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候千年只为你》锦年微漾

3、卷一 她本无意穿堂风 一

　　“邵医生，你来啦？”
　　叶邵刚刚走进医院大门，就迎面扑上来一个满脸做作笑容的小护士。
　　特意改制过的护士服紧紧勾勒在她身上，显出玲珑身段。小护士努力抛出一个自认为风情万种的媚眼，企图博得叶邵的关注。
　　叶邵露出一个明澈的笑，温文尔雅道：“早上好。”脚下步伐却不露痕迹拐了个弯，绕过那个护士，直奔电梯而去。
　　他对我笑了！果然没有男人能逃脱我的魅力……
　　护士完全被陶醉在叶邵的温柔中，等回过神来，她才发现叶邵已经关上了电梯门，彻底消失在她视线范围内。
　　刚刚还春风得意的人忿忿然在原地跺了跺脚：“他怎么又……！”

　　电梯平稳的上升。
　　终于躲开了前台护士日常的骚扰，叶邵松了口气，打开手中的文件夹，摊出一份内容详实的病历。
　　病历右上角贴着病人的照片，穿着天蓝色条纹病服的少女笑得一脸天真烂漫。
　　病症那一栏，白纸黑字清晰写着：
　　反社会型人格障碍并重度情感认知障碍。
　　叶邵刚刚转到这间精神病院工作满一周。这个病人是他接手的第十三名，她的主治医生退休前留下的职业意见是：已病愈，可出院。
　　反社会型人格障碍几乎是不可治愈的。能让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医生做出这样的判断，叶邵对这个二十一岁的小姑娘产生了巨大的兴趣。
　　电梯在三楼停下，叶邵迈步出了电梯，稍微停顿一下，辨别清楚方向，朝一边拐去。
　　没走几步就来到了一间病房门口。叶邵打开门，第一眼就看到了安安静静坐在窗前看书的小姑娘。
　　温顺宁静的侧脸被阳光照射着，肌肤上的茸毛有着奇异的莹润光泽。
　　刹那间只觉岁月静好。
　　难得沉静如叶邵，也会有因人外貌而片刻失神的时候。
　　他掩饰性地轻咳一声，成功吸引了少女的注意力。
　　小姑娘把手中的漫画书合上，转过头来，当发现来人是自己从未见过的陌生人时，神情有显而易见的局促。
　　她把书放在一旁，困惑地站起身：“您是……”
　　叶邵微笑道：“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主治医生了，我叫叶邵。”
　　他微微抬起左手，示意小姑娘坐下：“一般大家都叫我邵医生，你也可以这样叫我。”
　　叶邵在小姑娘对面坐下来，毫不掩饰地当着她的面打开了手中的病历本，装作专心阅读的样子，余光却一直密切关注小姑娘的一举一动。
　　坦白来讲，叶邵的职业判断告诉他，这个病人，根本没有痊愈。
　　叶邵进病房的时候，她先是不紧不慢地合上了手中的漫画书，这才起身面对他。很显然，从叶邵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开始，少女就已经知道了他的存在。
　　她从容不迫地在叶邵面前上演了一段精彩的“表演”，成功扮演了一个天真无辜的无知少女的模样。
　　叶邵丝毫不怀疑，在退休的张医生面前，她也是用这样一副纯真无害的模样，让张医生相信她已经痊愈了。
　　少女仿佛丝毫不知道叶邵心中对她的揣度，只是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两条手臂撑在椅子两侧，身体微微倾向叶邵，眼睑下垂，乖乖巧巧等叶邵看完。
　　叶邵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少女的名字上圈了圈，抬头看了她一眼：“宋愈。”
　　小姑娘笑得灿烂，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牙，无邪地点点头：“张叔叔都是叫我小愈的。”
　　叶邵从善如流道：“小愈。”
　　他合上病历，随手把文件夹丢在宋愈面前的小桌子上。
　　叶邵敏锐地觉察到，宋愈的左眼皮微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反社会型人格障碍的患者，大多都会呈现出不可一世、狂妄自大的性格特征。宋愈能将自己伪装成现在这个单纯天真的模样，只能说明她的病情在进一步加重，渴望回归社会的欲望甚至能够让她逼迫自己压抑个性，日复一日自我扮演。
　　而这样的病人回归社会是为了什么，叶邵哪怕不动脑子，也完全想象得到。
　　有多少连环杀手是反社会型人格障碍的患者，相关的案例，叶邵可以整理出厚厚一大沓。
　　宋愈歪头问道：“叶医生，你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张叔叔每次来看我，都会跟我聊好久呢。”
　　果然，她没有依照他的自我介绍称呼他为“邵医生”。
　　这么难以接受从众吗？
　　叶邵笑着摇了摇头，语气温和：“你继续做你的事情就好，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宋愈眨眨眼，嘟起嘴巴，脸颊吹起两个可爱的小鼓包，旋即很快笑开：“那我就继续看漫画啦。”
　　她伸手拿起方才那本漫画书。叶邵留意看了一眼封面，是一本二十年前出版的少女漫画，似乎很有些名气，即便是他也有所耳闻。
　　叶邵道：“似乎最近出了续集，我下次来看你的时候带给你，好吗？”
　　他腔调很温柔，仿佛在同自己的妹妹聊天一般，极尽耐心，让人听了有如沐春风的温暖，不知不觉就会放松下来。
　　宋愈很是惊喜地点头：“真的吗！好啊！”
　　“除了漫画，你平时还有什么喜欢做的事情吗？”叶邵状似无意地发问。
　　宋愈想了想，回答道：“护士姐姐有时候会带我去大厅里看电视。我最近很喜欢正在播的那部电视剧，里面的男主角特别帅气。”
　　她就好像是每一个寻常的同龄女生，喜欢偶像剧里外表出众的男主演，喜欢让人少女心萌动的魔法世界。
　　叶邵脸上笑意不减：“喜欢他的话，我下次带他的海报来给你。”他伸手取回装着病历的文件夹，不出所料看到宋愈的左手稍微抽搐了一下。
　　一般人的惯用手都是右手，宋愈也不例外。
　　人的右侧肢体语言由左脑支配，相应的，左侧肢体由右脑支配。宋愈惯用右手，因此她的左脑会比右脑更加发达，也会比右脑更受她主观意志的操控。
　　一切发生在宋愈控制之外的肢体动作，例如左眼皮的跳动、左手的抽搐，恰恰证明她正处在高度紧张和即将失控的状态。
　　辛苦隐忍了这么久，将真实的自己深深隐藏起来，对反社会型人格障碍是一件近乎自虐的事情。而好不容易看到了成功的曙光，最后却因为主治医生退休而功亏一篑，这样戏剧化的结局，足够宋愈发疯了。
　　她现在一定处于非常愤怒的状态。
　　反社会型人格障碍的患者大多会不断强迫自己去追求完美，绝不允许失败的存在。对宋愈而言，失败这件事本身的存在，甚至可能超过了她不能获得自由带来的打击。
　　叶邵担心自己再刺激宋愈可能会导致她彻底失控，即便对自己多年散打的经历有一定自信，他还是怕会危及小命，毕竟对于宋愈而言，杀一个人可能和吃一顿饭差不多重要。
　　不，可能在宋愈心里，杀人还比不上按时吃一顿饭来得重要。
　　叶邵礼貌告辞。

