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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京城里风起潮涌 ...

  •   郦君玉走了以后,元熙只觉得福安殿冷冷清清。不是没有人,侍女内官一堆人,如果愿意更可召朵解语花来,相信宫里宫外愿意奉承的人能围着宫墙绕几圈。

      于花团锦簇处,元熙反而越发觉得孤独落寞。扪心自问,他的资质不过中平而已,尤其缺少了做为天子必须具备的杀伐果断,沉稳刚毅。以这样的天分要一肩挑起这万里江山,其难度可想而知,他需要有人理解他、支持他,让他觉得心里熨帖。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殿中点上灯烛,元熙没心情召幸妃嫔,一个人在窗前坐了。今夜月色倒好,初夏的夜风微有凉意,渐渐驱散了心头的焦躁,元熙的心情慢慢安静下来,安静中伴随着心灰意冷。

      如果让他自己选,元熙倒宁愿不要这九五之尊、帝王之统,做一个富贵闲人就好。但此事却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可以说自从他母亲把他抱给皇祖母抚养,自从他前面的几个哥哥夭折,甚至可以说从他早于寿王出生的那一刻算起,他就身不由己地卷入了竞争。

      先帝时,如今风光无限的唐太后,仅仅只是一个不得宠的妃子,元熙记得母亲去皇祖母那里看他,偶然有几次没有旁人,母亲握着他的手殷殷嘱咐他一定要努力发奋,“只有你才出类拔萃了,咱们娘俩才有扬眉吐气的一天。”

      元熙永远也忘不了母亲当时殷切的神情和语气。他知道“出类拔萃”于他来说就是无论习文还是练武,都要压寿王一头,小时候是成为父皇的骄傲,挣得父皇的宠爱,渐渐地争宠变成了夺嫡。

      但即使拼命读书习武,甚至累到吐血,天赋就在那里摆着,元熙自己知道比起弟弟他实在不如,有这样一个弟弟比着,难怪父皇对自己冷漠。想起当年父皇把弟弟抱在膝上,温言细语地和他说话,亲手拿了糖果喂给他吃,旁边是多少奉承凑趣的人,元熙不过五岁多,孤零零地端杯冷茶一个人坐着,茶水冷了,都没人想起来给他换,不仅如此,仅仅五岁的一个孩子,就已经学会压着心里的妒忌凄惶脸上还要陪着笑脸了。每次想到这个情景,元熙都恨不能回到那时,轻轻把他自己抱在怀里。

      要不是寿王早逝,皇位绝对不会落到他的头上,如果是寿王坐上这把至高无上的龙椅,元熙能不能有幸做一个富家翁?元熙暗忖多半是不能吧,天家无亲情,骨肉相残的事多了去了,父子尚且如此,何况兄弟?即使寿王宅心仁厚,他身边的人呢,要表忠心也好,想露个脸也罢,他就是现成的靶子,久而久之,寿王就是再温良也会对他这个排行靠前的哥哥起疑心了吧。

      所以说,谁也怨不得,要怨也只能怨他不幸生在帝王家。

      回忆过去的二十多年,能称得上美好的记忆屈指可数,最先浮上心头的就是和先皇后刘燕珠的初次相遇吧。想到此处,一抹笑影浮现在元熙唇边。

      那时于元熙来说正是最难熬的日子,他受封益王,已经出宫建府,说的好听是建府,其实和被赶出宫也差不多,而寿王同时受封,却依旧留居宫中,而且因柴克俭之故,与皇祖母似乎也越来越亲近了。

      那天他从宫里出来,正骑在马上没情没绪地往家走,走着走着,迎面一队下人仆妇簇拥着一乘华丽小轿过来,元熙也没在意,就在两相交错的时候,窗帘忽然被掀开了半幅,他无意间瞟过去,只见一个极美的少女,杏脸桃腮,臻首娥眉,一双美目灵动之极——以元熙二十余年之所见,也只有郦君玉的眼眸可与之匹敌——那女孩猛一见他也吃了一惊,以至于都没来得及调整表情,仿佛只是凭着本心便冲着他嫣然一笑,元熙只觉得自己一颗原本冰冷的心冰消雪融、春水潮升。

