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候千年只为你》锦年微漾

4、卷一 她本无意穿堂风 二

　　第二天，叶邵去看宋愈，如约为她带去了前一天说好的魔法少女最新卷。除此之外，他还特意买了另外一整套书店老板推荐的漫画，也一并给她带来。
　　宋愈还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一打开门就迫不及待接过叶邵手中的纸袋，欢欢喜喜打开，转身将一袋子漫画书都倒在床上，乱七八糟铺满了整张床。
　　叶邵站在原地，由她费尽心机扮演一个合格的正常少女。
　　戏看得差不多了，叶邵温和道：“我妹妹小时候也特别喜欢看这些漫画书。小愈，你小时候也是吗？”
　　仿佛只是漫不经心的闲聊，却意在诛心。
　　宋愈没有回头，活泼答道：“我不太记得了。好久之前的事情了。怎么突然问我这个呀？”
　　叶邵没答话，只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真的都忘了吗？”
　　宋愈转过身，一屁股坐在床上，可爱地皱起眉头，问道：“叶医生，你究竟想问我什么呀？”她的眼神充满了困惑，盯着叶邵，俨然一副天真不解的模样。
　　不知为何，叶邵感觉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啧啧，怎么还是这么暴躁。一天过去了，还没有平静下来，说明宋愈这次真的是气狠了。
　　叶邵和煦一笑，摇摇头：“只是昨晚和我妹妹通了电话，今天有感而发罢了。”
　　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渐渐消退，叶邵松口气，证明他随口胡扯的理由算是勉强搪塞过关。他不急不缓又闲聊了两句，这才表示自己还有工作要忙，让宋愈专心看新买的漫画书，然后告辞离开。
　　宋愈一直目送他关上门，脸上天真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低下头，神色露出几分冷意。
　　新来的主治医生，比她想象的还要难以揣测。
　　她看不透他。

　　护士到点拿药给宋愈吃。
　　宋愈正在滋滋有味地看着漫画书，见护士进来，将漫画书放在旁边，一边接过药乖乖吃掉，一边甜甜道：“护士姐姐，新来的主治医生真的好帅啊。”
　　护士立马深有同感地点点头：“邵医生可是大众男神。”
　　“他很疼她妹妹吧？看起来就很好人的样子。”宋愈追问道。
　　“妹妹？”小护士困惑地问道，“你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邵医生是独子，没有妹妹的。”
　　宋愈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目光越发幽深，轻声自言自语道：“没有……妹妹吗。”
　　护士没有听清。不过她早就习惯了精神病人旁若无人的奇怪反应，完全没有在意。收回药瓶和水杯，她很快就推着药剂车离开了。

　　正在办公室会诊一位新入院的病人的叶邵忽然觉察到后背有一阵凉意。
　　他失神刹那，很快又重新聚精会神为病人诊断。
　　结束问诊后，助理将病人带去对应科室办理住院手续。
　　叶邵将病人的具体资料输入电脑，仔细做好分类。随后摘下金丝边框眼镜，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
　　他忽然又想起了宋愈。
　　昨天晚上下班之后，叶邵曾致电宋愈之前的主治医生。张医生在电话里跟他讲了很多宋愈的故事。
　　叶邵第一次遇到像宋愈这样，从六岁起就被妈妈送进精神病院的孩子。
　　张医生是五年前接手了转院过来的宋愈。
　　彼时还未成年的她，有着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只是在医院走廊里漠然地看了张医生一眼，忽然就戳了张医生的心。
　　张医生的小女儿，不过比宋愈大了两三岁。而这个死气沉沉的小女孩，不可避免让张医生联想到了自己活泼而阳光的孩子。
　　他很心疼这个孩子。
　　宋愈很少会在人前显露出自己的真实情绪，甚至连话都不愿意说。张医生花了大把时间去陪伴她，五十多岁的老男人回家跟女儿学习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感兴趣的东西，再一样一样教会给宋愈。
　　也许是特别的缘分，张医生是真心把宋愈当成自己的女儿一样在疼爱的。
　　张医生已经记不清究竟是宋愈转来的第二年还是第三年，她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张叔叔，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从六岁开始就被囚禁起来的宋愈，问了这样的问题。
　　张医生当下根本无法回答。
　　他回家思考了很久很久，终于有一天，他对宋愈说：
　　“小愈，如果有一天，你能做到让人看起来像个正常孩子一样，叔叔让你出院，好不好？”
　　作出这个决定之前，张医生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性。他作为一个资深的心理医生，更加知道让一个重度反社会型人格障碍患者回归社会，可能会酿成多么可怕的后果。
　　可是宋愈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睛，竟然比天真烂漫的孩童还要纯净。
　　纯净的绝望。
　　张医生对自己说，如果小愈不能适应人类社会的生活，展现出半分的攻击性，他就把她关起来，照顾她到自己老死的一天。
　　宋愈的双眼告诉他，如果她继续被关在精神病院的高墙之中，她终将会毁灭自己。
　　退休通知来的太快，张医生甚至来不及送宋愈出院，只能在宋愈的病历本里留下“可以出院”的诊断意见。
　　新的主治医生会打电话给自己，张医生一点都不意外。
　　叶邵，精神学有名的天才青年，三十出头就已经是主治医生，凭他的医术，看出小愈的异常一点都不奇怪。
　　张医生在电话里，想宋愈真正的父亲一样，诚恳地请求叶邵。
　　“如果继续把她留在医院，她会死的。”
　　“我会对她负责。求求你批准她出院吧。”
　　叶邵没有答应。这是他作为一个医生基本的职业操守，他不能违背自己的底线。
　　叶邵打开自己的记事本。里面记着一个县城精神病院的电话和地址。
　　这是昨晚张医生告诉他的。
　　“如果你有时间，希望你可以去这个地方看看。这是小愈被诊断为躁郁症入院的第一间病院。”

