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缘·归路晚清风》杏花风小

95、弄箫院夫妻谈心

　　“怎么样，你可见到郦君玉？他病的重不重？”语气殷切。

　　问话的是元熙，被问的许锦此时跪在地上，赶路赶出一头的汗还没落下去，“奴才到梁府的时候郦大人刚睡下，奴才按您说的，等他醒来才当面颁了赏赐，郦大人知道东西是皇上您亲自挑的，十分感动，说必尽忠竭力，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许锦一天之内两次上门，加上元熙吩咐让他见郦君玉一面，梁夫人也不好再拦着，略带不满道：“刚才老身看着他喝了药，只怕这会儿睡下了。老身这就打发人去把他叫起来。”

　　“还请老夫人使人看看，不过郦大人要是睡了，皇上交代的，让杂家等他睡醒了再见。”许锦笑道。

　　梁夫人听他如此一说，脸上的笑意就真诚了许多，让人上好茶摆茶果，心想莫不是有辽东的事要问他？也不敢真让许锦等着，到底是把郦君玉叫了起来，许锦倒因此得了空可以顺路办点私事。

　　其实许锦第二次去梁家的原因根本不是梁夫人想象的那样。

　　元熙因不能亲去探病，不免心生惆怅。惆怅之余就觉得不做点什么不甘心——总要让他知道自己的担心与牵挂吧。于是命许锦再去一次梁鉴家，名义上是颁赏，郦君玉为国操劳以至于生病，当皇帝的当然要有所表示，风寒不是什么重病，吃药也是陈皮、柴胡之类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药，皇帝的赏赐要是只有这几味药可就成了笑话了，于是元熙命许锦“去挑几只上好的人参，还有鹿茸、首乌、灵芝也捡好的，挑好先拿过来给朕过目。”除此之外又让许锦带去几样宫里做的小点心并各样蜜饯，命许锦，“说与郦大人，喝了一肚子苦药，吃点甜的换换胃口。这几样都是朕爱吃的，若是不合口味，喜欢什么朕再送过去。”

　　听许锦转述郦君玉谢恩的话，元熙微微一笑，心道这可是你说的，说到做到才行哦。问许锦：“你看他气色如何？”

　　许锦道：“郦大人看着是有些虚弱，不过烧已经退了，有皇上您送去的药材，郦夫人照顾的又极为用心，奴才想过不上几天，郦大人就一定恢复如初了。”

　　看着许锦满脸堆笑谄媚阿谀的样子，元熙只觉得当胸给人塞了一坨棉花，一口气堵得不去下不来，头一次发现这个在自己跟前也算有几分脸面的人，竟然这么不会说话！见元熙脸色倏地就沉了下来，许锦手足无措，完全想不通什么地方惹皇帝不高兴了。元熙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是被“郦夫人”三个字刺了心。

　　元熙知道郦君玉是成过亲的人，夫人就是梁鉴新认下的女儿。只是之前他和郦君玉相处的时候，这位“郦夫人”几乎没被提起过，元熙也就自欺欺人地当没这么一个人，今天忽然被许锦说出来，他才觉得这是一个活生生存在于郦君玉身边的人。

　　想到郦君玉白日里当差理事，同自己喁喁长谈，等晚上回去少不得与他的夫人锦帐香衾谐鱼水之欢，元熙的心就好似被扎了根刺一般。

　　“你看——罢了，你下去吧。”元熙本来想问问他们夫妻间的情状，想想还是算了，要是他俩鹣鲽情深，听了不是白白添堵，哪怕两人貌合神离，那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自己凭什么吃飞醋！

　　吃醋两个字飞进元熙的头脑中，先让他自己惊悚了一把。一个帝王竟然吃起臣下妻子的醋了！！

　　突然之间，元熙觉得他同郦君玉之间相隔何止万里。

　　闷闷不乐地在书案前坐下，抽出一本书，恰是刘向的《说苑》随手一翻，“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心悦君兮君不知。正戳到元熙心口的痛处。

　　愤而抛卷，元熙气哼哼地坐着，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去想郦君玉现在在做什么？又想如果他能住在宫里该多好，哪怕是病着，宫里好医好药，还有自己也是愿意服侍他的。想象郦君玉孱弱娇软地倚枕而坐，自己就坐在他跟前，端着药一勺一勺喂给他吃，光这么想想就够他甜蜜的全身又酥又麻了。