      待要再看时,帘子却已经放下了。

      这样的阵势显然不会是寻常人家的家眷,元熙悄悄让人多方打听,才知道那女子是刘捷的嫡长女。

      以他当时的处境,想求娶刘捷的嫡长女,那简直是天方夜谭。而且,没过多久,就听说刘捷的夫人带着子女回原籍昆明去了。

      失望消沉地过了半年,没想到居然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寿王一病不起,元熙成了先帝的独子。痛失爱子的先帝悲恸之下,自觉身体大不如前,担心一朝天子一朝臣,要给打小起陪了他几十年的刘捷一个安稳,为元熙定下刘燕珠为发妻。

      喜出望外说的就是元熙当时的心情。两人成婚后说起刘夫人突然带她回了昆明的事,刘燕珠才含羞道:“还不是那时见了你一面,被我娘看出来,就硬把我弄回昆明去了。”

      “看出来?看出来什么?”元熙语带调笑道。

      当时笑语浑闲事,过后思量尽可怜。在元熙心里,后宫粉黛、一众妻妾,也就只有一个刘燕珠爱的是他这个人吧,所以即使她容貌不是最出挑的,依旧宠冠六宫。

      想到此处,元熙忽然惊觉自刘燕珠死后自己想念她的次数并不多,不免心生愧疚,决心要关照她的父亲兄弟。又想可惜刘捷和梁鉴两人矛盾由来已久,不然把奎璧派到辽东,倒是个建功的机会。

      元熙任思绪信马由缰,自怜自叹感怀自身的时候,郦君玉正踩着月色悠然地往家走。

      郦君玉没指望着他随便一说,元熙就从善如流。如果真那样,郦君玉就该担心他的前程性命了。试想,一个能轻易左右皇帝想法的人,对于满朝文武来说意味着什么?他该是多少人的眼中钉,多少人觉得被他挡了路,又会有多少人会觉得彼可取而代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现在应该做的是隐藏锋芒而不是张扬。

      所以,他只需撬动一个缺口就好,剩下的事还是交给梁鉴、孟士元这样的重臣吧。

      刚转过弯,前面就是梁府,后面一阵脚步声赶了上来,回头一看是唐文潜带这个小厮,唐文潜先笑道:“你怎么就这么走回来了?踏月而归?果然风雅。”

      “你不也是自己走路。我前面躺了好些天,骨头都僵了,走一走舒活舒活筋骨。这会子过来,莫不是给我送喜帖的?”郦君玉轻松地说道。

      “看你这样子心情不错呀,怎么心里的大石头落地了?”

      “看你这样子心里有事呀,怎么收到远处寄来的信了?”

      唐文潜拿胳膊一拐他,“可不是,我大哥让我问问陛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唐佥事让你问陛下,你往我家来做什么?”

      两人并肩往梁府里走,自有梁家的下人提着灯笼,把他们送到听槐轩。

      辽东战局能够逆转,这里面唐文浩居功至伟,他自然不希望大好的局面付之东流,怎奈他人现在还在辽东,鞭长莫及,有些事当面劝当面说或许还有点效果,千里迢迢的上奏?呵呵,唐文浩怕自己一颗热碳团一般的心,送到京城元熙的御案上就只剩冒着烟的灰烬了。

      梁鉴是坚决的主战派,唐文浩自己回不来,只有派弟弟来探探消息了。

      在没有定论的时候,郦君玉自不能跟唐文潜把话说死,不过看他轻松的神态,唐文浩心想多半是有门。

      “哈,我今天来可是有件事要告你,你知道了一准得谢我。”唐文潜不复刚才的嬉笑模样,认真地说道。

      “什么事?”郦君玉也正色道。

      “我听说刘捷这两天找人准备向陛下进言,说你屡次立功,做一个区区五品的郎中未免屈才,要升你的官。”

      “啊!?”郦君玉这一惊非同小可:“你听谁说的?可靠吗?”

      “绝对可靠,他找的是御史冯俊良……”

      “冯俊良不是刘捷的人吗?”怎么会告诉你。

      “嗯,冯俊良也不知道是怕担干系还是觉得他人微言轻,反正找人和他联名,这个人……”唐文潜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郦君玉:“就是御史刘昊,刘家人早年和家父有些渊源,我们平时虽不走动,但这样的事他是不会骗我的。”

      唐文潜所说的渊源其实是刘家受过他父亲的恩惠,只不过不愿意让郦君玉觉得挟恩图报,因此含糊一句带了过去。

      “是我说错话了。还要谢谢你特意过来告知此事。”郦君玉诚恳道。

      “怎么谢?”唐文潜正事说完,又有了说笑的心思。

      “等你成亲的时候,贺礼加倍如何?”

