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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与佳人唱和诗词 ...

  •   头一次出入花街柳巷的人会是什么样的心情?郦君玉猜想多半是兴奋里混杂着激动,或许还有点小小的紧张不安吧,他现在也差不多,紧张之中小有不安。万一没发现证据呢?难道真要把王华留在这儿过上一夜?

      郦君玉借口看首饰,在当铺盘桓了半天,终于听见百花楼里的琴声——以正确曲调奏出的《减字木兰花》。弹错曲子有可能只是巧合,所以能否在秋娘那儿找到证据就至关重要。

      尚未入夜,百花楼门前就开始慢慢热闹起来了,郦君玉带着王华翩翩而至,到门前抬头一看,门楣上的匾额明明白白写着倚翠阁三个字,看来百花楼什么的是诨名了。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老鸨早受过孙康的叮嘱,远远看见就笑着迎上来,把人请到里面,又回头招呼姑娘出来张罗。郦君玉打量楼里的装饰,墙上没有附庸风雅地挂什么字画,门窗栏杆等处也无繁琐雕饰,帘栊帐幔灯罩皆用嫣红、妃色、柳黄、翡翠等娇艳的眼色,营造出一种旖旎艳曳的风情。

      里面人也不少了,红男绿女饮酒调笑,人声嘈杂。郦君玉几人本是一路往楼上秋娘房中去,但他姿容绝美、气质出众,从一进来,多少人的眼睛就直直盯在他身上,其中有一个许是吃醉了酒,竟然大着舌头对老鸨嬉笑道:“我说妈妈,你这百花楼也着实不怎么样,你看看来的客人都比你家姑娘长得标致。”一句话引得一片怪笑。

      王华听见这样的混账话,自然是大恼,提歩就要过去教训那人,却被郦君玉拦住,“不用你,自然有人出手。”

      孙康做东,早早就来了,正在楼上吃茶,听见老鸨迎客的说笑声,知道郦君玉到了,带着秋娘从里面迎出来,刚出门就听见这么一句,当即就火了,谁他妈拆老子的台,老子请客是为了拉关系可不是为了结仇的,一见是这人,火气更大了。先朝楼下暗处的护卫使一眼色,这才寒暄着引郦君玉上了楼上秋娘的房中。

      王华错后一步跟着郦君玉,并不四下张望,反是秋娘不认得他,见他仪表非凡,兼有读书人的文雅与习武之人的英武,又听孙康称呼他的表字,便知他身份不低,绝非寻常随从可比。

      上到楼上,一转弯,迎面就是副暗春、宫。图中男子只穿着淡青团花中衣,汲着双浅口描花鞋,手中扯着一位梳蝶鬓髻身着淡粉褙子的女子衣带,女子似有推拒之意,却是嘴角噙笑双目含情,拉扯之中自有一份调笑在里面。画的左侧,透过一道门,可以看见挂芙蓉帐,铺彩绣褥的拔步床。此画一看就知不是出自名家手笔,不过倒也设色清雅,细腻传神。

      郦君玉只担心一会到了房中不会见到明春、宫吧。又觉得奇怪,这样的地方,秋娘如果会吹箫,吹笛,弹琵琶,弹月琴,都不奇怪,但她偏偏弹的是七弦琴这种抚奏时神欲思闲、心欲思静的乐器,她是怎么流落到百花楼的呢?

      秋娘房中并没有大喇喇地张挂什么不堪的书画,反而是一副仿宋朝马麟的《梅花双雀图》,虽不及原作远矣,但也颇有意蕴,尤其是梅花,枝干细秀劲挺,双雀活泼灵动,可知作画的人笔力亦非等闲,难道这样的画作竟是出自青楼女子之手?郦君玉见落款是樵山居士,心想如果这幅画的作者不是秋娘,和秋娘又是什么关系,仅仅只是恩客?

      秋娘见他盯着画看,姗姗上前与他并肩而立:“秋娘早年些微学过几天画,这幅是先生画的。”

      “难怪姑娘谈吐不俗,正是腹有诗书气自华。”郦君玉微笑道。

      郦君玉平时给人的感觉是如沐春风,他若是板起脸来,倒有一种清冷疏远的气质,现在微微一笑,只让人觉得有无限多情在其中,王华心里涌上一阵酸意,正要上前打个岔分开两人,孙康已经大声道:“咱们有什么话坐着说成吗,我可是站了一天了。”

      大家一笑,分宾主落座,秋娘奉茶,孙康道:“她这茶说用的是旧年的雨水,我吃不出来有什么不一样的,你尝尝。”

