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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惊梦魇小露端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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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华十天的路程五天赶到,疲惫可想而知,说完话郦君玉便请他早些歇息。两人算得上久别重逢了,王华那舍得就和他分开,急忙说不累,郦君玉起身道:“蔡百户不在,我这边许多事少不得还要辛苦你。女真人似乎有意归顺,转天可能要往那里走一趟,还须得你陪我,且养足精神。”
郦君玉早早回了房中,见桌上放着张松送他的墨锭,一时兴起,往砚台里加了水,自己动手研起墨来。张松说这墨是潘家祖上传下来的,放在砚台上一研,就发现其实是块新墨。
写什么好呢,想起白日里听到的那首《木兰花》,郦君玉顺手将谱子默出来,不一会儿纸上便满是叠字缺笔的减字谱,不懂的人看了真是如天书一般。拎起纸,果然有淡淡的清香,寻常的墨说是墨香,其实味道不大好闻。
郦君玉看着谱子,忽然心头一动,词中“黄花”两字,因弹琴的人出了错,所以谱子变为(夕十四乚)。
“黄花”,一首流畅的乐曲偏偏是在这两个字上出错,而辽阳东南黄花甸恰恰有驻兵,这仅仅只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如果词中的“黄花”两字真的是指黄花甸,那么十四夕好理解,应该是指时间,也就是五天后,但是“乚”(挑)是什么意思?郦君玉试着分析,“乚”是指食指向外弹,会不会是指驻军将外出作战?而食指则表示出动的兵力?
现在就显出锦衣卫的重要性了,如果唐文潜在这儿,尽可以大大方方将百花楼封了,把弹琴的秋娘一顿拷打,说不定什么就都招了,不然也大可以直接向张、孙二人问话。但是他郦君玉不行啊,别说审问张、孙,就是百花楼他也没办法。自来能开得了青楼的,一定是和当地高层有关联,没有确实的证据,凭他手里这些人就要封楼抓人,先不说打草惊蛇,估计他根本办不成这件事。而且即使抓了秋娘,没有锦衣卫,郦君玉也不敢保证一定能撬开她的嘴。好吧,假设秋娘招供,如果真是孙康呢,难道就让他带着这一百来个人冲到军营里不成。
郦君玉幻想了一下那个场面,脑子里立刻闪过“不自量力”四个大字。
不行,绝对不能贸然行事。非有确凿的证据后仔细谋划好才行,毕竟这是前线,乌必凯还在一边虎视眈眈,一个不好,士兵哗变怎么办。
他对辽东的近来具体的军事安排并不了解,要想佐证这个猜测,除非再放一条消息,看看弹的曲子是不是会有变化。但是军事上的安排不归他管,要放消息必得有人协助。如此又有了第二个问题,是谁泄露的军情?张松还是孙康?
郦君玉多次推敲发生泄密前后的细节,战前给将领布置任务到真正出战,这期间的时间都不会太长,如果是这个时候泄的密,留给乌必凯布置谋划的时间是很短的,但是乌必凯几次设伏参与其中的不但有李朝人,日本人,有时还有女真和土蛮,乌必凯调动这么多不同势力的人,应该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办到的。所以说泄密的人应该不是普通将领,一定是能最早接触到机密的。
如此一来范围就很小了,其中孙康似乎最可疑,毕竟他是百花楼的常客了,但他也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了,做事会不会这样显眼,再说也没法解释安乐州的事。
如果不是孙康,那又会是谁?张松?或者他俩身边亲信的人。消息怎么递到百花楼的,又是谁传递给乌必凯的?可惜只顾着听琴,竟没有留意周围的人,那个往城外传信的人当时会不会就在附近。
