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知酒》暮封岷

20、番外 知酒

　　当我看着容子卿的时候，我总会想起，他是如何的阴鸷，如何的毒辣，如何将我一步步逼上绝路。我讨厌他，更是害怕他，看到他如何的贤淑体贴，总有一个声音闯入我的脑中，前生的一幕幕极其真实的出现在我的面前，总是有个声音一遍遍在我脑海响起：“别被表象所迷惑，他的心是如何的阴狠毒辣你都忘记了吗？”
　　忘记了吗？怎么可能！

　　前世的容子卿因容相纠缠于阴谋笼罩之下，成为了皇权的垫脚石，相府被抄，而他也被贬为娼籍，这对于容子卿来说，本就无法接受。虽是男儿身，可容子卿在相府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无论是从小受到的熏陶，还是相府的家教，都告诫着身为好男儿名节与清白是何其的重要。
　　贬为娼籍就代表着那自己引以为傲的好名声坠落于泥土之中，千人骑万人压，对于容子卿来说又如何能接受？
　　他深陷泥沼之中，何曾不想逃离？换来的除了铺天的折磨，便是百般的羞辱。他几经寻死却仍是徒劳，一个连自己生死都无法决定的人，和那牲畜又有什么区别？
　　活着，成了一种折磨，死去方能解脱。
　　这偌大的阴谋一旦被戳破，当那无数冤屈生生吞入肚中，复仇便成了他唯一活下去的理由。

　　这一切像是一场梦，一场醒不过来的梦，却挣扎在梦里一刻不停的折磨着自己。
　　冲天的火光总是入梦，嘶喊求救声就在耳边，无法入睡，总是睡着了也会反反复复的醒来。我想我该是恨他的，可他将酒盏递给我的时候，我却仍旧是喝了下去。我有着前世的记忆，因此我知道他的身上有着奇毒，梦萦解忧。不知道为何在那一刻，我十分笃定他给我下了毒，或许是因为我娶了他却百般羞辱他。他如此大胆来寻我，避开了所有人却一言不语，只是将一盏酒递给了我。
　　“如此，我便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接过他手中的酒，完全不顾他在听到我说出他的目的时手指的僵硬与迟疑，我笑着说完便一饮而尽。那是我重生之后少有的一次笑，那晚的相处更是我们自我重生以来从未有过的和谐融洽，他坐在我的对面，同我喝着酒，醉了几分便提起幼时的趣事，好像我同他做过的那些事都是我自己臆想的一般，又好像他前世对我所做的事情都真的只是一场梦。
　　说了些什么我大致的都记不起了，梦萦解忧发作，我的意识一点一点模糊，可我却强撑着不让自己就如此睡去，我还记得我最后说的一句话。
　　我说，忘了往事我也该解脱了。
　　或许我真的并未怨恨他下毒，反而还感激他。可那些往事，已经在我的心里扎了根，看到他我便会想到那个城府颇深、心狠手辣的容子卿，与现在这般贤淑恬静的他，像是两个人。所以其实当时的我是多么的渴望遗忘，当一个缩头乌龟，选择最为蠢笨的方法，来一遍遍的欺骗自己。他，容子卿，一直都是一个贤淑端庄的翩翩公子。

