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候千年只为你》锦年微漾

5、卷一 她本无意穿堂风 三

　　听到“宋姨”这个称呼的时候，叶邵眼神闪了闪，大脑转得飞快。
　　宋愈也姓宋，这个宋姨，是她的什么人？
　　叶邵之所以如此执着于宋愈的童年是有原因的。大多数反社会型人格障碍的患者，病因都是自小畸形变态的生活环境。换句话说，他们大都经历了不堪的童年。
　　宋愈刚刚被送进精神病院的时候，仅仅是因为躁郁症。叶邵不明白，为什么在医生的治疗下，她慢慢竟然演变成了一个反社会型人格障碍的患者？
　　叶邵对这个病人越来越好奇了。
　　一瞬间，他鬼使神差般问：“你想出去吗？那就答应我一个条件。”
　　宋愈的眼神忽然尖锐。她抬头定定看叶邵一眼，与她警惕的双眼截然相反的，宋愈几乎是立刻就答应下来：“好啊。”
　　叶邵的要求其实是有些过分的。
　　他要带宋愈回她幼时居住的县城。
　　宋愈不记得没关系，叶邵相信，总会有人帮她记得的。
　　出乎叶邵意料之外的，宋愈听到他的要求并没有表现出出离的愤怒之类的情绪，她只是淡淡垂下眸，不声不响地默许了。

　　叶邵办事效率极高。
　　第二天他就向院长递交了宋愈的假期申请，理由编造得冠冕堂皇：带病人尝试回归社会，以便谨慎确认她是否已经真的痊愈。
　　好在张医生离职前也一直对外宣称宋愈的病情已经得到极大好转，宋愈的演技也足够精湛，因此叶邵没有耗费太多力气，就从院长那里得到了一张放行单。
　　两人都没有再提及这个约定。叶邵会定期给宋愈送来最新的漫画书，宋愈一开始横眉冷对，到后来视若无物，最后偶尔也会回应他的闲谈。
　　宋愈放假前一天，叶邵专门去逛了商场，为她挑选了很多漂亮的衣服。
　　他是第一次为女人买衣服。宋愈从小就一直住在精神病院里，随着她逐渐r长高、发育，一年年更换的只有病号服的码数。
　　想到这可能是宋愈第一次穿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应该穿的漂亮衣裳，叶邵就挑选的格外用心。
　　长裙，短裙，热裤，长裤，他买了很多很多件。
　　选完衣服，叶邵还为宋愈打包了很多套内衣，有可爱的小熊图案，粉粉色，十分可爱。
　　叶邵大包小包提着十几个购物袋走进宋愈病房的时候，不单惊到了宋愈，更是惊到了一整层的医生护士。叶邵平时待人接物虽然温和有礼，但是总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他现在怪异的行为，仿佛是凡人发现了自己信奉的神衹也会拉屎一样，有种重归凡尘的意味。
　　啧啧。
　　宋愈眼底雀跃着欢喜，终究还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孩子，她把所有的衣服都倒在床上，很快挑出了喜欢的一套。
　　她抱着衣服正要进洗手间换，叶邵挑眉拦住她，从衣服堆里翻出一套内衣：“这个要穿在里面。”他就好像教自己少不更事的孩子，耐心极了。
　　幸好宋愈并不明白名为害羞的情绪，坦然从他手中接过贴身的衣物，闪身进了洗手间。
　　过了半晌，洗手间的门打开一条缝，从门后探出宋愈的小脑袋，眨眨眼睛：“我不会穿。”
　　对于她来说，内衣算得上是新新事物了，就是脑袋再聪明，想要熟练使用从未见过的东西也是不大可能的。
　　叶邵叹口气，认命地走过去帮这个不知害羞为何物的小姑娘将内衣套好，把挂钩一个个扣好，心底不知为何却有些闷。
　　闷得他有些疼。
　　有人代劳，宋愈乐得被伺候。她站在原地，展开双手，示意叶邵继续帮她把衣服都穿好。
　　叶邵被这个懒人气笑了。他把粉色的宽松短袖套在宋愈头上，宋愈乖巧地把手揣进两个袖子里，然后叶邵拉着衣摆把衣服拉展。
　　宋愈是背对着他站的。叶邵目光顺着她有些干瘦的背脊滑下来，动作顿了一下。
　　因为常年都在室内，宋愈的皮肤有一种病态的苍白。在这样苍白的皮肤上，重叠交错着斑驳的伤疤。有长长的棍伤，密密麻麻的烟头的
　　烫伤，甚至还有椭圆形的不规则伤口，叶邵微微眯起眼分辨，发现这是断裂的啤酒瓶捅进身体里留下的伤痕。
　　能看得出来，这些伤疤已经很有些年头，应该是宋愈小时候留下来的。随着她成长，疤痕渐渐撑大，变形，却依旧触目惊心。
　　叶邵一般不会轻易质疑自己的决定。但是他在这一刻忽然后悔了。
　　他执意带宋愈去寻找的过往，真的是对的吗？
　　纵使这个女孩子脸上从未有过真心的笑容，但叶邵有些害怕，有一天这样佯装出来的笑容，是不是也会在宋愈的脸上彻底消失。
　　怎么可以。
　　宋愈感受到背后的人停下了动作，，一时有些不明所以。不过她并没有出言催促，而是耐心等待叶邵回神。
　　她吸了吸鼻子，身上的衣服都有好闻的皂角香味，显然是叶邵精心洗过的。
　　宋愈觉得叶邵现在对她的态度，是用她匮乏的情感所不能理解的。她能感觉到，叶邵是一个原则性极强的人，可是叶邵在对她的人事情上，做了太多突破原则的事情。
　　叶邵对她，展现了过于多的耐心。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叶邵在心底问自己。
　　坐在驶向县城的高铁上，叶邵眼神一刻不离地看着身边座位的宋愈。她扒在车窗上兴奋地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整个人快乐到战栗。这样自由简单的时光，她奢望了太多太多年。
　　叶邵觉得在遇到宋愈之后，他做人的一切底线都溃不成军。
　　欺瞒院长带她出院，耗费大把时间给她买衣服，甚至耐心地一件件手洗干净，一直忙到深夜。而现在的他心里居然在想，干脆不要再追查宋愈的过往，只当这次是带她出来旅游算了。
　　叶邵直觉自己是疯了。
　　回去是不是应该给自己做一个精神科测试。他暗暗思忖。

