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候千年只为你》锦年微漾

6、卷一 她本无意穿堂风 四

　　大约是看出叶邵的惊讶，宋愈后退一步，飞快解释道：“因为你不走了……”
　　她一般是不屑解释这些的。只是今天的叶邵让她体会到了太多新鲜的乐趣，因此她完全可以破例，偶尔迁就一下这个男人。
　　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大多数反社会型人格障碍的患者都具有着极高的智商，因此思维的过快跳跃有时会让他们出口的话没有逻辑，甚至破碎不成句。
　　但是叶邵却神奇地明白了宋愈的意思。
　　因为刚刚经过的女孩子停下脚步，接吻之后继续前进，所以当叶邵不知不觉停下来的时候，宋愈也有样学样，偷袭了他。
　　叶邵头疼地苦笑。她的模仿能力还是那么强，就好像看过电视剧就可以原封不动地背下女主角的每一个神情一样，这一次宋愈也是将学到的东西立刻模仿在他身上。
　　他悄悄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上面还有珍珠奶茶甜腻的味道。
　　叶邵不动声色把宋愈的手牵回手中，眼里有笑意。
　　似乎感觉不赖嘛。

　　宋愈肚子吃得圆滚滚的，叶邵担心她消化不良，所以沿着笔直的人行道散步。
　　夏季的夜晚原本是闷热的，但是在这个小山城，温度却格外凉爽，舒服极了。抛开了繁华都市的浮躁，连空气都有一种返璞归真的清新。
　　宋愈将头高高昂起，专注地数着天上的星星。有叶邵牵着她，即便不看前方的路，她也不必担心撞到什么。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宋愈渐渐开始给予叶邵微薄的信任，而后又一点点累积，这对于同时患有反社会型人格障碍和情感认知障碍的她而言，是一件有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叶邵侧头看她一眼，宋愈能这样子对待他，是一个非常好的征兆。
　　她的病情好像在一点点好转。
　　今天星空格外热闹。熙熙攘攘的星星挂满了天空，闪烁着璀亮的光芒，也映了宋愈满眼。那些闪光的星仿佛点亮了她的眼睛，让叶邵看得出了神。
　　那一刻，叶邵觉得，为了守候她眼里的光，他做什么都可以。
　　他忽然理解了为何张医生甘愿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也要达成宋愈的心愿，一定想要给她自由。
　　她真的有一双非常纯真的眼睛，干净清澈，不染半分尘埃。
　　宋愈目光流转，撞上叶邵看着她出神的眼睛，怔了一下。她垂下眼睑，稍微施力挣脱了叶邵牵着她的手，停下脚步。
　　叶邵随之也停下来，也不问她怎么了，只是耐心看着她。
　　宋愈神情复杂。
　　两个月以前，她跟叶邵第一次见面，这个男人给她的印象只有两个字，危险。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默许了他的接近，甚至容忍了他千方百计打探她的过去的种种行为。
　　这件事如果换旁人来做，宋愈早就让他变成了一具尸体。
　　对她而言，远离聒噪最好的方法，就是让这个人永远闭嘴。
　　可偏偏是叶邵。
　　他就温文尔雅笑着，却不讲道理地硬生生侵入了她尘封多年的私人世界。
　　宋愈抬头看叶邵。
　　她拉过他的右手，放在自己的左手腕上。叶邵一开始不明白，可他很快就露出些许诧异神色。
　　宋愈看似空无一物的手腕上，叶邵竟然摸到了一串珠子。这是用他大脑里所有的知识都无法解释的事情。
　　宋愈戴着一串看不见的手链？
　　宋愈面无表情道：“如果有一天我失控了，叶邵，拉断它。”
　　她的语气格外认真。叶邵也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正色看她。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伴随着无法解释的现象，可叶邵却从她的神态里，读出了破釜沉舟的意味。宋愈仿佛是将自己的性命交到了他手上一般。
　　宋愈抬手抱住了叶邵劲瘦的腰身，将头埋在他胸前，说了一句什么，声音闷闷的。叶邵没有听清，温柔问道：“什么？”
　　宋愈却没有再说话。
　　她明白，叶邵一直都想治愈她。宋愈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被治愈的可能性，她也害怕有一天她会彻底失去理智，成为一个纯粹的杀人机器。
　　那样的自己，很不想让叶邵看到呢。
　　她说的是：“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宁可死在你手里。”
　　宋愈十几岁那年，因为忍受不了永远看不到尽头的囚禁生涯，用针头生生划断了左手腕上的动脉，以期寻求永久的解脱。她下手很精准，很干脆，对于宋愈而言，杀掉别人和杀掉自己都一样，是一件再风轻云淡不过的小事。
　　她明明有十足的把握，自己必死无疑。可她最后竟然活下来了，然后她的左手腕上多了一串旁人看不到的血红色手链。手链上穿着一只小巧玲珑的铃铛，但却从来没有响过。
　　宋姨告诉她，是她求来这串手链，救了宋愈的命。
　　宋愈出离的愤怒。明明她已经用死亡得到了救赎，为什么还要救她？她歇斯底里地赶走了宋姨，将自己关在病房里整整一个下午。从那以后，宋愈再也没见过宋姨，而自己漫长且枯燥的人生，就这样苟延残喘了下来。
　　过了这么多年，宋愈已经不会再作出了结自己生命的决定，但是今晚，她忽然想把这个权利交给叶邵。
　　……一定是星空太美，让她迷了心神吧。

