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露锋芒剑拔弩张 ...
-
走了有二里地，确定不会被人发现，王华便转回去，郦君玉等人则下了马留在原地等他。等了大约一顿饭功夫，就听见前方岔路上有人马疾驰的声音，众人心里都是一惊，王华不在，万一来个土匪豪强什么的，大家可不一定能应付的了啊。郦君玉的担心就等进一步，只怕是哲陈里反对和官府结盟的人来刺杀他们。
一行人复又上了马，将郦君玉围在中间，校尉们纷纷抽出绣春刀拿在手里戒备着，旋即一队人马旋风般冲过了过去。尽管对方疾驰而过，郦君玉已经看清当先一匹马上坐着的就是那天辽阳城里跟他搭话的女子，只是此时也换回女真女子装束，那姑娘也认出了他，使劲拉住缰绳停下马，回身惊讶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郦君玉拱手道：“在下兵部郎中郦君玉，奉命前往哲陈。”
见了外男，那姑娘浑不似中原女子般羞涩走避，不但主动停住马，更落落大方道：“巧了，我叫雅尔檀，就是哲陈的，正好给你带路。”
“那就有劳姑娘了。”两队人马并做一队。
女真的风俗果然与关内大不相同，在中原，女子的闺名哪能随便让人知道了去的，可雅尔檀，根本不用“问名”自己就大喇喇地说了出来。再看她身为头人的女儿，放在关内说也算闺秀了，竟然带上这么几个人就出去跑马的。反观关内的千金小姐们，纵然锦衣玉食却处处受拘束，不比她自由自在。
郦君玉正想着，雅尔檀歪着头看他一会儿，忽道：“看不出来你竟然是做官的。”
郦君玉哑然，“那你觉得我是做什么的？”
雅尔檀认真地想了想，她见到的汉人有限，除了在辽阳见到过几个官员，其他汉人要么是兵士，要么是宜城楼老板这样的生意人，再不然就是贩夫走卒之类了，因此一时也想不出来，“做官的人不都是年纪老大胡子一大把的吗，”雅尔檀摸了摸她自己的下巴，“不过你今天穿的这身衣服我倒是认得是官服。”
这也算是只看衣衫不看人了，“我记得你们哲陈的头人图尔格也是二十多岁就做首领的，可见能不能担得起责任和年纪没多大关系。”郦君玉微笑道。
双方相遇的地方离哲陈也就是二里多路，不一会儿就到了，郦君玉正想着王华不知怎样，万一被倾向于王昌的人发现，闹将起来却是麻烦，就看见一个高壮女真青年带人将门口的守卫绑了，从服饰上看，就知道此人身份不低。
而王华则不显山不露水地站在后面，看见郦君玉便迎上前，那女真男子见郦君玉身上的官服，猜到他的身份因此也跟着过来，王华为郦君玉介绍：“这位是哲陈首领的长子曼都本。”雅尔檀也跳下马，对曼都本道：“大哥，这位就是官府派来的……”
曼都本没等他说完，急走两步，利落地摆下箭袖打了一个千儿：“贵客远来没有相迎已经失礼了，没长眼睛的奴才不知好歹冲撞了您，更是罪过，我已经让人把这几个绑了重重处置，还请您大人大量别往心里去。”
郦君玉抬手回他一礼：“无妨，尊驾不必放在心上。再说了，门前无小事，现在知道用错了人说不定倒是好事。”
曼都本听他话中有话，知道他是有备而来的，一方面觉得正常，郦君玉既然接了这件差事，来之前哪怕临时抱佛脚也得大概知道怎么回事吧，另一方面又觉得有点失面子，兄弟不和各自投靠外人，搁哪儿都不是值得夸耀的事。
“既然是贵客，大哥你还不赶紧请人进去，站在门口是要当门神吗？”雅尔檀见曼都本没说话，便俏皮地说道。
曼都本愣神也就是一瞬间的事，被她一提醒，急忙请人进来，一边眼睛在妹子和郦君玉身上转了个圈，这一看正看见他妹子脸色微红，眼角却偷偷往郦君玉那儿扫，曼都本的神色更古怪了。
郦君玉进了城墙四下一望，见哲陈其实类似中原的小城镇，城墙之内街道纵横，路上有些来往行人，或大或小的房屋沿路排列，与中原不同的是，往往两排房子似乎是有意错落布局，郦君玉忖度这应该是为了避免相互遮住阳光的缘故。
“当年族人南迁，太宗皇帝派人帮着按关内的样子建了城池，一百多年了差不多还是老样子。”曼都本见他打量，便道。
可惜如今住在这里的人，有一部分正想着和当年的恩人为敌吶。