　　叶邵下班前又去看了宋愈。
　　这次宋愈没有在看漫画书，而是拉住病房的窗帘，关了灯，一个人安静地坐在椅子上。
　　叶邵借着窗帘缝隙里透进的微光，看到宋愈面无表情的脸，阴郁且森然。
　　他几乎立刻就明白，这样的宋愈，才是真正的她。
　　叶邵并未开灯，他反手关上病房门，背靠在门板上，轻轻叹一声：“宋愈，我们聊聊。”
　　他苦笑着摇头，叶邵啊叶邵，你果然还是不能把张医生的话完全置若罔闻。
　　宋愈森森笑道：“聊什么呢，叶医生？你妹妹吗？”
　　叶邵了然道：“你已经知道了。”他并不意外，宋愈原本就对他充满戒心，怎么可能轻易相信他的话，虽然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渠道识破他的谎言的，但是叶邵原本就不觉得，这个拙劣的谎言，真的可以在聪明绝顶的宋愈面前蒙混过关。
　　宋愈把椅子转了个方向，面对着站在门边的叶邵重新坐下，露出初见时纯洁烂漫的模样，偏头可爱一笑，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跟我这个精神病人有什么好聊的呢？叶医生，小心惹恼了我，杀、了、你、哦。”
　　反社会型人格障碍患者宋愈，终于在叶邵面前，展露了自己的獠牙。
　　相对于故意压抑本性的她，叶邵反而觉得这样的宋愈更好对付一些。毕竟叶邵是精神科医生，病人的症状越明显，他越能找得到掣制她的办法。
　　跟宋愈这样的高智商精神病人较量，兜圈子只会把自己绕进去，因此，叶邵选择单刀直入：“我们来聊一聊今天早上的话题。宋愈，你的童年是怎样的？”
　　宋愈笑容不减：“叶医生怎么年纪轻轻就这么健忘呢？我早上不是说过了吗，我忘了。”最后，她笑容骤失，露出乖戾的神情。
　　叶邵面不改色道：“是吗？看样子我的记忆里确实不好。既然你的记忆力这么好，记得小时候的事情，想必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够了！”宋愈烦躁地打断他的话，猛然站起身子冲到叶邵面前去掐他的脖子。
　　她虽然起了杀心，但毕竟只是一个纤纤弱质的女孩子。叶邵反应极快，轻松擒住她的双手反身将她压在墙上，凝视着她因愤怒竟有些赤红的双目。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稍微松懈力道，宋愈就会拧断自己的脖子。
　　叶邵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然还笑得出来。他温文尔雅对宋愈道：“不要这么暴躁。大家客客气气坐下来聊一聊，不好吗？”
　　宋愈何等聪明，立刻明白正面对抗，她根本不是这个看起来斯文优雅的医生的对手。她很快恢复常态，平静道：“好啊。”
　　真乖。
　　叶邵满意地点头，松开了宋愈的双手。
　　宋愈揉揉被攥得发红的手腕，低声道：“我的童年，我真的记不得多少。”
　　“我不记得我的父母是谁，我为什么会被送进精神病院。”她在提及这件事的时候语气很轻松，叶邵却能从她紧绷的面部肌肉上判断出，宋愈实际上并不像她想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
　　“宋姨跟我说，让我不必记得，忘了最好。”
　　但宋愈脑海里却有一段刻骨的记忆。那段记忆里，除了她自己，剩下的人她都不认识。
　　得意张狂笑着的男人，躲在角落里视而不见的女人。
　　他们的样貌对于宋愈来说已经非常模糊。
　　还有……
　　幼时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