　　估摸宋愈消化得差不多了，叶邵就带她回到了宾馆。
　　宋愈先去洗澡。叶邵为她准备的十分周全，连睡衣都备好，装在自己行李箱里带过来。
　　看到洗过澡后满身水汽的宋愈，叶邵难得笑弯了眼：“很适合你。”
　　宋愈乜他，杀意弥漫。
　　这个男人，为什么给她买了这样一套睡衣？浑身毛茸茸的，上衣还有一个大大的帽子，拖着两个长长的兔耳朵。
　　叶邵笑够了，也不敢过于放肆在宋愈的底线上反复舞蹈，很快躲去洗手间洗澡避祸。
　　他出来的时候，宋愈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房间里的灯还大开着，电视明明暗暗放着偶像剧，女孩子和男孩子在大雨里拥吻，煽情的背景音乐很吵闹，宋愈却睡得十分香甜。
　　她在精神病院里，可能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
　　叶邵眼神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他拉过一旁的被子仔细替宋愈盖好，关掉电视机，将灯光调到最暗，在靠近宋愈一侧床畔的地上坐下。
　　他抬手，大拇指轻撩过宋愈长长的眼睫毛，四指慢慢将她炸毛的长发理顺。
　　睡着的宋愈格外温柔和脆弱。她清醒时，看向人的眼神总是格外冰冷，仿佛活生生的人和一件死物并无任何不同。可睡着之后，没有了那样冰冷麻木的眼神，瘦削的脸颊和病态的肤色，才让人惊觉，她其实还只是一个二十一岁的小姑娘。
　　叶邵俯身，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轻盈的吻。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小愈，我保证。”

　　第二天早上，是宋愈先醒来的。
　　她睁开双眼，一贯毫无温度的视线扫视周围一圈，然后停顿。
　　叶邵坐在地板上，靠着床沿，手里还攥着她睡衣上长长的兔子耳朵，睡得正香甜。
　　宋愈：“......”
　　她是应该先踹醒这个男人还是应该先夺回自己的耳朵？
　　宋愈板着一张脸，却小心翼翼扯过自己的被子，帮叶邵盖好。
　　她动作极轻，可还是惊醒了叶邵。他一开始有些迷朦，稍稍清醒过来，看到自己身上的被子，侧头笑道：“早安。”
　　宋愈神情冷淡，半晌也笑了：“早安。”
　　这个早上，是宋愈经历过最美好的早上。
　　今天叶邵带宋愈去了县精神病院，一切开始的地方。
　　院方并不知道宋愈是精神病人，只当她是叶邵的女朋友，招待得很是客气。叶邵也无意点破，他并不想这些人知情之后，带着有色眼镜去看宋愈。
　　把宋愈留在会客室，再三叮咛她不要到处乱跑，叶邵跟着带路的小护士去了资料室。
　　小护士看得抿嘴偷笑，对叶邵道：“您还真是紧张女朋友。”
　　叶邵没说话，默认了护士的话，耳尖悄悄泛了红。
　　两人在资料室里找了很久，但是在宋愈入院那一年的档案柜里，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宋愈的病历本。
　　小护士满脸都是困惑：“不应该啊……”
　　叶邵眉头拧起来，沉声道：“再找一次看看。”他眼底有寒芒闪过，叶邵隐隐有一种直觉，宋愈的档案失踪这件事，恐怕并不简单。
　　此时从资料室门口传来脚步声，有人走了进来。来者是一位老人，穿着一件微微泛黄但依旧打理得很干净的白大褂，满头银丝斑白，声音苍老而平和。他和蔼问道：“你就是从市里来的叶邵医生？”
　　小护士连忙低头问好：“院长！”
　　叶邵放下手上的资料箱，向老人微微躬身致意：“您好。”
　　“刚刚在忙一些事情，没有亲自接待你，希望叶医生不要介意。”老院长对待这个市里面下来的青年专家还是十分礼遇的，“叶医生到底在找什么呢？我在这间医院工作了几十年了，或许可以帮到你。”
　　叶邵闻言眼前一亮，坦白道：“我是想找一个病人的详细档案。她叫宋愈，不知道您还有没有印象？”
　　老院长的背脊骤然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