郦君玉满脑子事情,躺到床上努力静下心思,朦胧中,仿佛是自己带着荣发闯到大营里,指着孙康说他通敌,指明了要抓他,然后就见孙康端坐在大帐中,冷冷一笑,反说他俩是哪里跑来的细作,正好杀了祭旗。营中将士立刻一涌而上,却说这只羊倒是肥嫩,烧来吃正好。郦君玉急忙看去,荣发浑身裹在羊皮里,被人抬了正要往滚开的锅里扔。他慌了神,要去拉荣发,但自己也被人拽住要往开水里仍去。
郦君玉又惊又急,胳膊使劲儿一撑,从床上半坐起来,才发现刚才那是一个梦,还没来得及长出一口气,竟然看见床前黑黝黝站在一道身影,这一惊真是灵魂出窍,万幸在他惊叫出声之前,那人先说道:“恩师,是我。”
缓了一瞬,郦君玉才回过神来,先低头扫一眼身上,出门在外,睡觉他只脱了外衣,丝毫不显女态,这才有功夫问道:“可有什么事?”不然你半夜不睡觉站在我房里做什么。
这一问问的王华窘态毕露,不过房里没点灯,黑压压的倒也看不出来。他本也是回到房里想好好休息来着,怎奈朝思暮想的心爱之人就住在隔壁,王华倒还真是一点不好的心思都没有,只是单纯地想看着他,觉得只要人在身边,便是无边的喜乐宁和,心里对那一道隔墙起了深深的怨念。勉强睡了半夜,醒来看看外面天色,知道还早,又听隔壁静悄悄的,猜是郦君玉还没醒,一时按捺不住,心想只去看一眼,看一眼就退出来。
门窗虽都是从里面栓上的,这还能难得住王华?拿东西微微一挑就把窗户挑开了,跟着人就轻轻巧巧跃入房中。
床正对着窗户,王华轻轻上前,借着窗外的微光,见郦君玉侧身静静睡在床上,不知是不是因为光线太暗的缘故,被子下面的身形竟然给人一种纤细柔弱的感觉,呼吸浅浅几不可闻,王华心知不可造次,应当退出去了,废了好大毅力正要挪动脚步,恰在这时,郦君玉忽然醒了。
“我好像听见老师呼叫,以为有事,因此……”王华语气尽量让自己的不显出心虚。
想想刚才那个荒诞的梦,倒还真是有可能。郦君玉探手取过外袍披在身上,下地准备把灯点着:“正好,我有事要跟你说。”说着话,手在桌上摸索,无意间摸到之前写的那张琴谱,郦君玉忽然觉得不对,不是写的不对,而是纸上笔迹划过的地方,手指触上去略微有一种细滑之感,和空白处稍有不同。其中差别及其细微,如果不是黑灯瞎火触觉格外敏锐,只怕很难发现这一点。
郦君玉心头一动,手指在纸上仔细摸着,一开始完全没有头绪,渐渐地分出笔画,最后终于让他摸出来一个音,郦君玉只觉豁然开朗,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王华见他猛然停下,便想到必是发现什么关窍之处了,怕扰乱他的思路,不敢出声,只静静站在他身边,痴痴地看着那道略显纤细瘦弱的侧影,心中隐隐有些奇怪,平时见到恩师只觉得他神采飞扬,意气风发,从来没有觉得他纤弱,许是因为太暗了,才会有这样的错觉吧。不过刚才他披衣服的时候,王华偷眼瞄了一下,真真是纤腰盈握,少年得意的朝臣如此风情,这可真是,可真是……王华神魂飘摇,直向九霄而去。
“少甫,你仔细摸一摸这张纸。”郦君玉的声音里有按捺不住的欣喜。
王华虽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仍接过纸,指尖在上面细细摸索,摸了一会儿,:“这纸上似乎有痕迹。”
“我大概知道军机是如何泄露出来的了。”郦君玉摇着火折子,点燃蜡烛。
“真的?”王华惊喜道。昨天孙康刚跟他说此事甚是难办,以至于唐文浩几个月劳而无功,最后干脆摆手不管了,郦君玉竟然几天之内就找出关键所在,老师实在威武。
“不知这泄密的人是谁?老师可方便告诉我?”王华这时候心里是一点绮念都没有了。
“你昨天去总督府拜见了张总督时,不知在他那儿可见着一位目盲的文书?”
王华仔细回忆了一下:“这倒是没有见到。恩师的意思是?”
“他多半和此事有关,或许只是其中的一环。不过是猜测,还没有证实。”郦君玉把自己的假设说了出来,又道:“我听唐梦川说因连番泄露机密,张松才和手下将领手书商议军情的,那么在此之前泄军情是如何泄露的,这一点我也没有想通。此人在张松身边时间不短,如果没有确切实据,张松不会让人轻易动他,咱们手里人太少,唐佥事也不在,无论如何暂时不宜轻举妄动。”
“据老师看来,张松与此事是否有关?”
