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喜相逢师生叙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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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歌舞，还是花黄尊绿处。雨横风多，比似年时恨若何。 帘深酒暖，细雨斜风浑不管。只有黄花，欲近佳人鬓畔鸦。
这是宋人赵彦端的《减字木兰花》，由轻柔似水的女声婉转唱来，不禁令听者随着歌声生出些许哀怨。
自唐文浩走后，查细作的事就完全郦君玉肩上，他这两天早出晚归，依旧理不出头绪，现在眼看乌金西沉，暮色四合，想来今天又是无功而返。
郦君玉奔波一天觉得有些疲惫，正要回驿馆休息，路过百花楼下，又听的那首《减字木兰花》，他不由驻立细听，美中不足的或许是因为“误拂弦”，“黄花”两个字的曲调弹错了，本应是角音被弹成了羽音，如此一来就与歌声不同，听上去虽然别有韵味，不过多少还是觉得有些怪异。
郦君玉正在百花楼下听琴，没留意远远走来一人，那人身姿如松，挺拔颀长，即使风尘仆仆也掩不住他俊逸难匹的美姿容，直到那人满面含笑走到近前，他才惊讶地发现竟然是王华！
接到让他先期赶往辽东的命令，王华立即启程，马不停蹄一路赶来，只盼早点见到心上之人。进了辽阳城，直奔官驿，却扑了个空。也是，郦君玉公务在身，大白天不会在驿馆窝着。想一想，王华反身出来，先往总督衙门去，不管怎么说，他日后要在张松手下干活，拜个码头总是必须的，再说恩师会不会就在彼处呢？
郦君玉当然不在那儿了，好在张松也忙，就算拨冗见了他一面，也不过寥寥几句话，问了问甘肃那边的战事，就把他打发出来了。
见过张松就不能不去拜见孙康。孙康见了他倒是热情几分，“你是郦状元的学生？你们状元师生可是少有。”说着重重在他肩膀上拍一巴掌：“你运气不错，有这样一个好——呃——老师。”孙康本来想说靠山的，话到嘴边又换了个词。
王华听他的语气似乎跟郦君玉很是熟稔，一时也摸不着头脑，顺着他的话道：“末将也是这样想的。朝廷此番派我先来就是让我服侍恩师的，不过今日在驿馆并没有见到老师。”
“哦，你老师今天在大营给我手下几个人录口供，这会儿想必应该回去了。你该劝劝你老师来着，这事儿急也没用，锦衣卫查了那么久，怎么样，查不下去，还不是一甩手走了，把这个烫手的山芋丢给他。”
马上要见到日思夜想的人，王华心中甜美之余又生出一丝类似于胆怯的心情，之前是恨不得立时人就在眼前，现在却生怕见到他，怕他待自己和原来不同，怕他察觉自己的龌龊心思。
心里一边急着见，一边又怕见到，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循着来路找了过去。
日暮时分，街上正热闹，下了操的兵卒三五成群出来闲逛，卖吃食的小摊贩张罗生意，作坊里收了工的手艺人收了工具家什往家走，还有不知谁家的妇人站在门前，大声叫着孩子的小名，叫他回家吃饭。笑闹声，吆喝声，招呼声此起彼伏，然而在这一片市井喧闹之中，却又娓娓的琴声传来，琴声里还有一位驻足静听的玉人。夕阳返照在他的脸上，给清俊绝伦的容颜更添了一抹娇媚，王华觉得自己心脏一时快一时慢，整个跳乱了。
从看见郦君玉的那一眼起，王华心中除了狂喜就没有其他情绪，什么胆怯、担心就全都忽地不见了，等反应过来，人已经到了郦君玉面前，多亏自小严格的礼仪教养，不用脑子指挥，身体自动长揖到底：“恩师安好。”
