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候千年只为你》锦年微漾

10、卷一 她本无意穿堂风 八

　　叶邵在县城里逗留了两天才启程回到市内。虽然他已经有些想过要放弃追查此事，可他也深深知道，了解对宋愈至关重要的童年经历，对于治愈她起到了关键作用。
　　叶邵回到医院已经是晚上七点多。晚间的天气很是糟糕，新闻和广播都在反复播报着暴雨橙色预警的通知，原本还应该只是黄昏的时间，天色已经阴沉得可怕，铺天盖地的雨幕笼罩了整座城市，让人的大脑也跟着昏沉起来。
　　叶邵打开办公室的门，疲倦地跌坐在沙发上，放空自己的大脑。他用大拇指和中指按压着两侧的太阳穴，片刻后才觉得疲惫稍微得到了缓解。
　　负责护理他手中的病人的李护士路过他办公室门口，见亮了灯，好奇地探头进来：“邵医生，你回来啦？”
　　叶邵霎时敛去疲色，只转眼重新变成了那个冷静温和的叶医生：“是啊。李护士今天晚班？”
　　“是啊。”李护士与他客套地寒暄几句，正要离开，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走之前留在桌子上那份文件是要办的吧？我帮你拿给院长了。”
　　叶邵眉心重重一跳，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吓了李护士一跳：“什么时候？”
　　他走之前放在桌子上的文件只有一份——
　　宋愈的出院通知书。
　　“你、你走那天下午。”李护士被他激烈的反应吓住，说话都磕磕绊绊，“怎、怎么了？”
　　“院长批了？那人呢？”叶邵疾声厉色质问道。
　　李护士大约也看出来自己好心办了坏事，连忙将事情经过好似倒豆子一般哗啦啦全说了出来：“当天下午院长批了以后人就放走了，到今天已经三天了。到底怎么了，邵医生？”
　　叶邵哪里还顾得上搭理她，将她拨在一旁就冲了出去。他心急如焚，宋愈除了他以外谁都不认识，一个二十一岁的姑娘，身无分文，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一个人在外面三天……
　　叶邵不敢想。他怕再想下去，他可能会在找到宋愈之前就崩溃掉。