　　元熙神游的当口，郦君玉还真的在吃药。从梁素华手中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端茶漱口，抄一块金丝党梅放在嘴里，几个动作一气呵成，梁素华轻轻给他拍背顺气：“你倒是慢一点啊。知道的说你是怕苦，不知道的还当你怎么了呢。”

　　“能怎么啊。这么苦的药不一口气灌下去还要在嘴里慢慢品吗？哈，如果刘捷生病落在我手里，我肯定一碗药一勺一勺的给他喂下去，这可真是个出气的好办法。”

　　不知元熙要是听见他这句话当做何感想。

　　“我还当你要给他药里下砒霜呢。”郦君玉病情减轻，梁素华也有开玩笑的心情了。

　　“最毒不过妇人心，诚哉斯言。”

　　“要说宫里做的蜜饯和外面到底不一样，你要是喜欢，多吃几块。” 梁素华端着放蜜饯盘子说道。

　　被她一说，郦君玉想起蜜饯的来历，心里不由烦闷。简在帝心为君上器重，对于每一个身在官场的人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幸事，但是元熙对他的恩遇似乎有些过分了吧。如果元熙这样对待唐文潜，郦君玉不会感觉有什么不妥之处，毕竟是中表兄弟，又有打小相处的情分。而他呢？一个官场新丁，虽说办了几件事，可食君俸禄，不就应该替君分忧吗，再说也不是什么经天纬地的大事，元熙用得着对他如此青眼有加吗？

　　郦君玉心有不安。

　　见他垂着头不说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梁素华轻轻推推他的肩膀：“又想什么呢？你病着，且先放宽心思，好生修养才是。这病焉知不是你素日思虑过重所致？”

　　“我这不是在想夫人的终身大事么。”郦君玉捻一块杏脯放在嘴里，一边说道。

　　“不给你吃了！”梁素华把蜜饯盘子拿远，娇嗔道：“吃东西还堵不住你的嘴么。”

　　“这蜜饯太甜了，我一甜就想起来夫人还在为我吃苦呢。”郦君玉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皇甫敬的事就算她现在还没听说，过不了两天也会知道的。别说深闺之中的梁素华，就是跟着他走南闯北的荣发，不也以为他逃婚出来是为皇甫少华守节，参加科考是为帮助皇甫家洗清冤屈吗。现在眼看皇甫敬沉冤昭雪，皇甫少华立有功劳，任谁看都是他做回女子的大好时机。或许梁素华和荣发也在等，等着有朝一日生活重新回到正轨上来？

　　“你是怎么打算的？听说陛下册封皇甫姑娘做了谨嫔，这是不是说——”梁素华放下手中的托盘说道。

　　谨嫔，哪怕端嫔、安嫔什么嫔不好，偏偏是个谨嫔，明摆是让她谨言慎行不要生事，元熙对她的情意可见一斑，一个没有恩宠的嫔妃，想来在宫中日子不会太好过吧。

　　“唐文浩查清楚了，皇甫敬一直被王昌囚禁在地牢里，那个露了一面的人是王昌找人假扮的。”郦君玉言简意赅地道。

　　“这么说你可以……”梁素华惊喜的话生生被郦君玉毫无波澜的表情截断了，“你这是怎么了？”梁素华小心翼翼地问。

　　灯影之下，梁素华嘴角弯弯挑起，眸色在灯烛下晶莹剔透，明明白白就是一副大喜过望的表情，郦君玉心道果然，她多半以为自己会乘此机会改换女装了。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郦君玉平静而又认真的对梁素华道：“我？我是陛下钦点的状元，是被丞相寄予厚望的门生，现居五品的朝廷命官。”

　　梁素华一时之间不知道他好好说这些做什么，寻思了一下才想明白，大惊失色，指着他道：“你莫不是想，想……”

　　“我既然走了这条路，不是说回头就能回头的。”如果直接说自己准备这辈子就做郦君玉了，看她的样子，肯定会有一场轩然大波。郦君玉只能迂回道：“咱们现在要说的是你。”

　　梁素华完全不上他得当，大惊失色问道：“你你你，你不会是想一辈子就这样了吧。”

　　“我就是不做官还能做点别的，还能悠游林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郦君玉见梁素华张口欲言，摇手止住了她：“我已经同我爹说过了。”

　　“老爷就由着你！？”梁素华不可置信。

　　“我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呢？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用不着看公婆脸色，受姑嫂刁难。倒是你，你和我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梁素华闷闷地说道：“你既然还要做男人，我自然还是做你的妻子，难道还要被你休了不成！”