　　从市里去县城的路并不很远。高铁速度快，不过三个多小时就到站了。
　　叶邵一只手提着行李箱，另一只手紧紧牵着宋愈出了站。这毕竟还是一个危险分子，死死握在手里，时刻掌控着她，叶邵才比较安心。
　　或许其中也有些私心。
　　叶邵淡定地跳过了这个念头。
　　县城的交通与市区差距有些大。不过好在叶邵做事一向谨慎，出发之前就已经联系了这边的医院。县医院知道这是市里面的人才，招待的十分周全，在县里最好的宾馆开了房，还特意为叶邵准备了一辆代步的轿车。
　　从高铁站接到人，县医院的接待人员先把两个人送到了宾馆。
　　房间提前只开了一间，这也是叶邵的意思。他也不敢把宋愈放去单独住着，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最安全。接待的人不知道宋愈的情况，显然想歪了，用暧昧的眼神来回打量叶邵和宋愈，最后目光停在两人紧紧相牵的双手上。
　　叶邵的大名早有耳闻，不过传他不近女色什么的，果然是谣言。来出个差还要带着女朋友，瞧瞧邵医生这宝贝的样子，和传言未免出入太大了吧。
　　他的神情过于直白，叶邵又是精神科医生出身，很轻易地看透了他的想法。不过叶邵完全没有解释的打算。
　　两个人一个人自诩清清白白行得端坐得正，另一个根本无法理解正常人类之间的调侃，倒好像是默认了接待人员的揣测。
　　客气地送走接待的人员，叶邵先拉着宋愈去放了行李，抬手看了一眼腕间的表，下午三点。两人还没有吃午饭，因此他问道：“饿吗？”
　　宋愈正瘫在松软的床上发呆，闻言坐起身子很诚实地点头：“饿了。”
　　叶邵一笑，伸出左手：“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宋愈脆生生应了，从善如流牵上叶邵的手掌。
　　微有些冰凉的温度握进手里，叶邵无声地紧了紧手上的力气。

　　今天的宋愈格外地乖巧和亢奋。
　　因为宾馆就处在县城中心，因此叶邵并没有开车，带宋愈在周边步行。
　　果然不出叶邵所料，在宾馆不远处的巷子里就有一条小吃街，到处都是小商贩推着车兜售各种各样的小吃。
　　宋愈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光景，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她转头看叶邵，露出一个笑容。
　　那是叶邵认识宋愈以来，第一次见到她的真心笑容。
　　今天宋愈学会了一种新的情绪，叫做开心。
　　叶邵格外纵容她，凡是宋愈想尝试的，他都买下来给她，有些宋愈不喜欢吃，草草尝过一口就丢给叶邵，他也不恼，慢条斯理把她不喜欢吃的部分解决掉，看到新的品种照样卖给她吃。
　　一条不长的美食街，两人一直逛到华灯初上。
　　宋愈捧着一杯珍珠奶茶，一口口吸着，叶邵搂着她的肩膀，也不着急回宾馆，漫无目的散着步。
　　一对穿着校服的小情侣打打闹闹从他们身边经过。大约男孩子说了什么话惹恼了女孩子，女孩子气鼓鼓地停下脚步，不肯走了。男孩子走出几步，见状连忙倒回来低声下气哄她。
　　女孩子一开始还绷着脸，后来终于忍不住笑开，踮起脚尖重重亲了一下男孩子。
　　叶邵看得出神，渐渐停下脚步。
　　这些美好的学生时代，是宋愈从不曾经历过的。
　　他的心又疼了。
　　叶邵最近似乎总是在心疼。
　　唇上忽然温热。
　　叶邵蓦然睁大眼睛。刹那间，他仿佛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砰砰作响。
　　宋愈笑盈盈弯着眼，长长的睫毛因为离得太近，一根一根仿佛能数得清晰。
　　她的唇甜滋滋的，都是珍珠奶茶的味道，不谙世事的天真，仿佛此刻的她一般，定格在叶邵的眸里，叶邵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