　　可即便如此，前世的他，就像一根刺，扎在了我的心里。
　　我喜欢他吗？现在想来应该是喜欢的，只是当时的我或许太狂妄，或许不肯直视自己的心，一意孤行。可能那时的我也是做错了，只是不想承认。
　　可是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在我面前，屠尽了蔺王府满门，眼睁睁！这又让我如何走进？我该如何走进？容子卿这人呵，谁能想到他会如此嗜杀，如此血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那一年，相府陨落，一桩桩一件件罪名压在容相府的头上，像一把刀悬在众人头顶，使得每个人都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
　　压抑，悲伤，无数的数不清的冤屈只能憋在心里。相府里不乏胆子小的想要逃跑，迎接他的下场只有一个，死。
　　这一世和上一世最大的不同是，在前世女帝只召见了母亲大人一人，这个计划只有母亲大人知晓，而我被动的成为了被人利用的工具。若是旁人刻意的打压，母亲大人总能照拂一二，可若那个人是女帝，谁又敢冒着忤逆圣上的罪名，去照拂一个罪臣之子呢？如此，容子卿吃尽了苦果，受尽了折磨。
　　若是登得上台面的花楼也就罢了，可容子卿却沦落在不知名的下等花楼。这下等花楼要伺候的女人，不是膀大腰圆的莽妇，就是粗俗不堪的村姑。容子卿本就出身名门，那身段在定京城可谓是佼佼者，更别说那超群的气质，教人看了就挪不开眼。如此相貌，如此身姿谁又能不沉溺于此呢？
　　容子卿本就被养在府外，接回相府更是久居深闺，莫说我不认得，就是旁人想认得，改了名字，又有谁能想到这边是容相的爱子容子卿呢？
　　前世的我桀骜不驯，放荡不羁，言行举止更是嚣张跋扈。我沉醉于纸醉金迷，流连于风尘，也是如此遇见了沦落风尘的容子卿。
　　幼时我们曾见过，可年纪越来越大，接触也就越来越少，我只知幼时玩伴贬入娼籍，可在哪家花楼我又怎么会去操心挂念？
　　按理说这种下等的花楼，我本是不屑于此，可有一次我却听到长乐坊有个不知名的小倌嘲讽渲蛰是逍遥醉出身，除了勾引乡野村妇，一无是处。那小倌还说若不是渲蛰凭着姣好的容貌和口味尚佳的酒酿，怎会跻身长乐坊？
　　姣好的容貌是得到众人认可的，但逍遥醉的酒酿口味尚佳着实让我心生好奇，逍遥醉怎么说也是下等花楼，怎会有能与长乐坊相媲美的酒酿？
　　这说来惭愧，我身居高位，本不应去那下等低贱的花楼，若是缠上一声腥最是麻烦。可对我来说最麻烦的便是好奇心作祟，一旦有什么事情钻进了我的心里，就像是有只猫爪，挠的心痒。肉吃多了总是要尝尝素的，我也就如此去了逍遥醉。
　　逍遥醉买的也不过是一夜逍遥和终日迷醉，我推却了鸨公的热情招引，独自在包厢中浅尝美酒佳酿。
　　扪心自问，这逍遥醉的酒酿着实令人迷醉。
　　就在我还在细品酒酿的时候，包厢门突然被推开，一抹倩影闯入。白衣胜雪，和那逍遥醉里穿的花花绿绿、争奇斗艳的小倌着实不同。有一种沁人心脾，一颦一笑着实令人情动，更别提还是已经喝醉六七分的我。
　　此人便是，容子卿。
　　他看着我，满眼的惊慌失措，像是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向我发出求救。
　　我愣在原地，原来这胜过白雪的佳人实则早已衣衫凌乱，手足无措。我不屑于管这些圈圈绕绕，本就不打算在这下等花楼招惹一身腥，可在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的时候，心口却是被撞了一下。有时候，喜欢上一个人就是如此的简单。
　　我本以为就是一个陷身下等花楼的小倌，根本没往那深处想过。酒酿的醇厚加上这醉人身姿，着实教人情动，也是如此我便出手帮他料理了纠缠于他的无盐女。
　　我笑盈盈的看向他，那模样像极了调戏良家子的流氓，我眯起眼睛：“酒酿醉人，佳人不如就陪我共饮罢！”
　　我明显感觉到他愣了一下，随即便点头应下。就在这时，那无盐女竟然找来了帮手，厢房门被一脚踢开，身后的帮手也破口大骂，叫嚷的话语刺耳且难听。
　　“不过是一个被千人骑万人压的下贱东西，故作清高到你祖宗面前，摆什么谱！”
　　“这小倌都不知被多少人睡过……”
　　“就是！还在这里拿什么桥？”
　　“假清高，呸！忒不是东西！”
　　我看向门口站着估摸着七八个人，摸了摸手腕处的链子，眯起了眸子，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更别提开口。门口那几人才发现无论说出多么不堪入耳的话，我都没有辩驳一句，气焰更是嚣张。
　　正在此时，楼里的鸨哥儿才急匆匆赶来，满脸堆笑赔着不是。我轻笑一声，唤来茯苓：“扫兴，这几个人以后都不想看到。”话音刚落，原本还气焰嚣张的几人瞬间没了声音。
　　“为首的那个，怎么的也得个佳人多磕几个响头，赔个不是吧？你说呢茯苓？”我随即又补充道。
　　茯苓将几人领了下去，我又再次相邀佳人与我共饮。准确来说也只是我在饮酒，容子卿在一旁看着我饮酒，一言不发。如此，便是一夜。
　　之后我便再没去过长乐坊了，我直接包下了容子卿，天天都来，每日都叫容子卿陪着……准确来说是看着我喝酒，然后第二日一早扶着脑袋离开。这容子卿像是有什么特殊的吸引力，只要有他作陪，连着酒酿都更是香醇几分。容子卿这一陪便是两个月，我独自饮酒，他陪在一旁看着，也不说话，酒杯空了就斟满美酒。
　　我想，如果没有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所有的记忆都停留在这里，按照这样的相处模式，我定会帮他赎身，摆脱这花楼的污秽泥泞。
　　我们若只是顺着命运早已写好的按部就班，随波逐流，只会被命运随意摆弄，像一个毫无生气的提线木偶。当线拴在了木偶身上，当我变成了木偶，一切都再无更改的可能。无能为力，也再无任何机会反扑。
　　可惜，没有如果，也不会有如果，这一切早就被人书写好了不是吗？而我们都是可怜的棋子罢了。

作者有话说

　　容子卿：所以你当时就对我一见钟情？
蔺槿知：我只是一个人喝酒有些闷了，想找个人说说话。
容子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