

　　“师哥，你来啦。”李剑舟甫出门时，临之已坐在马车上等候多时。李剑舟远远见她一张俏脸，心头蓦然感到软了下来。临之向他伸出手来，李剑舟略一迟疑，搭上临之的手，借力上了马车。

　　马车轧轧在街上行过，两人一面坐着，一面轻声说话。李剑舟抢先问道：“师妹，我托你问的事，你没有忘记吧。”

　　临之本想答话，但转瞬便又想到：“我这师哥素日里总是正经的很，我偏要逗逗他，要他着急，那才有趣呢。“

　　临之心中一转，脸上浮现出懊恼悔恨的神情：“啊呦，亏得你说起来，我竟忘了。你不知道，柳家的二位小姐，都是美人。我一时贪看，竟把这件要紧事丢过了脑去。”

　　临之刻意一顿，目光之中又带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师哥，你怪我好啦。”临之虽如此说，可眼角余光总是在李剑舟脸上徘徊不去。

　　李剑舟叹了口气，脸色隐隐的有些发青。待要开口指责几句，一见了临之这般泫然欲泣的容色，又怎么也说不出来，只好摆了摆手：“罢了。”

　　他深知这师妹从小儿有个异于常人的怪癖，但凡见了些颇有姿色的女子，便禁不住一颗心移了过去，其他的统统丢开不理。这般性情，待她长大成人之后，依旧没丝毫改变。

　　临之忽道：“师哥，你干嘛不骂我几句。”李剑舟心中不快，强压着气道：“我骂你又有什么用？只好回去再问旁人，我把你当妹子一般，你倘若有什么事做的不好，追本溯源，自然是我这个为人兄长的没把你教好，骂你几句，也不过于事无补了。”

　　临之自觉捉弄他是大大不该，轻轻笑道：“你师妹当真这般无用？一件小事也做不好吗？”李剑舟侧过头来，见临之果从袖中取出一方手帕，四角展开，一柄澄亮的飞刀赫然就在其中，临之笑盈盈的望他一眼：“你刚刚若是真的开口骂我，我就告诉师姐去。不过还好，你没骂我。“

　　李剑舟寻思了一会儿，又见了临之那笑盈盈的神情，这才回转过来：”刚刚那些话……“临之嘻嘻一笑，得意无比：”都是我逗你的。“

　　李剑舟叹了口气：“你这个顽皮丫头……成日里脑子转来转去的，都是整人的法子。”

　　临之干脆将上身躺下去，两条腿翘起了二郎腿：”这暗器啊，分为指力和腕力。就好比这根小小的绣花针，用指力发呢，能射出去很远。但如果我用腕力，那不是打出去，是甩出去。“
　　临之不知道从那里摸出一根绣花针，翻来覆去的在手上把玩。

　　李剑舟看得胆战心惊，临之却不以为意，将绣花针握在手里，右手腕一遍遍划着圈子：“用腕力发出暗器，射程会比指力发出去的远，但威力也弱了。”临之笑道：“师哥，你把车帘掀开。”

　　李剑舟似是猜到临之所想，忙劝道：“别胡闹罢。”临之睨他一眼：“谁胡闹了，这么小小一根针伤不了人的。”临之说着，便用左手掀开车帘，右手腕攒足了力气，凭空一甩，一根银针倏地飞了出去。

　　彼时澜州城中人烟稠密，车水马龙，这一根银针一旦脱手，更不知去向何处。临之放下心来，放了车帘，刚要开口，只听得远远一阵马嘶声越来越近，近乎飞驰而来。李剑舟脸色一变，抢先掀开车帘，只见一匹通体棕红的马驹发狠奔了过来。

　　一时街上纷纷扰扰喧嚷不绝，那马儿似乎发了狂性，愈发乱走乱踢起来，街道两侧卖瓜果的篮子也未能幸免于难，只见各色果子红红绿绿的散了一地，新出锅的栗子糕洒在地下，空气中弥漫着丝丝甜香气。

　　李剑舟看了临之一眼：“都是你闹的。”话音未落，便纵身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临之忙令驾马的侍从停了马车，也从马车上跑了下来。

　　临之放眼望去，但见马背上伏着个人，只是蓬头乱发，头上戴的儒巾也在马上颠的开了花，更别提脚上一双鞋子，晃晃悠悠的荡在马腹两侧，左脚最是可怜，甩得连根底也脱了，只有身上一件青衫齐整，没给撕得破烂。