　　他出门时，刚刚好遇到负责宋愈病房的护士。
　　叶邵想了想，特意拦下护士，问道：“你平时会带宋愈去看的那部电视剧，叫什么名字？”
　　护士先是为自己被医院大众男神搭讪这件事惊喜了一下，听清问题之后努力回想道：“13号房病人吗？应该是……”
　　叶邵将她说的那部电视剧的名字仔细记下，颔首表示感谢。
　　回到自己办公室所在的楼层，叶邵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搜索那部剧最新两集。
　　剧情讲述的是男主角和女主角第一次去约会，甜甜的校园恋爱，青涩的男主角和纯真的女主角，两人的感情单纯而美好。
　　男主角醋意满满地问女主角，为什么前一天放学时，女主角要和隔壁班的男生聊那么久的天，女主角眨了眨眼睛，嘟起嘴巴，脸颊上鼓起两个小包，显得十分可爱。
　　还真是眼熟。
　　叶邵苦笑着摇摇头。
　　宋愈的记性还真是好，这也符合反社会型人格障碍患者的大多数特征，智商超群，极度聪明，同时，拥有一潭死水般的心。
　　宋愈知道自己的情绪没有波动，对医生的问话很可能无法做出合理的反应，就把电视剧里人物的神情和语气都背下来，然后用在她认为恰当的场合。
　　这是叶邵从医十一年来，遇到的最棘手的病人。
　　他沉吟片刻，翻到病历本第二页，找到张医生的联系方式，拨通了他的电话。
　　“请问哪位？”
　　叶邵道：“张前辈您好，我是叶邵，您之前的病人宋愈，现在由我接手了，我想找您了解一下她的情况。”
　　电话那端，老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叶邵很有耐心，一直等到张医生重新开口：“小愈的病，我认为已经痊愈，是可以正常办理出院的。”
　　叶邵哑然失笑，语气却渐渐淡漠：“我原本以为，您是被宋愈完美的表演欺骗，才认为她已经痊愈。可如今看来，您是故意装作不知道的吧。”
　　他虽然性情柔和，可对待职业，素来单刀直入，哪怕是面对业界的老前辈，也只会一针见血，丝毫不留情面。
　　叶邵啊，在医治病人的时候，一辈子不懂“圆滑”这两个字，怎么写。
　　张医生过了很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小愈，如果你继续把她留在医院，她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