“应该没有,不然这位潘先生也不用费这样大的麻烦了。不过他是张松的手下,他泄的秘张松岂非也有失察之罪,所以除非咱们拿到铁证,不然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说不定张松为了捂住此事,不被牵扯进来,干脆把人杀了了事,到时候死无对证,这条线就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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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早饭,郦君玉留下王华暗中监视百花楼的动静,自己带了护卫随从往总督府去,当然不是去抓人。
总督府郦君玉来过多次了,也不是每次都见张松,不过他这次直说求见,张松心里再不耐烦也不好不见他,心里一边骂这小子事多,帮不上忙,还要没事找事,一边命人把他带到花厅上。
“明堂此来有事?莫不是有眉目了?”张松满脸的笑,一点都看不出对郦君玉的轻视。
“倒不是为了这个。”郦君玉赧然道:“下官想横竖一时半会理不出头绪,与其空费工夫,不如做点有益的事,也是为朝廷分忧,为辽东出一份力。”
这就对了,张松暗道,郦君玉或许聪明能干,或许初生牛犊不怕虎,但是一个少年人能有多少谋断,锦衣卫多长时间都办不成的事,让他接手,岂不是开玩笑。
“正好,女真看样子又想归顺,也不知道真假,有几分诚意,我正想着看你能不能走一趟。”就是嘛,与其在这里做无用功,闹得鸡飞狗跳人心浮动,还不如远远地把他打发出去。而且郦君玉出使过鞑靼,派他去女真也是顺理成章。
“下官也是这样想着,出去走走,换换脑子,免得钻进牛角尖里。不过女真人不是投靠了乌必凯吗?前不久还在为李朝效力,和官军打了一仗,怎么又……”
“女真人可不是铁板一块的,也和鞑靼一样分属许多部族,投靠乌必凯的和咱们刚才说的不是一部。”张松笑一笑,说道。
“虽然他们不是一个部族的,但是同属女真,之间必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就算头领想归顺,他手下也不见得都做如是想,要是在此期间双方交战,难保有人挑唆……”我不就是现成的人质嘛。
原来是拍这个,张松心说。“这你放心,不能让你为难的。”
信你才怪,我到了女真人那儿,你这边和人家族人打成一片(纯字面意思),我回不回得来可就不一定了。郦君玉腹诽。
“不知大人怎样让下官放心呢?”
这小子话怎么这么多,张松身为总督,下一道命令就算孙康也得服从,已经习惯了一言九鼎,偏偏郦君玉还要保证他的安全,这可怎么保证,怕死你来什么辽东啊。“也是,你郦状元大好的前程,原本用不着受累跑这一趟。是你自己说想要为朝廷分忧为辽东出力的,是我想多了。”张松愠怒之余用上了激将法。
“下官不是不愿去,只是怕去了被人辖制,反到有损朝廷威仪。”
“难道就因为你,乌必凯带着女真人打到辽阳城门上,官军都不能回击了不成!?”
“大人教训的是,下官想左了。为朝廷效力为百姓谋福祉,原本就是官员分内之事,便是遇着麻烦也当千方百计妥善处置,而不是还没着手就想着太难了。下官当以大人为榜样,虽千难万险仍义无反顾,挺身而出。”
郦君玉一番话说的诚挚恳切、掷地有声,张松听他这样说,倒有些动容,心想年轻人就是容易被蛊惑煽动,稍微怂恿两句就热血沸腾了,想当年自己初入仕途不也是这样,一心想着荡平胡虏,致君尧舜,后来呢,还不是……唉,过两年再看郦君玉只怕也不似今日意气风发了。
“下官想着既然女真有归顺之意,总得拿出点诚意来,”郦君玉道:“最好是出人协助官兵攻打乌必凯,再不然至少也得劝服女真其他部族,不能和朝廷做对,不然朝廷凭什么信他。”
张松听他这么一说也顾不上感时伤世了,“正是。你放心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咱们也不会没事挑事。打场仗岂有不死人的,如果真能如你所说,不知多少将士将因此得以保全性命。这正是功德无量的事,若是办成,我必上疏朝廷为你叙功。”
郦君玉出使鞑靼的事他是知道的,前两个使臣一死一囚,只有他,不但说服库登退兵,把被囚的那位接回来,临走还狠狠敲了库登一笔,这可是多少年没有的事,所以张松对郦君玉的才干还是有信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