王华见到郦君玉是狂喜，郦君玉看见王华则是惊喜：“少甫！？你这么快就从西北赶到辽阳了？我还想着怎么也得再有两天呢。”说完自己先笑了，这差不多是张松见他第一面时的原话。
他这一笑，王华刚刚稳住的心神又飘飘荡荡直往灵台外面飞去。
“既然是老师有事，做学生的怎么能怠慢呢。”
“一路辛苦。驿馆就在前面不远，咱们回去再说。”
两人并肩而行，郦君玉发现不过短短三个月没见，王华似乎又长高了一些，原来自己只比他低半头，今天同行，平视竟然刚刚超过他领口。如果倒推回去，今日的王华与当时的皇甫少华差距应该很大了吧。
驿承见二人回来，急忙让人将热水送来，王华的屋子就在郦君玉隔壁，梳洗一番，驿承这边已将饭菜准备好，两人边吃边聊。
王华见郦君玉独自一人，不免奇怪：“恩师此番没有带荣发小哥来么？”
“他呀，家中有些琐事，留下他料理。”郦君玉随意道。其实是因为他想着日后荣发或许要恢复女儿身份，自己总归是要独自一个的，与其到那时再手忙脚乱，不如现在开始适应。再说这次到辽东，从头到尾都是住在驿站，一应衣食住行都有人管，也没什么特别要让伺候的事。因此不顾梁素华和荣发百般地劝说，依旧把他留在家里。
“听说君航受伤了，可要紧？”郦君玉问道，君航是赫英南的表字。
“他胸口中了一箭，万幸没有伤及要害，跟着的军医处置得宜，现正在修养，应当没有大碍。”
郦君玉叹口气，“君航受伤，文卿（柴穆恬）独力难支，还有谁留在固原？你这一走，又是谁率大军转往此处？”
“君航伤后，章老将军已禀明朝廷，命沈晓晨（沈星）留下，等君航伤愈再做处置。吉英（韦勇达）和友鹤（熊浩）两人帅领大军向辽东进发。”知道郦君玉是担心他两人压不住阵脚，便又道：“勇毅营经过历练军纪比先时越发严整，章将军从里面提拔了一些勇猛守纪的给了官职，吹台山的人马几个月来和勇毅营并肩作战，原本的匪气也没了，因此倒能做到令行禁止，恩师不必担心。”
“此番勇毅营伤亡如何？”
“死了将近两千，除过轻伤，另有三百多人重伤。”王华和勇毅营士卒相处时间更长，亲眼看见自己熟悉的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战死在面前，即使是他这样已经亲历过战场残酷的人，心底也一片黯然。
总共阵亡不到四千人，勇毅营就占了一半，除了参战的人数多以外，缺乏临敌经验应该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吹台山如何？”吹台山招安后改为吹台卫，不过大家习惯上还是称作吹台山。
“吹台战死一千多人，比榆林多百余人。”
看来边军常年和鞑靼人周旋，并不想想象中的那样不堪一击，至少人家保命的本事就比做匪徒的人强。
“周洪坤也伤了？”郦君玉又问道。
“攻城的时候，叛军从城头放火炮，炸飞的碎石正好击中他头部，昏迷了两天才醒过来。”
只听王华口述已经可以想到战争激烈，郦君玉道：“我自来了辽东，消息不如在京城时灵通，离京前才听说收复了彭阳和德隆，又说你押送粮草遇到麻烦，后来的事我便只是从邸报中得知大概，具体是怎么样的，你仔细跟我说说。”
“柴克俭谋逆悖德，本来甘宁一带的将领就不服他，不过是因为杜辉的缘故才对他有几分顾忌。再一个原陕西总督郑涛有些事做的确欠考虑。章将军写信给杜辉手下，言明皇上知他们是受杜辉挟迫，若能弃暗投明则既往不咎，而且他老人家愿与大家一道将郑涛所为上奏朝廷。彭阳、德隆两地就有将领被劝服，守城的叛将虽用了火炮，但抵抗不算激烈，杜辉见此知道这两处保不住，便一力攻下西吉，因此官军在这两地没有太大的伤亡。”
这两处都是王华带兵拿下来的，还有那些信也是他的手笔，他只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来。郦君玉微微一笑，心想他这是生性淡泊呢，还是因为身份不敢太过显眼？