      唐文潜“嗐”一声,“谁没见过银子呢,你要有诚意,就替我画幅画,我不要什么莲生桂子之类的,我要你拿出十二分的本事为我画一张待月西厢。”

      成亲的时候让人画待月西厢,不会是你自家曾经的经历吧。“好说,就这么定了。”郦君玉爽快答应下来。

      送走唐文潜,郦君玉直接往梁鉴书房去了。

      照说升官是好事,至于这么六神无主的吗?这还真不能怪郦君玉,你只要想想他的年纪,再想想他入仕的年载,就知道能做五品郎中,掌一司政务,已经是极限了。唐文潜,皇帝打小一起长大表弟,他要是个姑娘家,都能跟元熙称得上青梅竹马了,这样一个人,现在也不过是个员外郎。

      郦君玉已经是五品官,如果真要升他,只能是从四品或者四品。好,京官里从四品有国子监祭酒,四品就多了,什么太常寺少卿,鸿胪寺卿都是四品。以郦君玉的年龄声望想做国子监祭酒,根本是天方夜谭,至于什么鸿胪寺、太常寺,他又不是范沂森这种出头无望,混个品级等着告老还乡的。

      再不然就是外放。时人重京官,这也好理解,天子脚下、辇毂周围,露脸的机会多,不然外放三千里,一去七八年,到时候谁还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以至于京官外放形同流放,多有举家泣涕的。

      郦君玉倒是没有这样的偏见,反而觉得做一二任亲民官,知道些民间疾苦,于他自己来说未必不是件好事,但现在的情况是李朝战局未定,别看京城公候遍地,似乎他一个小小的郎中无足轻重,但如果他现在走了,会让人觉得这是一个信号——梁鉴孟士元渐失圣眷,朝廷上的墙头草们会怎么样简直不用猜,郦君玉忽然想明白了,在这种情况下,元熙怎么也不可能真的把他明升暗降,至少在全面收复辽东之前不可能。

      既然都到了梁鉴书房门口了,没有不进去的道理,而且即使想通了,郦君玉有什么事也愿意请这位与父亲相交莫逆的师长帮他分析分析。

      “我要是刘捷,不会挑这个时候向陛下进言,摆明了成不了,虽不是他亲自出马,别人自会猜出是他指使的,知道他是幕后之人,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自然不言自明。除非他以为大家都是傻子。”梁鉴轻描淡写的笑道。

      “……我看唐悦微不似作伪。莫不是有人要嫁祸给刘捷?”

      “有可能吧。”梁鉴手指头在书案上扣着,静夜里平稳的笃笃声让郦君玉稍有慌乱的心平静下来。

      “冯俊良——刘昊——”梁鉴一边思索一边道:“明日查查这两个人,看到底是他们自作主张还是有人想把水搅混了,浑水摸鱼。不过既然说到此事,我倒想问问对于外放的看法。”

      “小婿觉得若能去下面历练一番,看看民生也是好事,否则以我的年纪,经历的事情毕竟少,只怕容易为人所蒙蔽。”郦君玉思忖道。

      梁鉴满意地捋须笑道:“年轻人正该如此,不畏辛苦方有可能成大事。不瞒你说,我自入仕便一直做京官,心里也常遗憾没有做过亲民官,在州县磨炼上几年,熟知稼穑民情,再回到京中做什么心里就更有底气了。”

      关于郦君玉外放的事还是孟士元先跟梁鉴提起来的,孟士元心里是担心女儿欺君,放在京城皇帝眼皮子底下,多少人盯着他的位子,眼红他被皇帝器重,而且就凭元熙对他的重视,万一真闹出来,说不定便要恼羞成怒,到那时候连圆转的余地都没有。若是外放,山高皇帝远,至不及哪怕死遁呢,操作起来也要容易的多。

      说到底,孟士元是不相信郦君玉能一辈子做官的,有意无意总要为他谋一条可以退步抽身的后路。

      梁鉴没有这样的顾虑,不过以他的经验阅历一经提醒,马上就想透了,一则郦君玉年纪太轻,放眼看六部郎中,那个不是年过而立的?他一个少年夹在其中,还颇得皇帝的青眼,如果再立上几次功,搞不好活脱脱就是众矢之的了。再一个,他这个的年纪,书念得再好,毕竟经历有限,跟朝廷上这些官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的权要斗法,还真是难为了他,倒不如放到地方上,既增长了见识积累了阅历,又能避开朝上斗争最为激烈的这段时间。他这一次去辽东不就是这样的。

