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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香肌彻骨潘谷墨 ...

  •   “如何?有什么发现没?”说话的时候,唐文浩和郦君玉已经回到驿馆,一人一杯茶,坐在房间里说话。这是郦君玉到辽东的第一天,唐文浩一方面是要向他介绍情况,再有也要问问他的看法——他刚来,还没被故有的看法束缚,能灵光一现也说不定。

      郦君玉不是神仙,没那么厉害,字斟句酌地说道:“好似孙康粗疏,张松油滑,旁的也没看出来什么。”

      唐文浩想想也是,一顿饭功夫他要是什么都弄明白了,岂不是说自己太无能?“所以我一开始也以为情报是从孙康这儿流出去的,不过有一件事我确定孙康不知道,肯定是张松那边的问题。”

      “这……”

      “你明天过去,留心看有什么可疑之处。你是去看病的,或许别人心里不会特别提防。”唐文浩本来想说的是郦君玉年纪小又是一副书生样,或许别人不防备他,话到嘴边转了弯。

      第二天,张松果然派了个心腹来请郦君玉,这人是个千户,姓胡,打从大同就是张松的亲信,又跟着到了辽东。因为是在辽阳城内,郦君玉没把那一百人的卫队拉出来招摇,只和蔡羽两人,便服前往总督府。

      这会儿时辰也不算早了,路上来来往往的兵士仍有睡眼朦胧的,还有人见郦君玉容貌俊俏,嘴里不干不净地就要凑过来,蔡羽不等他走近,早飞起一脚将人踹翻。也不知蔡羽这踹到了哪儿,反正一脚下去,这人就只有在地上打滚呼痛的分了,他的同伙见状都撸袖子挥胳膊地围了过来,看见在郦君玉身边落后半步的千户,才吓了一跳,想到这人身份不简单,慌慌张张结结巴巴地行礼,丢下先前那人,一溜烟跑走了。

      等这位胡千户看清地上躺的这位的脸,心里不由一阵叫苦,这人好死不死,偏偏是张松一个爱妾的弟弟。张松纳了人家姐姐以后经不起枕头风,想着要给当弟弟的一个出身了,对于一个没读过书的人来说,还有比当兵更容易立功升官兵的吗?

      军营里呆了许多年,胡千户什么荤话没听过,知道对于丘八来说,这样的话不算太过分了,但是郦君玉是钦差,还是皇帝心腹,丞相爱婿,最重要的是张松眼看刘捷势弱,正想办法要和梁鉴缓和关系,这当口上,你小舅子调戏人家女婿,这叫什么事!孙康在张松手下憋屈了许久,要是让他知道了,保不定就要借机生事。

      蔡羽已经出了手,胡总兵也不好装作没看见不知道,只能装做不认识,上去对还在地上翻滚的人又是几脚,口中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了!找死也不挑挑日子,竟敢冲撞钦差大人!”又让跟着的手下把人绑了,一边不断向郦君玉赔罪。那兵卒又挨几脚,不过胡千户只是做做样子,踢在身上并不很疼,刚才蔡羽那一脚的疼劲儿慢慢缓了,才要叫嚷,听说郦君玉是钦差,这一吓直接吓傻,加上宿醉未醒,呆呆地由人绑了,连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看得郦君玉直摇头。

      他要是来此整肃军纪,那正好借此机会大做文章,不过既然不是这个目的,那就还是不要横生枝节的好。冷冷地对地下跪着的人道:“昨夜酒喝的不少吧,胡千户,军中饮酒按军纪该怎么处置啊?”只说喝酒的事,明显是放他一马的意思了,胡千户心里一松,连忙冲那人使眼色,一边道:“按律当受五十军棍。”郦君玉冲他点点头,意思是那还等什么?

      那个兵还糊涂着呢,没反应过来自己从鬼门关上转了一圈又回来了——说实话,郦君玉发狠把这人弄残弄死只不过是抬抬手的事,张松就是知道又能怎么样,毕竟在清流文人听来,那些话已经足够不堪入耳了——这会儿听见军棍两个字,知道要挨打,还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饶,又扎着手冲胡千户心哭嚷道:“老胡,咱两往日什么交情,今儿你连话都不替我说一句,呸!咱们日后走着瞧!”

      胡总兵心里那个气啊,人郦君玉都不计较了,拉下去谁还敢真的打你,偏偏没完没了,把自己都拖下水了,只能假装他说的都是酒话,上去又是两脚,厉声命人将他拖走。他手下哪敢让人在这儿嚎,上来就要拖人,谁知郦君玉却道:“且慢。”

      胡千户只当他改主意了,正要上前说几句好话,却见他踱到那个兵卒身边,弯下腰:“我这个人呢记性不是太好,你今日受了军棍,这事儿我说不定也就忘了,要是日后我要听人议论此事,那可是你提醒我哦。对了,我是职方司的人,将士的赏罚升迁可都掌在我手里,你说我要是想起来,治你那长官一个治军不严,他会怎么对待你呢?”那兵卒还以为郦君玉指的是要治张松的罪,给他一吓,连求饶的话都忘了说了,呆呆看着他。郦君玉冲拽他的几人一扬下巴:“带走吧。”

