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候千年只为你》锦年微漾

9、卷一 她本无意穿堂风 七

　　宋愈很少这样心平气和的向别人讲起自己的经历。她一直把身边每一个人都当做自己的敌人，警惕着来自他们的伤害。
　　但她知道叶邵不会。
　　“宋姨给我起了个名字，叫宋愈。她不知道我应该姓什么，所以我就跟她说，我想跟她一个姓。之所以叫愈，可能是想让我早日痊愈吧。”宋愈无声地笑了笑，有些讥讽，“可惜，我到现在还是个无可救药的精神病人。”
　　叶邵捏捏她的脸蛋：“不要乱说，我会生气的。”语气却温柔极了。
　　宋愈乖乖闭嘴，片刻之后继续讲下去：“后来有一次，医院的花园里来了一只小兔子，好可爱。我很喜欢它，还偷偷留下宋姨带给我的零食喂它。可是它居然咬了我。”
　　讲到这里，宋愈的脸色慢慢沉下来，有些凶狠：“明明我把它当成唯一的朋友，可是它选择了伤害我。它怎么可以。”
　　叶邵没有说话，心里叹一口气。他的专业知识告诉他，这个时间点，就是宋愈的病情走向无法控制的边缘地带的重要节点。
　　一切精神缺陷型杀人犯的最初，都是从虐杀动物开始的。宋愈处决了那个背叛了自己的“朋友”，从中挽回了自己的友情与忠诚。
　　以她认为正确的方式。
　　“然后，我回头，看到了站在花园边瑟瑟发抖的宋姨。”宋愈的语气开始有起伏，不似之前一般安定，“我向她微笑，她却一步一步后退，嘴里一直在骂我，怪物，怪物。他们都不乖，一个两个都要背叛我，明明我对他们那么好。”
　　无论是让宋愈克扣自己的食物留给它的小兔子，还是宋愈心甘情愿在自己的名字前冠以她的姓氏的宋韵萍，对宋愈而言，都是她曾经最为信赖的人。一天之内接连遭受到两次“背叛”，这让原本就很缺乏安全感的宋愈走到了崩溃的边缘。她的情感系统不足以让她认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古怪的，她只是开始质疑一切想要接近她的人，怀疑他们的目的，冰冷地拒绝每一个试图走进她的世界的好人和坏人。
　　也彻底隔绝了她自己。
　　小小的宋愈像个孤独的战士，抵抗一切，以此来杜绝伤害。
　　叶邵轻声道：“够了，小愈，不用再回忆了。”
　　宋愈已经停不下来了。她的情绪越来越激动，重新翻涌的回忆让她又回到了当年那个一下子失去了所有朋友的黑暗时刻，她的声音渐渐尖锐刺耳：“他们什么要背叛我！我明明很相信他们的，为什么！为什么！”
　　叶邵低头，吻上她因气愤而颤抖的双唇。
　　宋愈的尖叫声骤然停止。她怔怔地抬眸看叶邵，却被一只温暖的手挡住了眼睛。
　　“乖，接吻时要闭眼。”
　　她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回忆里一切伤痛的、不堪的都慢慢淡去，脑海里只剩下叶邵清爽而干净的气息。
　　宋愈就这样奇异地得到了安抚。

　　第二天叶邵就带宋愈回到了市里。
　　叶邵决定将宋愈当年的事情继续追查下去，但是不想带着宋愈一起了。她的记忆几乎满是不堪，触发任何一点都会让她痛苦，叶邵最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景象。
　　重新被关回那间熟悉的病房，宋愈顿时变回了曾经那个有些阴郁的女孩子。只有在叶邵来看她的时候，才显露出几分活泼与阳光。
　　叶邵着手开始准备让宋愈出院的事情。
　　他先联系了张医生。作为宋愈的上一任主治医师，他给出的建议对宋愈出院也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张医生没想到叶邵会带着宋愈亲自去县城医院跑一趟。这个年轻人大胆的举动让他也大吃一惊。他的本意是想让叶邵了解宋愈的经历，期望叶邵明白宋愈真的不是那种适合被一直关在医院里的病人。
　　当然，张医生也并不知道，宋愈当年被关进精神病院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叶邵没有向他提起这件事。老院长去世的消息网上铺天盖地都是，即便张医生不大可能伤害宋愈，检举她与这件事有关，叶邵也不想冒半分风险，让宋愈再受到一次“背叛”。
　　另一方面，叶邵派本家去寻找宋韵萍的事情也有了眉目。
　　年代过去了太久，宋愈的老病历本又失踪了，直接追查她父母下落的难度很大。如果不是叶邵接到了那通电话，找到宋韵萍作为切入口，事情恐怕不会这么顺利。
　　他再次动身前往县城。
　　走之前，叶邵将署好名的出院通知书郑重地放在自己的桌面上。他计划等自己从县城回来，就带宋愈出院。出院之后，就把宋愈安置在自己家里。这样她能够生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既方便他照顾她，又不必担心她做出出格之举。
　　两全妙计。