      “此事你自己心里清楚便好,现在这个关口上还不是你自请外放的时机。”梁鉴嘱咐道。

      “小婿明白。”示人以弱那是要有后手的,不然就是找着让人欺负了。

      唐文潜的消息还是有些误差的,比如说这件事还真不是刘捷或者祁成德授意的。

      正如梁鉴所说,刘祁都是在朝廷里混了几十年的人了,不至于病急乱投医犯这样的错。不过呢此事的起因还是在他两人身上就是了。

      刘党大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显出败象来的?明眼人心里一盘算,哦,差不多一年前。一年前发生了什么事?刘后崩逝,除此之外就是郦君玉崭露头角。双方情势此消彼长,原本势均力敌的情形,甚至于元熙还稍稍偏向刘捷,渐渐地对梁鉴一方言听计从了。

      刘捷也罢祁成德也罢,又不能马上再送个女儿进宫——就算进了宫也未必立即得宠,迷得元熙事事对她百依百顺——那么剩下的就只有对郦君玉下手了。

      当然这个所谓的下手倒不是真要把郦君玉弄死,别说他现在正得皇帝器重,就算一个普通的五品官好好被人谋害了,你试试,朝上不翻了天才怪。更何况万一郦君玉真有个三长两短的,别管是什么人干的,不止是朝廷上,估计全天下的人都会觉得是刘捷等人的手笔,梁鉴门生还可以再收,刘捷这一党从上到下都别想好过了。

      所以最初对郦君玉也是用的寻常手段弹劾来着,只不过全被元熙压下了,连他一根头发丝都没伤着——也是郦君玉入仕时间短,办的几件事不但没出岔子,甚至可以说办的漂亮了,你弹劾他能弹出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事。这时候就有自以为聪明人想到了法子,弹劾既然没有,咱们就换个手段,咱们提醒皇帝升你的官,以郦君玉的年纪想要再高的品级,不是闲职就得是外放了,等他离了皇帝身边,梁鉴这边少了一员干将,双方势力就该持平了吧。

      冯俊良其人也算有点小聪明,早前投靠刘捷,一时之间也没法改换门庭——看刘党走了下坡路就想把他踹了另寻靠山,连最起码的忠心都没有,谁会理他?权衡了两天,与其硬贴上别人,还不如助刘捷重拾圣眷,同时也在刘捷面前露个脸呢。

      刘捷比唐文潜更早知道此事,毫不犹豫地把冯俊良拽过来痛骂一顿,然后把奏章压了下来。但奏章虽被压了下来,消息却还是走漏了,刘捷的政敌们比如说唐文潜,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他不用专门做什么,只在元熙问起他婚事准备的如何时闲闲开了句玩笑:“早先都是臣给别人贺喜,总算让他们也破费一回。”

      “左不过是你给我,我给你,你也说了,给你道喜的都是往日里你道过喜的,就算有几个之前没走过礼的,日后你不也得回礼?怎么倒好像要占多大的便宜似得。”元熙忍不住笑道。

      “别人也罢了,听说您要升郦君玉的官?他都升官了,礼金还能和我去年送他的一样吗?”

      “你听谁说我要升他的官的?”元熙冷下脸问道。坐了三年的皇帝了,元熙再傻也知道以郦君玉的年龄、资历,近期内要升官除非是外放,恰恰是这一点,正触了他的逆鳞。

      “您也别管臣是从哪听来的,反正不是梁相。”唐文潜几分赖皮几分无辜地说道。

      “哼,”元熙鼻孔里出气:“你不说朕也能猜得到,不是想升他的官吗,好,朕总会让他们如意就是了。”

      唐文潜真心没想到元熙会生这么大的气,要说当皇帝的喜怒不形于色是起码要求,元熙虽做不很到,但也不至于象现在这样立刻就毫不掩饰的摆在脸上吧——他觉得是毫不掩饰,元熙还觉得是忍了又忍呢。

      揣着心虚,唐文潜又找到郦君玉,把前因后果告诉他,主要是那个“如他们所愿”,到底是怎么个如法啊!万一元熙一个赌气把郦君玉外放到还好说,要是把他在京城实权衙门升上一升,那可真是把他架在火上烤了。早点知道,起码梁鉴等人能防患于未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9章 京城里风起潮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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