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候千年只为你》锦年微漾

8、卷一 她本无意穿堂风 六

　　本家能力再大，也不会贸贸然干扰司法公正。之所以还能有打电话过来征求叶邵的处理意见的余裕，是因为另一台监控还拍摄到了医院外墙。
　　资料室的窗口也被清晰拍摄在其中。老院长的确是自己爬上了窗台，又自己纵身跳了下来，没有任何人强迫他，也没有任何人推他。
　　是自杀，没有任何值得质疑的地方。
　　只是按照流程，宋愈还是应该正式接受警方的调查，交代清楚她跟老院长之间发生的一切事情。但偏偏宋愈是叶邵带去的人，本家那边拿捏不准叶邵的意思，才特意打电话过来问。
　　叶邵走开两步，毫不犹豫低声吩咐道：“删掉它。”
　　他答得果断，本家那边更是丝毫不敢质疑他的决定，立刻着手去办。
　　叶邵挂了电话，转头进了会客室。宋愈乖乖巧巧端坐在沙发上，见他进来，露出一个安心的笑。
　　叶邵知道自己应该问些什么的。可是看到那样的笑容，他忽然什么都不想问了。
　　天大的篓子，他兜着就是了。谁也别想伤害她。
　　他走过去，揉了揉宋愈的脸，道：“我带你走。”
　　宋愈的眼神变得晶晶亮。她点点头，拉住了叶邵温暖宽厚的大手。
　　她忽然体会到了一种莫名的情绪，让她的鼻子变得酸酸的，眼眶有些发热。
　　如果叶邵知道，他会告诉她，这种情绪叫做——
　　感动。
　　宋愈在精神病院里被关了十几年，一直在等的，不过是一句“我带你走”罢了。带她离开那个牢笼。
　　其实刚刚叶邵打电话的时候，宋愈什么都听到了。一扇薄薄的门板，对于一个时刻保持精神敏感的反社会型人格障碍患者来说，并不能阻挡住什么。凭宋愈的头脑，从叶邵短短的只言片语，她毫不费力就推测出了他对话的全部主要内容。而宋愈也明白，凭叶邵的智商，他立刻就可以判断出，老院长的死和她脱不了干系。
　　在叶邵打开门走进来之前，宋愈设想出了无数个情景。
　　叶邵或许会愤怒地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许会一声不吭把她关回精神病院里去，甚至可能拉断她手上的那串手链，送她去死。
　　毕竟那是她曾经毫无防备暴露给叶邵的软肋。而自从暴露给叶邵的那天开始，宋愈就做好了迟早有一天会被叶邵给搞死的准备。
　　这是宋姑娘赋予叶邵的特权。
　　宋愈脑袋瓜里在想什么叶邵不知道，叶邵在想什么宋愈一样不知道。
　　即便老院长是自己跳出了窗口，叶邵也清楚的知道，这件事与宋愈脱不了干系。他没有责怪宋愈或者大义灭亲检举她，是因为叶邵觉得老院长自己根本就是罪有应得。
　　为了一笔不义之财将六岁的孩子关进精神病院里，宋愈就是被这个禽兽逼疯，逼成了现在的样子。她长期的生活在无法被当成正常人对待的环境里，接触到的也全部都是疯疯癫癫、无法控制自己言行的病人，最终成长为现在这个不知感情，不懂爱恨的宋愈。
　　他一手造就了现在的宋愈。
　　而即便是老院长做出了这样的禽兽之举，现在法律也无法惩罚他了。案件过去太久，他又年事已高，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可以为自己脱罪，平息这件事，然后继续怀揣着他那一文不值的愧疚逍遥法外。
　　相反，叶邵从这件事中看到了宋愈的隐忍与克制。对于一个反社会型人格障碍患者来说，一旦收到应激源刺激开始杀戮，就很难戒除这件事带给他们的快感。他们尤其享受生命在手中渐渐流逝所带来的成就感。
　　但是宋愈却没有亲自动手。
　　她没有说，没有解释，但叶邵就是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宋愈才克制了自己的本能。
　　他不想她杀人，于是她忍着。
　　叶邵把小手握紧了些。
　　为了手中的这个人，毁天灭地，他也跟着一起去。