　　叶邵见到宋韵萍是在一间摇摇欲坠的老房子里。
　　他敲门，过了一会儿门被打开，从门缝里探出一个头。
　　宋韵萍憔悴得让叶邵有些吃惊。本家查到的资料记录，她今年也不过四十岁，却已经是满头斑白，脸上甚至有了老年斑。
　　她狐疑地看了叶邵一眼：“你找谁？”叶邵的气场沉稳且高贵，一看便知出身不简单，这不是宋韵萍平时能够接触得到的阶层。
　　叶邵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请问可以进去打扰一下吗？”语气却有不容置疑的强硬。
　　宋韵萍抖了抖，面前这个男人脸上明明有笑，却让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畏惧，让她不能反驳。她慢吞吞把头缩回去，把门大打开，请叶邵进去。
　　宋韵萍没有丈夫，没有孩子，平时依靠低保金和卖废品得来的微薄回报维持基本生活。不大的空间里堆满了废纸箱和旧报纸，放得时间久了表面都潮湿了，生出点点霉斑，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叶邵在这样的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他神色自若，不动声色打量周围一圈，重新把视线定格在宋韵萍身上，单刀直入问道：“你认识宋愈吗？”
　　乍然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宋韵萍的脸上顿时浮现出恐惧和厌恶。即便她明知叶邵是她招惹不起的大人物，可强烈的恐惧仍旧使她丧失了基本的理智，抄起靠在墙边的扫把就打：“滚出去！别跟我提起来这个人！”
　　叶邵眼疾手快擒住她的手腕，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不过瞬息间，宋韵萍手中的扫把就被夺走。他随手把扫把丢在一边，沉着脸撒手。
　　宋韵萍骤然失去平衡，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叶邵攥她手腕的力气很大，整个手腕肿了一圈，红肿的指印清晰刺目。她揉着自己的手腕，警惕地看着叶邵：“你要寻仇自己去找那个死丫头，我很多年没见过她了，别烦我。”
　　叶邵更冷淡了些：“你知道她父母现在在什么地方吗？”他不想再跟宋韵萍浪费时间了。叶邵真正想要知道的是宋愈那对人渣父母的下落，对宋韵萍的兴趣很有限。县城不大，彼此之间应该都很熟悉家务事，叶邵不相信宋韵萍不知道宋愈的父母是谁。
　　“死光了。”宋韵萍脱口而出道，“早死完了。”
　　她答得太干脆，反而让叶邵心中升起几分疑窦。
　　宋韵萍显然是心虚了，也不给叶邵再刺探的机会，推搡着他往门外走：“别烦我，走走走。”
　　铁门重新重重地关上。
　　叶邵神色莫辨站在原地，停了片刻正要离开，隔壁的门颤巍巍地打开了。一个老奶奶小声问他：“你是想问宋愈的事情吗？”
　　老房子隔音格外糟糕，想必是刚刚宋韵萍的尖叫太过大声，连邻居都听得一清二楚。
　　叶邵礼貌颔首：“是的。”
　　老奶奶摇头叹口气：“那是个命苦的孩子……原先养在爹妈身边的时候遭了不少罪，才会小小年纪就疯了。”
　　“您……知道宋愈的事情？”叶邵感觉事情出现了转机，连忙追问道。
　　老奶奶却连连摆手，说着就要把门关上：“不说了不说了，人都死了好些年，不提了……”她眼神躲闪，好像在忌惮着什么，所以不敢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来。
　　叶邵眼疾手快扶住门板，阻挡了老人家关门的动作：“宋愈想找她的父母，您如果知情，还劳烦您告诉我。”
　　老奶奶看他一眼，表情古怪：“她怎么会找她的爹妈……年轻人，你别满嘴胡说八道就来诓我，你什么都不知道。”她用力把叶邵扶在门框上的手扳下来，也不知道一个老人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生生将叶邵的手扯了下来，“嘭”得一声关上了门。
　　她边关门边絮絮叨叨道：“有个不知道她爹是谁的妈，后爸又是个禽兽，欺负四五岁的小姑娘……她不可能想找他们的。”
　　虽然老人嘟囔着的声音有些含混，可叶邵还是字字分明听在耳中。
　　故事似乎有些俗套。母亲未婚先孕，继父也对她很不好。可叶邵总觉得事情不止这么简单。
　　小时候的宋愈到底经历着一种怎样的生活？
　　叶邵只觉得自己追查得越深，就越可能伤害到宋愈。这些她极力想要遗忘的过往，真的还要继续追查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