“西吉是友鹤、吉英、文卿三人合力打下来的？想必十分艰难吧。”
“因西吉屯有大量的粮草，杜辉对此地的防守格外重视，守将乃是他的心腹，因此这一仗打的极艰难。开始也有叛军想要投降，但还没来得及出城就被抓回去了，第二天这些人被绑到城楼上斩首，首级还被扔了下来，此后就没再有投诚的事，官军只能硬攻。友鹤两次攻上城头又被叛军杀退，后来还是吹台兵凭着狠劲儿硬是在城头杀出缺口，才打开局面。之后两边激战，正相持，章将军派文卿带的援兵此时正好赶到，城上的叛军听见外面喊杀声大震，自知大势已去，军心涣散，或是被杀被俘，或是投降，西吉这才被拿下来。
在此期间，柴克俭派人携带金银珠玉向乌格其求援，乌格其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于是率众连番扣关，榆林、宁夏两卫压力陡增，有传言说榆林总兵欲调周将军回防，榆林军便有些动摇，全赖周佥事将手下将士叫来陈说厉害，才将军心稳住。后乌格其绕道从沙坡头攻向固原，周大人率军将其拦截丁家塘。”王华接着道。
“这件事我倒是在邸报上见了，”郦君玉说道：“乌格其率军八千，周签事只带了三千人，你刚刚打下同心，两处合兵也只有五千人，你们苦战两天，最后还多亏宁夏总兵派人出关攻敌巢穴，杀其妇孺，略其牲畜，乌格其才不得已回撤，途中又被宁夏守军阻住去路，你们三路人马将乌格其一通狂虐，来时八千人马连死带降回到塞外的不足三千。这可是近年来少有的大捷，兵部必为你几人叙功论赏。”
王华有些不好意思，“当不得老师如此夸奖。”
“之后呢？我见到的最后一封邸报只写到你们击败乌格其，后来的事我就一点都不清楚了。乌格其吃了这么大的亏，难道就算了，我知道他还有两个兄弟，手里的人马也不少。”
“正如老师您所说，他的两个兄弟也时不时挑事，不过都被边军打回去，没再出现敌寇冲进关内的事。”
“既然拿下同心便对固原形成合围之势，不过固原做为九边之一的重镇，兵多将广，城池高大、粮草充裕，又是叛贼最后的倚仗，我虽知你们必胜，但以为还得等些时日，实在没有想到这样快。”郦君玉道。
“杜辉先杀了一批和官军通信的手下，又放了风声，说是城破之后官军必屠城，因此固原城内是打算死守到底，他们据守城池手里还有火器，官军为此吃了不少苦头。如此相持数日，其间我等写了数百份安民告示用箭射入城中，言明朝廷此番唯诛首恶，不问胁从，对待百姓只有招抚，城中百姓若愿出城，官军提供粮食，不论军民，若能得柴克俭首级者赏银千两，加官两级。此后城内民情便有松动。
见此情形，章将军安排大军攻城，我、友鹤、君航、周大人分别攻南北西东四门，晓晨率游兵策应。固原城墙高大加上杜辉手中火炮、鸟铳的威力，易守难攻，周将军因此受了伤。第一天我虽曾率军攻入城中，但是孤掌难鸣，只得又撤出来。
迫不得已，只能在军中选出嗓门大的士卒，命他们在城下齐喊‘杜将军镇守边疆数十年，屡建功勋，此番兵变事出有因，其中原委朝廷以尽知，将军只要擒住柴克俭之前的事便既往不咎。’杜辉真是个心志坚定的，拿定主意任你再怎么劝说也不为所动的，当即就拿炮打过来，但是柴克俭和他之间早有嫌隙，杜辉在城上死战，柴克俭则弃城而逃被擒获。此时接替周大人的晓晨正力攻北门，城内的叛军被他牵制，我趁此率军又攻入南门。
城中叛军尚有万余人，官军人数上并无太大优势，在之后的巷战中死伤惨重，但杜辉被南北夹击，左支右绌，终于被我斩于马下。”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喜相逢师生叙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