      因这一出,蔡羽、胡总兵脸色都不太好看,到了总督府,张松带人迎了出来,虽然什么也没说,言谈之间的小心翼翼,仍能感觉到他已经知道这事了。郦君玉脸上一片淡然,看得张松只觉得他高深莫测,生怕还有什么后招。做为一个男人,而且还是一个功成名就的男人,如此受辱他要是能善罢甘休,忍功快赶上韩信了。

      张松现在就是想赔不是都没法赔,丢人的事恨不得自己都忘了,你凑上去不等于是提醒他‘我知道你被调戏了’。再说郦君玉现在未必知道调戏他的是自己的小舅子,张松总不能不打自招不是。

      把他让到正厅,分宾主落座,略寒暄了几句,张松便道:“明堂想必看出来了,辽东最要命的是人心不齐。自我当上这个总督,真是一个安稳觉都没睡过,不但要真刀真枪地对付乌必凯,更要防备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就射过来一支暗箭。”

      郦君玉只当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根本不接他的茬,淡淡一笑道:“难怪督宪的气色看上去不大好,想来是连日休息不好的缘故。一会儿下官可以为大人开几味安神的药材。”

      张松知道他受了这场气,不是几句话就平的了的,当下也不再说什么,请郦君玉号了脉。

      没等开了方子,就有一个参将急匆匆进来,附在张松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张松头一偏,道:“做什么鬼鬼祟祟的,郦大人身为钦差,替天子巡守,有什么事不必瞒着他。”

      “是。”那参将闻言便道:“昨晚上有人聚众饮酒,末将已经命人将他们一干人捆了,只是……”

      张松一拍桌子,“只是什么?按军法处置就是了。有什么好只是的。”

      “带头的是孙总兵的外甥……”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孙康的外甥怎么了!”

      “刚才拿人的时候,孙总兵亲自带着人过去,把他外甥要走了。”

      “胡闹!”张松气得胸口不住的起伏,“他身为总兵,带头扰乱军纪,本官非要想陛下参奏此事不可!你,”一指那参将“带上人马务必将人捉拿归案,要是孙康有什么废话,一道请他来见我!”

      打发走参将,张松疲惫地揉着眉心对郦君玉道:“让你见笑了。”

      郦君玉对于两人的纷争不发表任何看法,只关心张松的身体,“事务繁杂,督宪越应该注意保养。”继续开他的药方。

      因不是在书房,所以特有人捧了文房四宝来,郦君玉见此人约莫二十多岁,一身文士打扮,相貌斯文清秀,最奇怪的是双眼空洞,瞳仁涣散,显然是位盲者,又见他行动虽然迟缓,却毫不胆怯畏缩,展纸研磨,反而有着一种独特的从容,郦君玉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张松道:“这位潘先生先祖极擅制墨,当年靖康之乱时由汴梁来辽东,他本人也长于此道,所做亦非凡品。”

      “潘先生莫非是墨仙潘谷后人?”郦君玉一脸惊讶地问道。

      张松得意道:“正是。明堂何不试试他这墨如何?”

      郦君玉依言提笔,赞道:“果然香彻肌骨。墨迹黑中泛紫,比平时常见的更细腻顺滑。”

      蔡羽探头看了看,笑道:“我怎么只能看见黑来着,黑中泛紫……好吧,粗人就是粗人,咱就安心刀头上过日子吧。”说的大家都是一笑。

      “潘先生如今不便,等闲不肯再动手制墨,这一块还是他祖上留下的。”张松道。

      不用说,等郦君玉告辞出来的时候,张松命人奉上一个小小的锦盒:“俗话说得好,宝剑赠壮士,红粉送佳人,我一个粗人,留着这样的好墨那叫明珠暗投,只有到了明堂你的笔下才能显出它的不同凡响来。”

      不得不说张松这份礼送得巧妙,在蔡羽看来不就是两块儿墨锭嘛,再好,能价值几何,但是懂行的郦君玉却知道不能小看这两锭墨,可真是价比黄金。这样的礼,收起来既不怕被人指摘,又得了实惠。

      刚出了总督府,迎面就见孙康带着几个亲兵过来。

      郦君玉知道,孙康看似粗豪鲁莽,实则粗中有细,打起仗从来是奋不顾身,勇猛无比,有他在前面身先士卒,其他将士还有惜命不前的?两军对阵时,往往是勇者胜,几次危局都是因为他才转败为胜,所以尽管张松等人一再弹劾,他依然稳稳地坐在总兵的位子上。

      “郦郎中这是已经给总督大人看完病了吗?看来是我来迟了。”孙康说总督大人那四个字的时候,郦君玉简直替他一口牙齿担心,生怕他说完话,一张嘴就把满嘴牙都吐出来了。

      “孙总兵因何来迟啊?”郦君玉问道。

      “家里不长进的晚辈闯了点祸,刚才教训了他一顿。”孙康一脸的坦荡。

      “哦?”

