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清鸦

4、第四章

　　这一夜，秦淮头一次没有使剑，认真耐心地扎着马步，但凡腰腿稍松一点，一枚石子便打了过来。

　　马步扎了大约两个时辰，眼瞧着晨鸡即将唱晓，无名拍拍屁股，悠哉游哉的从树枝上跳下来，道：“好了。”

　　无名声音一落，秦淮便再撑不住，闷头倒了下去。

　　没有料想中的痛感，一双手臂轻轻的接住了秦淮，秦淮抬头，对上无名那双带笑的眼睛，听见她道：“耐力不错。”

　　如果秦淮没有看错，无名眼中确实闪过了一丝意外与激赏，但是她说：“习武应循序渐进，过犹不及，不要过于勉强自己。”

　　秦淮点头，以无名的双臂为依托站稳，道：“是我太急。”

　　无名松开手，道：“你歇息片刻，看我与你舞一轮剑，咱们就该回了。”

　　“好。”秦淮眼睛一亮，脸上的期待毫不加以遮掩。

　　无名不自禁笑得开怀，将袍子一角扎入腰带里，拿着秦淮那把木剑，在手中掂量两下，陡然一剑刺出，然后便是一剑接一剑，其速疾，其势缓，其利稳，掠起一阵微风，在秦淮脸上缱绻难开。

　　这一刻，无名给秦淮的感觉半点不似昨晚所见的那般无赖。秦淮看不清剑招，可她看得清好似巍然未动的人，什么叫“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秦淮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

　　“唰”的一下，剑尖稳稳地停在秦淮眼前，一片叶子被削来的风荡得往上回旋了一点，准确的落在剑脊上，叶面上还有一只茫然不知危险的青虫和秦淮小眼瞪大眼。

　　无名歪头看了一会儿怔愣的秦淮，手腕一动，将叶子抖落在地，然后一个华丽的收剑，莞尔道：“如何，跟着我学，不算你吃亏吧？”

　　秦淮看迷蒙了眼，半晌没有应声，直到无名用剑柄敲木鱼般敲了敲她的脑袋方才回神，她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蹦出来一个字：“好！”

　　无名见她这副呆傻模样，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这姑娘，逗起来可真有意思。她把木剑还给秦淮，道：“时候不早了，回吧，天亮你还得绣花呢，秦小姐。”

　　秦淮心中的喜意因着无名这番话顿时急转直降，她面上不曾显露，只是抱着木剑从地上爬起来，道：“回吧。”往来时的路上走。

　　无名掸了掸衣裳，哼着小调走在秦淮旁边，似是心情极好。她腿长，不过几步便走到了秦淮前面。

　　秦淮看着她的背影，小跑追上去，问道：“你刚刚使的可是秦家剑法？”

　　无名看了一眼跑上来的秦淮，放缓了脚步，道：“小丫头眼睛还挺尖，不错，就是你们秦家的把式。”

　　秦淮道：“我觉得有些像，又有些不像。”

　　无名道：“秦家剑法讲究以势逼人，一招胜一招勇猛，但是它强于攻，却弱于守，这是一大弊病，换我用起来，我更喜欢以人起势，自然不同。同样的剑法，不同的人使起来各有不同，从起招、运招到落招，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习惯，剑招是固定死的，但人是活的，只要能杀人那就是好招，何必在乎像不像。这种东西，宁求神似，忌求形似，懂么？”

　　秦淮经无名这么一点拨，稍加思索后便觉豁然开朗，点头道：“多谢指教。”

　　无名笑道：“不客气，你只要把我供好了，我能教你的东西就越多。”她说完，又哼起了小调。

　　秦淮道：“这调子有些耳熟。”顿了顿，她问道：“可是京城杜清秋小姐所著的《别君来》？”

　　无名瞥她一眼，道：“你又知道？”

　　“杜清秋小姐名传京外，我自是知道的。我还知道这首《别君来》乃是三年前杜小姐为故人所作，后由太子亲点的翰林才子温之初温大人为此曲填词，由此传唱。”

　　秦淮话意正浓，无名却是无甚兴趣，淡淡道：“你话好多。”

　　秦淮一时噎住，决定还是不要和无名说话了，气死个人。无名也没再哼调，反倒落下长长的一声叹息，秦淮张了张嘴，复又忍住了，没问。

　　原路返回到房间里，无名身子一挺，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道：“我要睡觉，天塌了都不许吵我。”

　　秦淮此时此刻也困得不行，自然不会去吵她。秦淮拿过帕子浸湿，脱下衣裳擦了遍身，又洗了把脸，觉得清爽了一些，方才倒在榻上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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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辰时初刻，巧儿敲门，半晌无人回应，想了想，对小花儿道：“你先去那边盯着，若是瞧见大爷往那边去便回来报个信儿。”

　　小花儿打着哈欠道：“巧儿姐你忘啦？今天是五少爷行冠礼的日子，大爷哪有功夫管咱们这边呀。”

　　巧儿略做沉吟，心疼道：“就让小姐多睡会儿吧，这几日忙里忙外，也该好好歇一歇了。”

　　小花儿撒娇道：“巧儿姐，小花儿也想多睡会儿。”

　　巧儿笑道：“不就是起夜去为小姐上个门闩么？瞧把你困的。去吧，再睡会儿，等小姐起身了我喊你。”

　　小花儿高兴坏了，叫一声“巧儿姐真好”，脚底抹油一般迅速溜回房里睡回笼觉。

　　秦淮这一觉便睡到了巳时二刻刻，还是被生生热醒的。

　　她揉揉额头，下地倒了一杯水喝下去，转头见无名睡得正熟，这人竟也不知热。

　　秦淮过去将床幔拉下来，自顾换了衣裳，又唤一声：“巧儿。”