　　冲出医院大门，瓢泼大雨无情地浇透他的全身，让叶邵匆忙的脚步蓦然停下。他绝望地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脸色灰败，心如刀割。
　　天下之大，他竟然不知道去哪里才找得到他的宋愈。
　　叶邵一向认为自己的人生是无往而不利的。出身贵族，名牌大学毕业，年纪轻轻就是心理学界一块活字招牌，精神科最年轻的主治医生。而就在这一刻，在失去宋愈的恐惧中，他觉得前所未有的挫败，连世界都轰然崩塌。
　　叶邵不知道怎样才能原谅自己的大意。纵然犯下错误的是擅自作主动他办公室文件的李护士，叶邵仍然无法原谅自己。
　　叶邵终于看清楚了自己。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这般爱了。义无反顾，万劫不复地爱上了自己的病人，甚至不惜为她徇私枉法，背叛世界。
　　“你在哪里啊，宋愈！”叶邵对着还在下雨下个不停的天颓然怒吼道，随即闭嘴。
　　他现在觉得自己像个蠢货。
　　叶邵伸手进口袋里掏出手机，正要打通本家的电话，派人出来地毯式搜索宋愈的下落，背后却被人紧紧地抱住了。
　　那人的身体冰凉，应该浑身都湿透了，贴着叶邵背脊的皮肤不停地战栗。
　　叶邵的动作就顿在原地。他又手里还握着价值不菲的手机，被大雨泡进内部，恐怕已经报废，随手就被叶邵丢在地上，旋身紧紧将背后的人拥进怀里。
　　直到这一刻，叶邵才发现，一直在战栗的是他自己。
　　宋愈就静静趴在他怀里。她的唇角勾出诡谲的笑容，慢慢闭上双眼，安心地长叹一声。
　　“如果你没有这样急匆匆出来找我……”
　　我就毁了你呢。
　　作为我的所有物，你怎么能不乖呢……叶邵。
　　在宋愈的认知里，过去三天，叶邵抛弃了她。突然被人告知自己已经被主治医生批准出院，她满怀欣喜地等待着叶邵温柔笑着出现在自己面前，迎接她获得自由，而她走出医院后，迎接她的是空无一人又陌生的整个世界。
　　宋愈折返回去，问前台的护士，叶邵医生现在在哪里，却得到了“邵医生最近出差了”的答复。
　　那一瞬间，宋愈的脑海里只有一件事：她被抛弃了。
　　知道继续逗留下去只会增大自己再次被抓进去的危险性，宋愈神色如常离开医院，却悄悄折返回来，在医院大门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躲起来。
　　这座城市最近的天气十分糟糕，大雨滂沱，不见阳光。宋愈就蜷缩在那个角落里，浑身湿透，饥肠辘辘，等了三天三夜。
　　她在等叶邵回来。
　　然后杀了他。
　　就好像十几岁那时一样，每个人最终都会背叛她。无论是那只小兔子也好，还是叶邵也罢，只要不再呼吸，不再能够行动，就能长长久久陪伴着她了呢。那样永不背叛的他们，真让人期待。
　　宋愈通过几天的观察，精心策划了路线，潜进医院的废料间，这样动用自己大脑的全部智慧，去做一件违反规定、偷偷摸摸的事情让她愈发兴奋。她偷出了使用过后被丢弃的针头和手术刀，藏在袖子里，蛰伏等待着她的猎物归来。
　　可是一直到叶邵回来，宋愈看着他神色疲惫走进楼里，没过多久又神色匆匆冲出来，任由自己被浇透，对天呐喊自己的名字，那副绝望地模样，宋愈突然心口有点疼。
　　她的叶邵，永远无坚不摧，这样失去理智的他因为自己而展现，让宋愈得到了一种奇异的满足。
　　“我原谅你了。”
　　手中紧攥的手术刀坠地，发出清脆的响声，被大雨遮盖。她全心全意更加紧密地抱住叶邵，得到的也是更加温柔的回应。
　　一直支撑着宋愈的愤怒被化解，她终于放下心来，眼前一黑，昏倒在叶邵怀着。
　　即便她的心理强大到在这三天里可以时刻保持高度集中，不眠不休地监视着医院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群，可毕竟身体还只是一个羸弱的女孩。这三天过度透支了她的体力，在这一刻，她终于可以让自己放心地沉睡。
　　叶邵敏锐地觉察到怀里的人失去了力气。他不用过多思索就知道，凭借宋愈的执拗偏激，这三天他是怎样度过的。
　　他前所未有的痛恨自己。
　　叶邵脱下西装外套裹在宋愈身上，将她打横抱起，想停车场走去。宋愈原本就是一个很单薄的女孩子，经过这三天，身体更是轻飘飘的，几乎不像是一个正常人应当有的分量，叶邵甚至只要一只手就可以撑住她全部的体重。
　　他单手稳住宋愈，另一只手打开车门，将她平放在后座，解开自己的衬衫纽扣脱下来，替她擦去头发和脸上的水。一直到做完这一切，叶邵才轻轻松一口气，真切感受到失而复得的喜悦。
　　他俯下身，在宋愈失去血色的唇上落下虔诚的一个吻。
　　“再也不会离开你了，小愈。”
　　昏迷中的宋愈仿佛听到了这句话，慢慢地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宋愈再次醒来已经是一天之后。
　　叶邵把她带回了家里。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张医生曾来叶邵家里探望过她。他原本计划等到宋愈出院就把她带回自己家悉心照料，同时也方便时刻监视她，防止她猝不及防失控，酿成无可挽回的错误。但是当他在这个年轻人脸上看到坚定如磐石的神情之后，打消了这个念头。
　　张医生知道叶邵可以把她照料得更好。他有充分的职业知识，优渥的家境，能比他陪伴宋愈更久的时间，甚至比他还要更加爱她。
　　宋愈睁开双眼，第一眼看到的是挂在一边的吊瓶，顺着细细长长的透明输液管和扎在手背静脉里的针，让药液缓慢地注入到她的身体里。
　　就好像过去的十几年的每一天一样。
　　但是她现在的心情竟然不是阴沉的、暴躁的，而是奇异的安定。她枕着的针头，盖着的薄被都有熟悉的味道，告诉她现在很安全，很自由。厚厚的窗帘被拉起，床头留着一盏昏黄的小灯，保证不会晃到她的眼睛，空调的温度很适宜，一切都那么贴心，那么完美。
　　宋愈扯掉手背上的针头，起身下床。她睡得有些久，双腿脱力，险些跌坐在地上。宋愈连忙扶住墙壁，稳住自己的身体，慢慢移动到门口，轻手轻脚打开了门。
　　午时的阳光扑面而来，她的双眼习惯了黑暗，骤然刺目的光芒让她情不自禁流下了眼泪。而就在这样炫目的光里，宋愈的目光穿过客厅，看到那个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
　　空气中弥漫着米香，刺激着宋愈饥肠辘辘的胃。她捂住咕噜噜叫个不停的肚子，心情轻快唤道：“叶邵。”
　　背影回头，露出那张俊朗的容颜。他身后是灿烂的阳光，脸上笑意温柔，一瞬间，宋愈觉得自己看到了天使。
　　来救赎罪恶的她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