　　“此事虽难办，也不是不可能。”

　　“？”梁素华惊讶的忘了生气。

　　“先说好，此事虽能办却只怕急不得。再过二三年你我无子就是个说的出来的借口了。以我的情况，子嗣有多重要自是不消说的，若我一口咬定先祖曾有誓言，子孙不得纳妾，只有嫡子方能进宗祠入族谱，任是谁也不能阻拦你我和离的。岳父岳母都是通情达理的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本是岳父的门生，一日为师终身是父，即便我不是梁家的东床，仍会以弟子的身份侍奉二老，想来岳父岳母虽然不满，终究还是会谅解的吧。”

　　“说来说去你倒是不急着同皇甫公子完婚。既然如此，又何必非要把我赶走，你用子嗣做借口，休了我，不是还得再娶一个，你就不怕泄露身份？何不把我留在身边，至少还能掩人耳目。”梁素华眼睛看着郦君玉，认真地说。

　　这次轮到郦君玉大吃一惊了。

　　“和离之后，你自可以另选高门、早谐琴瑟，又何必与我假凤虚凰空耗青春呢？”郦君玉声音中透着不解。

　　“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早把儿女情长看破了。”梁素华淡淡地说道。

　　“你说这话是骗我了。你不是也做了我的夫人么？要我真是个男子，你又当如何？”郦君玉成天在男人堆里打混，多少知道点成亲之后并非全无乐趣可言。

　　听他语带调笑，梁素华不禁微有薄怒：“是，自我嫁了你这个西贝男子之后就把儿女情长看淡了。这样你可高兴了。”

　　“小声！当心让人听见了。”郦君玉拉了她一只玉手轻轻摇着安抚。“我这不是为你日后谋划呢么。”

　　“以后的事我早也想过。”梁素华郑重说道：“原想着等你嫁给皇甫公子之后，我自在家里孝敬爹娘就是了。两位老人家怜我孤苦把我认在膝下，几年来疼爱有加，亲生女儿也不过如此了，我也不能让二老没了下场。我虽是女儿撑不起门户，但若是比孝心比体贴我自信没有人比我更好。还有就是我亲娘，她在孟府，老爷夫人不会苛待她，若是有一天真相大白，或许我能求爹娘的她接来奉养。”

　　“你漏算了一点，”郦君玉微微摇头道：“你我虽不愿提起，但岳父岳母毕竟年事已高。”

　　“我原是做丫头的，以后在难会比那时更难吗？再说，你嫁人之后就不管我了吗？”梁素华质问的理直气壮。

　　郦君玉一愣，旋即失笑：“夫人思虑周密，为夫自愧不如。不才在此立誓，你我日后无论是夫妻还是姐弟，只要我有一分奈何，总要护你同荣发周全。”

　　见彼此互相说服不了对方，两人默契地求同存异，把郦君玉还做不做孟丽君的话题先放下。

　　“说到荣发，你与其和我磨牙倒不如找荣发说说。”梁素华细想了想说道：“他时常在外面见人，万一什么时候开了情窦……”

　　“我原觉得他年纪还小，再一二年也还等得，照你这么一说也在理，得空我同他好好谈谈。其实荣发倒还简单，一个小厮放出去，想法给弄个身份这都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反是你……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见梁素华作势要掐他，郦君玉连连告饶道。

　　一夜长谈，郦君玉心事去了一半——梁素华并不急着逼他做回孟丽君，剩下的一半就是说服她接受自己以男子的身份过完余生的事。好吧，已经不错了，至少后院没有立刻起火的危险不是么。后面的事慢慢来，郦君玉有的是耐心。

　　剩下就是荣发，又是一番避开人的谈话，谈完之后，郦君玉简直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做了这么长时间的男人，荣发接受起郦君玉一辈子做男人比梁素华容易多了，但他一样不急于回归女子，“你在外面做官，我就跟着你做你的小厮，多好。”

　　“你——若是心里觉得对谁与别人不同，早些告我，我自会为你安排，只别让人看出端倪来。”郦君玉不得已嘱咐他道。

　　别看荣发平时大大咧咧，这会儿也不免羞涩：“怎么见得就是我。相公你不也成天和人打交道呢，说不定是你看上了哪位俊彦动了凡心，自家急着做回女人呢。”话没说完，头上就挨了一记爆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