　　围观诸人也早已看得目瞪口呆，向来只听过人驭马的，今日实在大大开了眼界，见到了这副马拉人的奇观。人群之中也有心好之人，想要制服这匹烈马。
　　但自忖没这样通天彻地的本事，只能远远看着。

　　临之将佩剑递给李剑舟，悄声道：“你看我的。”李剑舟皱了皱眉，低声叱责：“你还胡闹什么，还不回来！”临之并不怕他，只是抿唇一笑，胸有成竹似的跃出人群之中，又一跃上了马背，将缰绳紧紧握在手中。

　　那马儿又通人性，乍感马背上多了个人，大感不快，又是摇头，又是晃尾，几次要给临之掀在地上。临之身材娇小，马背上腾挪翻转极是灵活。一手攥了缰绳，一手向怀中摸出短剑。那马儿嘶嘶的喘了几声，忽然四蹄飞扬，向前奔去。众人一声惊呼，李剑舟虽想上前援救，也已来不及了。

　　临之伏低身子，紧紧贴在马上，一手握紧缰绳，只感到耳边呼呼风声，刮得脸儿生疼。但无论如何，只是夹紧双腿，随着马儿上下起伏。谁知那马儿也非寻常之物，来人越是狠厉，它也越发不肯驯服，竟作出了一番宁死不屈的神态。

　　临之情知不能再等，拔出短剑，向马身上刺了一剑。这一剑力气不大，但是利剑锋锐，那马儿吃痛起来，禁不住仰天长嘶，四蹄将要离地。临之拼尽全力将缰绳向后拉去，才幸免于难。

　　“这马似乎脱了力啦！”人群中有人道。这马当真不再发狂，任由临之拉住缰绳，缓缓将马骑了回来，这马背上的原主人却早已经吓得昏死过去。

　　临之这时方觉得一颗心在胸膛中仆仆跳动，似是由生向死，又由死回生。这番走了一遭之后，也是力尽神危，只向李剑舟微微一点头，便要从马上坠下。

　　众人七手八脚的施救了一番，这才把二人救了回来。临之向来豪放不拘，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倒是这个儒生打扮的中年男人，一开口便颤巍巍的叹道：“我命休矣！”

　　说完，两眼一翻，又要晕倒。幸亏有人撬开牙关，灌了几口水来，这才又悠悠转醒，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这才回神过来，咳了几声，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作揖：“多谢诸位相救则个。”临之似笑非笑的看了剑舟一眼，大有取笑之意。

　　“多谢恩公。”这中年秀才满面尘土，略一低头，黄沙层层落在地上。临之周身酸软无力，只好向剑舟使了个眼色。李剑舟代临之道：“先生不必多礼了。”

　　中年秀才摇头晃脑的道：“非也非也，礼数不可缺。只是这人心不古，世风日下，真是可悲可叹！诸位，我方才好好骑着这马在街上闲游，偏偏一根绣花针打了过来，好巧不巧的刺入马腿，这才惊马，以致如此。真不知是谁家的懵懂顽童，缺少管教！“

　　临之轻轻一笑，倚在剑舟身旁。李剑舟悄声道：”你不要紧吗？“临之无力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祝师父！原来你在这儿，我刚买了东西，一出门您就不见了。”临之抬眼一看，却是昂沁，这次他又不扮做富商模样，只穿一件寻常箭袖。临之怕给他认出，便低下了头。

　　“嗐，徒儿啊，为师差点儿让你这匹畜生害死。多亏了这位姑娘，来，你们见见。”临之一听这句话，头皮隐隐发麻。

　　从前她和昂沁见面吃酒，一概托用假名，昂沁只知道她是“卫姑娘”，可想不到是临之假捏了名姓骗他。偏偏昂沁心思又直，临之恐他生气，一直不肯交托实情，对李剑舟干脆不提昂沁此人，此刻要想鼓动师哥和她圆谎，也是不能。

　　“卫姑娘？怎么是你啊？”昂沁天生一副直肚肠，尚且想不到这其中关节。李剑舟也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卫姑娘？她是我师妹，却也不姓卫。”临之一时脸上通红，紧咬着唇，说不出一句话。诸人不意峰回路转，又有此等好戏可看，不□□连不去。

　　“好吧，昂沁，我……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些话，是骗你的。我非但不姓卫，更加没有什么表哥。”临之停了停，怯怯的望了李剑舟一眼，声若蚊蝇。众人只能看她嘴唇微动：“他是我同门学艺的师哥，就连武功，也不是我的家传。”李剑舟脸上颇不好看，方才对这师妹的一点怜爱此刻又不免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