      郦君玉浅尝一口,还没来得及说话,楼底下就是一阵喧嚷,有桌倒凳翻声,有杯盘碎裂声,中间还夹杂男人的痛呼和女人的惊叫,紧接着鸨母慌慌张张跑进来,对孙康是连连求情:“孙总兵,孙老爷,您手下都是疆场上拼杀出来的,手底下的力气一般人哪儿受得了,万一那人有个三长两短,他家也不是好说话的,我这里躲不过去,以后兄弟们不是就没了消遣的地方了么,您行行好高抬贵手,放过他吧。”一边说,一边频频对秋娘使眼色。

      其实老鸨一进来,秋娘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也已经起身挨在孙康身边了,这时候便将一双纤纤玉手搭在他肩上,谁知还没等说话,手就被孙康一把抹了下来:“别把你自己太当回事儿!你还没资格给他说情。”

      言下之意明白不过。老鸨立即眼巴巴看向郦君玉,这个有资格求情的。郦君玉想想打的时间也不短了,看那人的穿着不像是什么阿猫阿狗之类的,再打下去一个只怕出事。孙康替自己出气,真要是把人打死打残,他固然不好交代,自己也跑不了,以后人说起此事,他少不得要被议论当初给人讥笑比作女子如何如何。便笑道:“孙总兵,那人罪不及死,教训的也差不多了,咱们来找乐子,别为了他坏了心情,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不是看在你替他说话的份上,今儿非打死他不可。”孙康大嗓门道。

      此事就算揭过了。

      “不是说有新曲子,且唱一支来听听。”孙康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说道。

      有了他这一句,老鸨放松下来,堆着笑脸道:“您们痛痛快快乐呵,我下去看看酒菜备的怎么样了。”

      秋娘款款走到一张琴桌前坐下,手抚瑶琴,慢启朱唇,轻轻唱道:“粉泪湿鲛绡,只怕郎情薄。梦到巫山第几峰,酒醒灯花落。数日尚春寒,未把罗衣着。眉黛含颦为阿谁?但悔从前错。 花压鬓云低,风透罗衫薄。残梦懵腾下翠楼,不觉金叉落。几许别离愁,犹自思量着。欲寄萧郎一纸书,又怕归鸿错。”

      一曲歌完,孙康摇着头连说不好不好,“又是眼泪又是离愁的,忒丧气,我不喜欢,明堂觉得呢?”

      你都说不好了,还让人怎么说。“这是两首《百尺楼》,词句很是纤艳。在下愿和姑娘一首。”

      郦君玉是状元,能得一首他的词是何等的荣耀,说不定她日后更是会因此身价大涨。因此秋娘惊喜道:“郦公子有赐,那是秋娘天大的福分。”又让小娟准备笔墨。

      郦君玉不用思索,张口吟道:“杨柳绿如烟,惯逐东风舞。舞向长亭又短亭,不辨东西路。忙整玉搔头,春笋纤纤露。谁是江南杜牧之?解做秋娘赋。”秋娘手执湘管,把这首小令记了下来。

      以郦君玉的才情,做这样一首小令不算什么,孙康遥遥用手点着他,要笑不笑地道:“你这是暗指秋娘对牛弹琴,俏媚眼做给我这个瞎子看吧。最后那句‘谁是江南杜牧之?’不就是说我一个粗人听不懂秋娘琴中心意嘛。”

      孙康一员武将,不会真的在意这些小事,不过郦君玉还是马上站起身,替他杯中续上酒水:“下官一时失察,不过真没那个意思。您是能征惯战,金戈铁马的大将军,岂是舞文弄墨的文人比得了的?便是不解曲赋又如何,谁不敬你是保家卫国的英雄?再说了,要是您把精神都放在吟风弄月上,只怕也没有今日的事业。 ”

      孙康哈哈大笑道:“怎么说都是你有理,罢了,说不过你,咱们听曲儿吧。秋娘,还有什么好听的?昨天我路过你们这儿,你弹的那是首什么来着?”

      “大人说的可是《木兰花》?”

      “我可不知道什么木兰花、牡丹花的,你且弹来听听。”

      秋娘嫣然一笑,“小女子献丑了。”

      一曲唱完,郦君玉抚掌赞好,孙康忽然道:“我怎么觉得哪儿有点不大一样。”

      虽然他只是随意说了这么一句,秋娘神色却是一变,旋即恢复了神态,笑道:“哪里不一样了,许是您记错了吧。”

      孙康嗤笑一声:“我书读得是不多,文绉绉的话或许听不懂,不过要是糊涂到连这个都能记错,你觉得那么多仗我是怎么打下来的。”

