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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因女儿险断仕途 ...

  •   窥一斑而知全豹,郦君玉回京第一天就清楚地感受到在他去辽东的几个月里,京城两派之间斗争之激烈,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不过眼下郦君玉最关心的还是孟士元。他能走上仕途是有几分无心插柳,孟士元那绝对是十年寒窗,三更灯火五更鸡苦读出来的。俗话说知子莫若父,反之亦然,郦君玉深知孟士元于国朝军政诸弊有着清醒的认识,也希望能够补偏救弊建一番功业,当初他就是用这个理由说服父亲,现在大好契机就在眼前,难道要被他这个亲生女儿断送了不成。

      郦君玉寸心如割。

      虽然在福安殿,他已经把辽东军情当着几位丞相和兵部堂官的面又说了一回,这日晚间梁鉴回到府中,仍旧将他叫到书房。福安殿里多少有几分官样文章,比如说张松和郑敏等武官之间的矛盾深到什么程度,辽东军饷亏空有多严重,这样的细节并没有说的很仔细,现在梁鉴就需要掌握这些真实情况。

      辽东士兵日子过得的确不好,但还在可以容忍的范围内,至少还没闹出哗变什么的,这倒不是说一层一层的官员都比较清正,而是有更高明的贪污手段——吃空饷。比如说正常一个千户所辖十个百户所一千一百二十人,但是一场仗打下来,人数肯定没这么多了,加上老病死了的,有时候连七百人都不到,只要不上报,朝廷拨饷还是按全员拨,多出来的自然就进了上官的腰包。即使朝廷派人差点官旗军人数额,也查不出什么,有这样一个比克扣更安全的贪墨手段,张松这种级别的官员,实在没必要从小兵嘴里夺那么几个铜板,不但吃相难看,而且也容易激起哗变。

      真正盘剥小兵的反而是一些中下层军官,不过限于权利不大,而且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人,想要立功还得底下人卖命,加上孙康这个相对严明的总兵看着,种种因素下来,辽东的将士总还勉强过得下去。

      “辽东士兵缺员是否严重?”这是梁鉴最为关心的。

      “有缺员,据我看大约十缺其三。”郦君玉道。

      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梁鉴轻轻扣着桌子,“你在说说孙康和张松是怎么回事。”关于他两个,在福安殿已经说得比较详细了,郦君玉又补充了一些细节。

      看梁鉴不再说什么,郦君玉方小心问道:“今日不见孟丞相……”

      “正要和你说这个,”梁鉴揉揉眉心苦恼道:“你都听说了么?”

      “陛下约略说了两句,说是孟丞相因昔年旧事被弹劾。”

      “唉,那会儿你还没出仕,怕是不知道。”郦君玉心道别的事不敢说,这件我可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又听梁鉴道:“早先孟家闺女是许配了皇甫敬的儿子,”说到这儿,梁鉴心里不由一阵酸痛,要不是爱子早殇,孟丽君就该是他家儿媳了。“后来皇甫敬兵败被俘,皇甫少华潜逃,陛下便做媒,又将孟家闺女许给刘捷的儿子刘奎璧。两家都成了礼了,没想到当夜孟家闺女忽然投水,为此两家把官司打到御前。之后的事你就该知道了,陛下许两家退婚,表彰孟家闺女烈女,并为她建了牌坊。照说这件事也就了了,谁知道前天忽有人说嫁到刘家的不是孟家闺女本人,弹劾孟兰谷欺君。”

      “可有人证物证、真凭实据?”

      “那人是工科给事中崔纪,”言官是有风闻言事的权利的。“朝会召他过去原是说别的事,谁知他忽然发难,当朝弹劾,这事压也压不下了。更没想到的是孟兰谷忽然就心灰意懒了,不过女儿惨死之后还要被人嘴里过来过去地糟践,恨呐!”