说老实话，即使南迁，即使有了城池，女真人日子过得并不好，自太宗后历代皇帝对他们防备的厉害，辽东苦寒，物产本来就少，南迁之后或许比以前在奴儿干一带好些，但也好的有限，离开山林之后就不能再靠渔猎为生，哲陈人也慢慢开始学着耕种庄稼，但是每年天气暖和适合种植的时间比起关内短了许多，一块地，在江南一年可以打三季稻米，中原也能种两季，但是辽东就只能种一季，就算是精耕细作也打不下多少粮食，因此朝贡时用人参、海东青等土产换取粮食、布匹、药材对于他们来说就成了关乎生存的大事。而偏偏朝廷又在朝贡次数上严加限制，不独哲陈，女真各部对此都十分不满。
不过话又说回来，女真人随便拿点毛皮、人参就要换走大批的粮食布帛，这些粮食布帛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中原百姓辛辛苦苦种出来，地方官员好不容易收上来，朝廷自己还不够用，凭什么白白要给了你女真？
加上胡汉杂居地区因风俗不同，难免有矛盾，于是一部分部族在利益的驱使下转投了王昌。现在图尔格表示愿为官府效力也未必是出于忠心，一方面是因为他本部族内部的权利斗争，再一个，哲陈所处的位置与李朝离得较远，中间隔着不少朝廷的卫所，贸然投靠，说不定先就给官兵剿灭了。
同样的，大部分没有投靠李朝的女真部族，多数都是因为地理的原因，抱着观望的态度，等哪一方优势明显了再去投诚也不迟。
路上的人见他们一行过来纷纷行礼，好奇地打量郦君玉等人，曼都本带他们走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转过两个弯，就看到一处大大的三进院落，郦君玉见这所院落院落不但比前面一路见到的都高阔，也更整齐考究，就知道这里是图尔格的住所了。
曼都本将郦君玉让进院内，图尔格已在门前等他了。图尔格早年想必是位身高体壮的赳赳武夫，可惜随着时光的流逝，岁月与多方的争斗已将他煎熬的背也佝偻手也发抖，令人一见就想到风前残烛，行将就木，也难怪哲陈人开始对他不满，渐渐往他弟弟身边聚集。
彼此见礼，才又进了屋里。进门堂屋迎面被隔了一部分做暖阁，却不是起居之所，反而进了左手边三面环炕的内室。郦君玉头一次见这样布局的房子，颇觉新奇，一想便明白这多半也是为了避风保暖的缘故。
图尔格请他上炕坐了，有人奉了茶，图尔格虽然看上去衰朽老迈，脑筋却还十分清楚，只和郦君玉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先问他何时从京城动身，路上天气风景，又说道：“我年轻的时候差不多每年都要去京城朝贡，这一路都是走熟了的，那会儿路还上太平，不像现在，到处都是打仗，我们哲陈还好点，离得远，辽阳东边多少我们女真的部族都卷进去了。”
这就说到大齐和王昌的战争，图尔格道：“现在这局面看上去王昌的胜算还大一些，不瞒你说，也有不少人劝我投向那边……”说到这儿，一停，图尔格想看看郦君玉是什么反应，结果郦君玉就好似没听见他的话一样，兴趣盎然地看着杯中氤氲而上的水汽，不但不追问他是怎么想的，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图尔格没意思，只得自己说下去：“我部受大齐历代皇帝的恩惠自然不会做对不住朝廷的事，只是你也知道，我们部族里人多想法也多，不见得人人都这样想啊。”
郦君玉心说讨价还价的重头戏来了，脸上却做恍然大悟状：“难怪刚才有人拦着不让我们进城。”又惊讶道：“难道在哲布，你的话竟不能完全作数！？”
话虽无礼，但郦君玉脸上一派天真，他又是这样的年纪，图尔格一时也分不清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倒不好跟他计较。吭哧半天说道：“你们皇帝也不是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吧。”
郦君玉点点头，一副明白了的样子：“既然是哲陈的内务，外人不好置喙，要不然我过几天再来？”现在明明是你图尔格有求于大齐，还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来，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既然图尔格不会，郦君玉不介意教教他。