      “郦大人,昨天喝酒有我的人,也有张松小妾的弟弟。实话说吧,当兵的人上了战场能不能回来可不一定,趁还有口气美酒美人好好享受享受,死了也不冤,所以只要不当值,或者要出战的时候,喝酒赌钱逛逛窑子,上面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人追究。”

      “听你这么说,违背军纪还有理了?”

      “法理不外人情。”孙康道

      “今天原是要帮你号号脉的,要不咱们再进去?”郦君玉回头看了看总督府的大门。

      “算了吧,张松那张脸能不看还是别看了,忒折寿。我正要巡查城防,郦大人要是有空,陪我走走,看看咱们这辽阳城怎么样?”

      “这,不会误事吧。”

      郦君玉也想和这位看似大大咧咧的总兵接触一下,看看他有没有什么要说的。不过,万一来这时候个什么紧急军情又找不见人怎么办,岂不是要出大乱子。

      “没事,打仗其实和打架差不多,再神勇的人也不能无休无歇地跟人打,总得喘口气不是。上个月咱们刚跟乌必凯打了场大仗,咱们死了不少弟兄,乌必凯那边伤亡也不小,现在正是喘气的时候。”

      大齐屡失情报,辽东主政的几位正内斗的起劲,如果不把这两件事解决了,张松、孙康都没有反攻的心思。谁都担心自己在前方拼死报国,后面被人捅了刀子。李朝一方小国寡民,兵源、补给比不上大齐,更需要一个喘息的机会。

      孙康带郦君玉走的是另外一条路,比起早晨来时,绕远了一些,但能看到辽阳几个城门,他们过去的时候,正赶上一处士兵换岗,郦君玉远远看去,两队军士竟然人人看上去威武刚强,和他早上见到的大不一样,难道这些人是孙康特意安排给他看的?

      孙康一边大步向前走,一边说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朝廷派唐佥事和你来辽东,无非是因为我同张松、杨丹处不到一块的事。我虽说是总兵,但人家张松是总督,军事上的是也不是我一人拿得了主意的,而且人家是世官,祖上跟着太祖皇帝起兵,一百多年早在军中布下重重关系网了,辽东现在一部分人跟我亲近,还有一些听他张松的。”

      郦君玉心说你这是春秋笔法了,你怎么不说你在辽东的时间可比张松长多了,底下人听谁的、向着谁还用问!

      说话间,有路过的将士向孙康行礼,态度恭敬,孙康点头回礼,郦君玉忖度这些应该都是倾向于他的人了。

      “你知道的,前年辽东连着换总督,张松之前的几位,怎么说呢,别管最后怎么样,倒是都还有容人之量,当时不卢女输赢,大军里人心还是齐的。等张松一来就全变了,先是各方拉拢,然后把不顺着他的调到前线,这也没啥,当兵拿饷,还不就是吃的这碗饭,但问题是他不能克扣前线将士的冬衣和粮饷,更不能把扣下的东西偷偷分给那些守在城里,被他拉拢的那些将领,然后这些人再把东西拿出来贩卖,底下的弟兄一上战场还不知回不回得来,出征之前先得东挪西借筹办冬衣,要是凑不够钱,只好穿着单薄的衣裳跟敌人拼命了。”孙康神色凄然愤懑,大声道:“郦大人现在已经是四月了,你身上穿的还是棉袍,你想想十冬腊月里,要是没件棉衣,军士们还能从战场上回来吗!?”

      这件事,孙康再给朝廷的奏疏里已经说过了,而且唐文浩也已经调查过,知道他所言属实,因此郦君玉道:“这些事朝廷俱已收到了,因此才派了唐佥事和我。”

      “做个样子而已,唐佥事来了多长时间了,张松还不是好好的做他的总督。”孙康嗤笑一声道。

      “既然是这样,在下且去做样子,孙总兵您忙!”郦君玉说罢一拱手,转身就走。

      孙康哪能让他走啊,赶上一步,就想拽住他的袖子,手刚伸出来,就突然被人挡了一下,孙康不防,被硬生生推开了。孙康说唐文浩的不是,最生气的人当然是唐文浩的嫡系蔡羽了。

      孙康脸上讪讪的,郦君玉见他受了教训,止步回身道:“若是按孙总兵的意思,朝廷收到你的奏疏,应该立刻下旨查办张松不成?”

      这当然不可能,孙康别看年纪大了郦君玉一倍不止,这时在他面前也不禁有些嗫嚅道:“不是已经查知我说的都是实情了么。”

      “现在你手下将士能不能吃得上饭?”

      “以前是不行,粮饷也克扣的厉害,不过上个月我和张松闹过一场,告诉他敢这样,老子撂挑子不干了,后来就好多了。”孙康虽然不知道郦君玉怎么好好的突然把话题扯到吃饭什么,不过还是得意地做了回答。

      “我再问你,现在将士们是否还急需冬衣?”孙康更糊涂了,下意识摇了摇头,心想难道他的意思是朝廷已经斥责过张松,所以他有所收敛,就这么算了?

      孙康正要说话,郦君玉先淡淡一笑,道:“这不就得了,粮饷、冬衣都不是当务之急,眼下辽东最要紧的是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香肌彻骨潘谷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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