      “那一定是奴家手误,弹错了吧。”秋娘勉强道。

      她疏忽了一点,孙康只是说两次不一样,并没有说是弹的不一样还是唱的不一样,秋娘张口就说是“手误”,岂非不打自招。郦君玉心中暗忖。

      “你靠这个吃饭的还能错!?哈,打量我不懂就糊弄,说不定你给我弹琴唱曲儿尽出错呢。”孙康半真半假纠缠不休。秋娘偎在他身边,赔笑着拈起一枚紫红色的桑葚,欲送到他嘴边,孙康扭头避开,秋娘便伏在他耳边低低说私房话。

      王华哪见过这样香艳的场面,加上意中人端坐身边,早已面红耳赤,偏偏隔壁有人唱艳曲,隐隐约约“春暖百花丛,雨水和同,云雨情浓。高挑绣履凤头红……”又有“好似桅杆趁风……道人夜撞金钟……”王华只觉一阵邪火自下腹腾地一下窜起,脸红的快要滴血了,只得把胳膊放在桌上,掩住不妥当的地方,勉力按捺意马心猿,一面忍不住偷眼看向郦君玉。

      郦君玉心无旁骛,既没关心隔壁的动静,也没留意王华的难堪,只淡淡笑着为秋娘解围:“说起出错,我倒想起我小时候的一件趣事。”见孙康看过来,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有一次我给我爹背秦少游的《望海潮》,上来头一句就背错,把‘画角声断谯门’背成了‘画角声断斜阳’。”

      “你还有背错书的时候?”孙康饶有兴趣地问道。

      “错的也不少呢。”郦君玉道。

      “然后呢,你爹打你手板了没?”

      “差一点啊,我爹拎着戒尺怒气冲冲问我为什么出错,我怕挨打,急中生智说因为‘斜阳’比‘谯门’有意蕴,我爹越发生气,说你头一句改了,后面难道也押七阳不成。没办法,我只好从头改到底,我爹听了以后就消了气。”

      “真的?你是怎么改的?”不独孙康,王华和秋娘也十分好奇。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斜阳(谯门)。暂停征辔,聊共引觞(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雾茫茫(烟霭纷纷)。孤村里(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红墙(孤村)。 魂伤(销、魂)!当此际,轻分罗带,暗解香囊(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狂(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余香(啼痕)。伤心(情)处,长(高)城望断,灯火已昏黄(黄昏)。”

      想起小时候的淘气,郦君玉忍不住嘴角上挑,挑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竟然令人有满室生春之感,屋里几个人不禁都呆了一呆,王华心想老师虽然平时也常笑,对人也是如沐春风,只是今天这一笑和以往都不一样,好似春风拂过,花柳渐次染上颜色一般,由淡而深,明媚又生动。又想,老师的才情非比寻常,这首《望海潮》被他一改,非但不觉得牵强,反而别有意境。

      孙康也道:“错有错的妙处,这是替秋娘求情呢。秋娘,郦大人为你缓颊,你可要好好报答他哦。”说到后面,语气微妙了起来。

      秋娘含羞道:“是,奴家自然尽心……”

      “别的倒是不必了,秋娘既然琴棋书画无所不精,不如做首诗填首词,或者画幅画送我?”郦君玉不等秋娘说完便插口道。

      “你呀,莫不是怕家里倒了葡萄架?”

      面对孙康的打趣,郦君玉笑而不语。秋娘起身道:“奴家不比郦公子捷才,仓促所做只怕贻笑方家,不知可否用旧作充数?”

      小娟从内室取了一张薛涛笺,秋娘接过来看一眼,双手交与郦君玉:“奴家班门弄斧了。”

      郦君玉手指轻轻一捻,还没看上面写的是什么,心中先是一喜,这张纸上的墨和张松送他的潘墨相同,可见秋娘和潘先生定然有所关联。

      “写的是什么?”孙康说着也探头过来看,见纸上短短二十八个字,读来却不是七绝,“这写的什么?”

      “这是一首《虞美人》”郦君玉看着手中的词,含笑道。

      “?”明明只有二十八个字,你是觉得我不识数啊,还是觉得我没听过《虞美人》啊。

      孙康脸上的狐疑太过实在了,郦君玉笑着为他解释:“这是一首《颠倒虞美人》,上阙是‘箫声慢恹春人妙,听久宵寒帩。记曾离别最魂销,夜夜碎摇灯影梦迢迢。’下阙倒过来‘迢迢梦影灯摇碎,夜夜销魂最,离别曾记帩寒宵,久听妙人春恹慢声箫。’”

      不过是因难见巧,要说多好也不见得,郦君玉倒给引发了兴致,“我再来和一首。”说着取过笔纸,一挥而就。

      晴溪一雨红深浅,恰恰莺雏啭,卷帘春好燕双归,故故见人愁面背花飞。 飞花背面愁人见,故故归双燕。好春帘卷啭雏莺,恰恰浅深红雨一溪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与佳人唱和诗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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