　　回到酒店，宋愈被安排去洗澡。
　　刚刚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叶邵也没什么心思带她出去吃饭，点了两家外卖，等宋愈洗好澡出来自己选。
　　将宋愈换下来的衣服装进脏衣服袋子里，叶邵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养了个不谙世事的女儿，她在前面造作，他在后边跟着伺候。
　　有了这个认知的叶奶爸心态很微妙。
　　给本家那边去了一个电话，叶邵编造出一些理由稍微解释了一下自己白天的行为。纵使他是站在顶端发号施令的人，也总要给大家一个交代。
　　处理好这一切，叶邵正准备洗衣服，手机却响了起来。
　　他擦擦手上的水，拿过手机看看，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陌生号码，但归属地正是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小县城。
　　叶邵原本是不接陌生电话的，但白天又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因此叶邵总隐隐觉得，这个电话极可能与宋愈有关，因此还是接通了电话。
　　那边的声音有些耳熟：“请问是叶邵医生吗？”
　　“我是。”叶邵淡淡应一声，在回忆里搜寻有关这个声音的记忆。
　　打电话来的人有些犹豫，迟疑片刻才道：“因为您今天过来调查宋愈的事情，所以我贸然打扰……我可能知道一些什么。”
　　叶邵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了。他们来县城接触过的人本来就不多，知道他是叶邵医生的就更少了。在不大的范围里搜寻，很快就能得到答案。
　　这是当初他们下高铁时过来接他们的那个接待人员的声音。
　　叶邵没有点破他的身份，怕一旦戳穿他就不肯讲了：“您请说。”
　　“您大概是宋愈的主治医生吧……宋愈当年年纪小的时候还在我们医院治疗，那时候有个阿姨总来探望她。我记得，是叫宋韵萍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不来了。您如果想调查宋愈的事情，可以试着找找这个人。宋愈当初与她很亲昵的。”
　　宋韵萍。
　　叶邵眯了眯眼。这个姓氏让他想起了宋愈曾经无意中提到过的“宋姨”。他对这个消息的可信度判断增加了几分。
　　“请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年前的事情的呢？听您声音也不是特别年长。”
　　那边轻咳了一声：“我、我母亲是医院的老护士，是她跟我说的。她原本不想说出来，怕给自己找麻烦。可我与您有过一面之缘，觉得您是很好的人……所以背着我母亲偷偷告诉您。”话音到最后，他已经心虚得不行。
　　等他家母夜叉知道他告密这件事，即便他已经是二十好几的小伙子了，还是一定会家法伺候的。
　　叶邵一笑：“多谢你。”话里多了几分真心。
　　老院长死了，不代表叶邵会放弃追查宋愈的事情。
　　如果说一开始叶邵追查这件事情是为了了解宋愈，从而寻找治愈她的可能性，现在的叶邵只想查清楚当初买通老院长，将亲手骨肉塞进精神病院的那对禽兽父母在哪里。
　　相比于宋愈，他们才应该接受精神科的检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疾病。
　　叶邵脾气很好的。能这样从根本上触怒他，让他不择一切手段想要报复一个人，是自他出生以来第一次。
　　宋愈刚刚洗好澡出来，穿着长耳朵兔子睡衣往床上一滚，笑眯眯看着正在沉思的叶邵。她的神色鲜活极了，一点也不像被关在医院里时那个神情恹恹、戾气逼人的患者。
　　叶邵脑袋里还在想事情，手却依照本能揉上了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桌子上有吃的，饿了就赶快吃。”
　　宋愈应一声，又转去沙发上瘫着，嘴里叼着一根脆皮炸鸡腿。
　　叶邵走过去，宋愈就支起上半身，等叶邵在沙发上坐好，自觉地把头枕在他的腿上，舒服地笑弯了眼睛。
　　“你还记得宋姨吗？”
　　听到叶邵的问题，宋愈像小仓鼠一样嚼个不停地腮帮子停了停，点点头：“记得啊。”
　　“那你们后来为什么断了联系？”
　　叶邵的问题一如既往地直击重点，只是现在的宋愈不会因为他提出的尖锐的问题而对他萌生杀意了，只是认真地回忆了起来。
　　“我刚刚住院一两年的时候，宋姨来医院办事情，在走廊里遇到了我。”
　　那个时候的宋愈还只是一名“躁郁症”患者，没有像现在一样被如此严格地限制自由，而且她年龄小，医院里的医生护士们难免纵容一些，所以她可以在医院里随处玩耍。
　　叶邵抻长身子把桌子上的水果鲜切拿过来，戳起一块哈密瓜喂到宋愈嘴边。宋愈啊呜一口吃掉，继续道：“可能是我年龄小很引人注意吧，宋姨就喊住我跟我聊天，后来就经常过来找我玩，给我带吃的。”
　　“我原本是姓什么来着？”宋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被关起来的时候，我爸妈好像填了假名字，后来我就变成了一个没有名字的人。”
　　听到这里，叶邵的双手无声地攥紧了：“你记得……是你爸妈把你送进精神病医院的？”他原本以为她忘记了的，毕竟还那么小，这样她所承受的痛苦也会少一点。
　　可宋愈偏偏还记得。
　　宋愈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胸膛：“当初挺难以接受的，可都愤怒了这么多年，我也就慢慢不那么生气了。”
　　只是不那么生气了而已。可我还是恨，非常恨。宋愈在心里小小声地补充给自己听。
　　恨到想……杀了他们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