      想起孟士元跪在御前泪流满面,手指崔纪惨声说道:“孟家已失了一个女儿,你们还想怎样。”梁鉴心有戚戚焉。

      郦君玉恨不能立刻跪在孟士元面前认错。“今日我听陛下的意思并不信这些空穴来风,不但不信,对孟相早年的护持颇有感激怀念,不若我再去劝劝孟相?”

      “没用。”梁鉴神色疲惫地道:“你当我没劝过。不但我,陛下一方面斥责了崔纪,一方面也好言慰留他,可是孟兰谷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是不肯上朝。”

      “今日陛下与我说起许多当年跟着孟相读书时的事,语气留恋,那段时光对于孟丞相来说想必也十分难忘吧。”

      梁鉴一想倒也是,从政多年,早就理智大于感情了,劝孟士元的时候基本上也是晓之以理,既然效果不佳,何不让郦君玉去试试动之以情呢。郦君玉做为晚辈不但可以放低姿态,更可以说替梁鉴说出他不便出口的话,梁鉴可以提醒孟士元勿忘少年时两人共同立下匡扶社稷开创盛世的誓言,也能以师兄的身份告诫他勿因噎废食,以致初露曙光的局面半途而废。但是郦君玉是梁鉴的女婿,这样一个半远半近的关系,正可以提醒孟士元若是他现在撂挑子走人,梁鉴独木难支,将要面对一个多么困难的局面。

      梁鉴同孟士元自少年求学时相识,结为知交,几十年相处下来实在没料到孟士元会被这样的事击垮,哀其不幸的同时多少也怒其不争,你意思意思做个要走的姿态不是不行,但这么较上真了算什么。劝他的时候语气就不是特别好,回来梁鉴就有些后悔,现在正好拿郦君玉这个晚辈搭个梯子,向孟士元解释一下。

      “唔,也好。你去就如何如何说。”面授机宜。

      郦君玉根本没按梁鉴的剧本走。

      孟士元正坐在书房,现在儿子不在身边,他连个吐苦水的人都没有,只能独自思量对策。郦君玉的情况还不比皇甫少华,皇甫少华说起来多少还算情有可原,至少可以争取同情,如果此番立下大功,加上对皇甫一家所受冤屈的补偿,以元熙的性格很可能就轻轻揭过去了。郦君玉可不一样,在大多数人看来她要为皇甫少华守节,做一烈女即可,事实上也有人替她这么做了。

      一个女子一不尊父命,二不敬皇权,公然逃婚离家,更惊世骇俗地女扮男装,入朝为官,牝鸡司晨!!如果不是自家女儿,孟士元也是不认同这种事的。

      连他这样拿女儿当儿子养的人尚且不能接受,更何况其他觉得男主外女主内乃是天经地义的人呢。

      郦君玉的身份不被拆穿还好,一旦揭破就是弥天大祸。

      怎么办?!做为一个尽职的父亲,孟士元一直在做的就是为儿女谋后路,眼下此事变的尤为重要了。

      就在这时人来报郦君玉求见。孟士元想想,命请他来书房相见。

      时隔多年,重新踏入这个院子这间书房,郦君玉不禁百感交集。孟士元冷着脸一挥手,服侍的小厮下人有眼色地都退了出去,等人走远,郦君玉将门窗都打开,确定院子里没有人了,一转身跪在孟士元身前:“儿不孝,给爹娘闯祸了。”

      “快起来!别人看见成何体统!”孟士元语气中怒气颇重。

      郦君玉虽伤心,理智还在,所以才要打开门窗确保院子里没有一个人。再说他原本就是来替梁鉴来说软话的,就是看见他跪着,也顶多觉得他低声下气的太过了。

      见他跪伏于地,孟士元不禁又心软了,依旧冷着嗓子:“现在知道闯祸了还有什么用!?当时怎么不想想其中的厉害。你一走了之倒是容易,可知家里为了给你遮掩花了多大的力气,后来苏映雪投水,我和你哥哥上京,家里只有你娘和你嫂子两个大人,你娘因为你大病一场,几乎不曾……亏得你嫂子是个干练的,请医延药,这才缓了过来,不然你岂不是要愧恨终身!”