　　巧儿在外面应道：“嗳。”然后便响起脚步声。

　　不消时，巧儿回转，敲门喊道：“小姐。”

　　秦淮打开门，道：“东西给我吧，今天不用你们伺候。”

　　待洗漱完，用了早饭，秦淮偷偷给无名留了一些，这才带着巧儿和小花儿动身前往绣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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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天浑噩度过，秦淮自夜里看过无名舞剑，便连梦里都不得消停，面对着眼前针线活计更是心如痒挠，总想比划两下，直等到时候差不多了，秦淮半点耽搁都不敢有，扔下手里的东西就要往回赶，不曾想正巧撞见过来关照的王妈，自是没逃过一通耳提面命。

　　王妈看了她绣得跟满天星似的花儿，嘴里又开始絮絮叨叨。

　　秦淮一开始还勉强听着，听过儿半盏茶的功夫，王妈还没有停下的趋势，她顿觉脑子里有无数真言绕着她嗡嗡作响，直吵得她头痛，心里不自禁的升起了些火气，语气重重地打断王妈：“王妈！”

　　王妈吓了一跳，愣了愣，“嗳”道：“小姐，小人知道这些话您不爱听，可小人也是为着小姐您好哇，这以后到了夫家……”

　　秦淮再忍不住，拍案而起，喝斥道：“够了！夫家夫家，这里是秦家，我做事还能轮到你一个下人来教训了！”

　　王妈从未见秦淮发过这么大的火，吓住了，咽了咽口水，还是忍不住提点道：“这往后……”

　　秦淮道：“你左一个为我好，右一个为我好，我看你是瞧我气性儿好，把自己当主子了！”

　　王妈叫屈道：“小姐，小人对秦家可是忠心耿耿，大爷吩咐的事情，小人一向兢兢业业，不敢有任何违误，小人是按吩咐做事，您就是借小人十个胆，小人也不敢做您的主子啊。”

　　还搬出秦继武来压她！

　　秦淮心里那火顿时像被浇了一水缸的油，蹭蹭的往上窜，燎得她五脏六腑都疼得慌，她手指指着王妈，想说什么，那话在嘴里绕了个弯，愣是说不出来。

　　巧儿吓坏了，忙扶秦淮坐下，对王妈道：“王妈，你少说两句吧，小姐这两日心气不顺。”

　　王妈道：“小姐，您脾气可不能暴，得学会修身养性，温婉和善些才好。”

　　秦淮被巧儿喂了一口凉水，缓缓气，道：“你走吧。”

　　王妈道：“小人是遵老太爷吩咐，特意过来教导小姐……”

　　秦淮顿觉刚压下去的火又冒了上来，“噌”地站起来，一声吼几乎是从喉咙里劈出来的：“你给我滚！”

　　王妈还想说什么，巧儿赶紧给小花儿使了个眼色，小花儿忙过去扶住站得颤颤巍巍的秦淮，嘴里连连道：“小姐消消气，消消气，咱们不跟这老婆子计较。”

　　巧儿则连拖带拽的将王妈拖出去，王妈还不乐意，骂她没大没小不懂规矩，巧儿听得也是发了狠，道：“你今天非得把小姐气死在这儿才如意是么！我告诉你，今儿可是五少爷行冠礼的日子，小姐要是被你气出什么好歹，叫夫人知道，在场的咱们仨都得遭罪！您老省省心，别折腾这些有的没的了，成么？”

　　王妈还在说：“小丫头片子你怎么说话呢？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你懂什么？我这都是为小姐好。”

　　巧儿气急道：“您何止吃的盐比我多，您喝的油都比我多，专门往火上浇油来的！”

　　王妈最后气呼呼的走了，嚷嚷着要去告状，巧儿拿她没辙，只能不理会，转身进去屋里，瞧见屋里一片狼藉，秦淮将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叮叮咣咣好一通响，手里捏着针，一下一下的狠狠扎在桌上，手指被针尖扎出血了都不管。

　　小花儿从帘子背后窜出来抱着她的胳膊喊道：“巧儿姐救命！小姐她疯啦！”

　　巧儿从吓呆中回神，丢下句：“别胡说！”跑上去拉住秦淮的手，叫道：“小姐！别！您冷静些，王妈已经走了。”

　　秦淮被巧儿抱住，自个儿顺了会儿气，冷静下来，沉沉道：“收拾了吧。”

　　巧儿赶紧招呼小花儿过来收拾，打来清水伤药与秦淮涂上，又和秦淮说王妈叫嚷着要去告状。

　　秦淮还没反应，小花儿率先不满地叫道：“王妈那个老刁婆子，成天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欺负咱们小姐，小姐脾气好才不和她一般见识，她倒好，蹬鼻子上脸顺竿爬，真以为咱们小姐是个任她捏圆搓扁的粉面团子呐？要小花儿说，小姐早该发通火震震她了，况且咱家夫人那么好的人，才不会听信刁婆子的一面之辞呢。”

　　巧儿道：“就怕她告到大爷跟前，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大爷的气性儿，听什么是什么，旁人说得三分满，他能听到五分足，真以为咱府里都是开阔人儿。若是大爷知道了，小姐准得挨罚。”

　　小花儿闻言也急了，道：“那可怎么办？大爷下起手来没轻没重的，上回因为小姐偷习武艺的事，打得小姐生生五六天没下得来床，这还是有夫人和老太爷说情的缘故。”

　　沉默良久的秦淮开口道：“且走且看，不必惊慌，都收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