“呵呵，”图尔格干笑两声，“先不说这个，天使一路辛苦，先吃点饭休息休息，咱们明天再说话也不迟。”图尔格知道，郦君玉既然来了就不可能一言不合抬腿就走，不然他回去也没交代，因此索性使出一个拖字诀。
这边正罗杯列盘，忽然外面一阵杂乱人声，有人高声叫嚷，还有人大声地说着什么，更有人着急地劝说，这些人说的是女真话，郦君玉等人听不懂，但能听出来语气激烈，屋内图尔格和曼都本都站了起来，两人对视一眼，曼都本道：“我出去看看。”语气中有七分的恼怒还有三分的紧张。
一阵急促沉重的脚步越来越近，曼都本刚走到门口，门帘就从外面被掀开了，一个目如鹰隼，身材极为高大的中年男子大步跨进来。这人进门就看见坐在上首的郦君玉，先被他的容貌惊艳了一把，这人本来是打算傲慢地环视一圈再说话的，结果眼睛粘在郦君玉脸上的时间略长，倒把语气中的狂傲削减了几分：“大哥，南朝皇帝就派了这么个娃娃来？哈哈，可真是不把咱们放在眼里！”故意用的是汉话。
图尔格怒喝：“宜里布！你给我住嘴！”又朝底下人喝问道：“谁放他进来的！？”
宜里布对图尔格的怒火浑不在意：“大哥，你可别犯糊涂，你看仗都打了几年了，谁吃亏谁占便宜你不会看不出来吧，你自己三言两语就被人收买，那是你自己的事，弟弟我管不着，可是祖宗留下来的基业不能由着你胡闹，你要是担不起或者不想担头人的责任，就不要占着位子，有比你更适合的人。”
郦君玉没想到刚到哲陈就看到了兄弟阋墙的一幕，由此看来，图尔格在哲陈的地位真的是岌岌可危了，可笑刚才还想跟自己讨价还价。
“天朝江山万里、子民兆亿，李朝弹丸之地、小国寡民，偏偏就认定跟着王昌才有前途，这眼光也不是一般地独到。”郦君玉语气凉凉地说道。
宜里布先声夺人就是想从气势上压过郦君玉，不成想郦君玉不急不恼，轻轻一句，顺带给图尔格解了围，心想倒是小看了他，便也冷冷地道：“人少了才好，不然哪有出头之日。我们女真效忠南朝一百多年了，在你们朝廷眼睛里还不是野蛮人。”
郦君玉暗叹一口气，宜里布说的确实是实话。有些事必得亲身经历才能体会其中真实情况的，比如说都知道“辽东苦寒”，但他也是来了才知道同样是三月，京城已是烟柳繁华，而辽东还是枯树寒冰，穿着棉袍尤觉得寒风刺骨呢。在京城时，他心里多少也认为女真人嘛，“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既想得朝廷的赏赐还不服教化，时不时就要被鞑靼被李朝拉拢，来了之后见女真人生活艰难，远超他之前的想象，倒有点理解他们，不过是穷极思变罢了。
理解是一回事，但是他的职责却不是让他来表示理解与同情的，郦君玉不看宜里布，只对图尔格道：“我们中原有句俗话叫做背靠大树好乘凉。我此来就是商议哲陈日后的长远之计的，还请屏退闲杂人等。”说的就是宜里布和他带来的人了。
被一个外人往出赶，宜里布哪里咽的下这口气，大步跨前就要往郦君玉这边来，图尔格父子起身拦他，都被他伸手一推就推到了一边，王华此时手按长剑挡在郦君玉面前，他本是武状元出身，又经战场历练，身上的气势自不可小觑，但是终究生的斯文，宜里布倒没看出他是个劲敌，随手准备撩开他，反而被他用剑柄四两拨千斤推得后退了几步，才认真打量眼前的少年。
跟着他进来的人见此纷纷亮出兵器，图尔格家下的护卫还有郦君玉带来的锦衣卫也都涌入房里，一时间屋里屋外一片刀剑出鞘的声音。王华长剑在手，气势如虹、磅礴万千，却又冷静从容。宜里布掂量一下，估计占不到什么便宜，摆摆手示意手下不要轻举妄动，这才悻悻地道：“大哥这是不乐意做弟弟上门了，既这么着，今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好自为之。”说罢转身，一挥手带着人呼啦啦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露锋芒剑拔弩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