      面对后果,说什么都苍白无用,郦君玉只跪着痛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既没请父亲原谅,更没有为他自己找借口。错就是错了,认错认罚。

      孟士元就吃他这一套。长叹一声,拉他起来:“是我把你教养成这个样子,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

      “娘现在身子可好一些了?”郦君玉小心翼翼地问道。

      “总比不得原来了。去年他们是动身离开的昆明,因你娘身子骨不行,一路走走停停,现在正在你表姨家住下,等养好了再往京里来吧。”

      其实真相不是孟士元说的这样。孟夫人收到郦君玉写的药方以后,心里虽然不敢全信,到底有了盼头,她原是心病,因此只要有盼头,身上的病痛倒好了大半,一开始路上走得慢是为了怕孟夫人和魁郎劳累,但这次半路停下跟郦君玉真没关系。

      先是孟嘉龄为了哄孟夫人开心结果不小心落水受寒,只得停下来治病,他原本就是个书生,再加上路上辛苦,几下里凑在一处足足躺了大半个月才慢慢好起来,孟夫人不放心,又逼着他调养了十来天才上路,结果没走两天又有事了。

      这回倒是好事,章飞凤发现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孕妇总要比平时娇贵一些,之前劳心劳力一路上的舟车劳顿,还被孟嘉龄吓了一大跳,哪怕她从来健康,此时也辛苦异常。正巧孟夫人一位表妹的夫家离此处不远,也是当地一户大族,三人一合计索性先暂时投奔,看情形再说。孟夫人表妹一家自是苦留他们一行,最后说好要等章飞凤产后再进京。

      郦君玉不知内情,内疚的声音都干涩了:“是女儿不孝,做事莽撞轻率,贻害爹娘。只是,事已至此,想回头也回不了,也只有一路走下去……”

      “我也正要问你,你到底是个什么打算?”孟士元问道,“你现该知道官场不是容易呆的地方,眼下年纪小还看不太出来,以后呢?你看看周围哪个年纪四十岁往上男子的还唇边光光?用不着道那个时候就该有人起疑心了!你想过到了那个时候才该如何应对?”

      “也许到不了那个份上我就弃官归隐了吧。”

      “归隐之后呢?”

      “之后?和别人差不多吧,办学亦可、行医亦可、至不及做一田舍翁就好。”

      “看来你是铁了心不肯走回头路了。”孟士元无奈道。

      “前路艰难,还求爹爹……”

      “唉,不用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非是给尔明做说客来的。”孟士元又气又叹,真是女大不中留,做了梁尔明的女婿就替人家做事了。“放心,这一两日我自会回去。若我真的致仕,等你闯出更大的祸可有谁来就你。”孟士元没好气道。

      “……过两天您自去文渊阁?”郦君玉小心地问道。闹出这么大动静然后自己回去,怎么想都有点灰溜溜的感觉,何不就着自己搭的梯子也给梁鉴一个面子呢?

      “你看着就是了。”孟士元无力道:“跟你岳父说此事我自有分寸,还请他勿要担忧。”交代女儿回复她岳父如何如何,这“岳父”两字说得真不是一般的别扭。

      “对了,还有你那位夫人,她……?”

      “她正是苏映雪。”

      “这丫头前世不知造了什么孽,服侍你一场还要被你耽误了终身。”孟士元剜他一眼,没好气道:“跟着你一起走的丫头是叫荣兰吧”

      “现在叫荣发了。”

      “既然你决意不肯回头,就把家里安抚好,不要前面刚把事平了,后面又闹出麻烦来。”

      郦君玉连声应是。

      说完这些,孟士元也少不得仔细问问辽东内情,父女俩又说了会儿话,郦君玉起身准备告辞,就见院门上有小厮探头,孟士元扬声问是怎么了,那小厮一溜烟跑过来禀道:“权昌公公到访,现就在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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