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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月沉沉翁婿议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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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还没有痊愈,郦君玉依旧在宫里困着,多亏要请脉、开方、煎药,不然每天除了请安,有时候还要陪太后说话解闷,他简直觉得自己这男装算是白穿了,心里盘算着怎么提醒元熙一声,先把自己放回去,哪怕天天进宫问诊呢。
才隐隐约约说了句:“上次出使,臣将沿途见闻些了一份札记,打算等誊抄清楚后就呈送陛下,现在还搁在翰林院没弄完。”
见元熙脸色不善,郦君玉知道现在不是提出宫的时机,正准备拐个弯说想请元熙准许自己回翰林院一趟,把札记拿来,以便这两天抽空誊写。就见元熙转了一个身,正正站在他面前,脸色冷淡:“百官斋宿已毕,我看你这是想回府去住了,说起来你还在新婚。”
郦君玉心里“轰”的一声惊出一身冷汗,他那里刚没了妻子,自己这儿新婚,不用说皇帝,普通人心里也会觉得心里难受吧。
他是想着出宫住来着,不过也就是说说而已,毕竟太后还病着,自己一个小翰林又没有什么正经差事,呆在宫里随时待命很正常,想着今天是露个口风,等过两天再接再厉一把,结果元熙一句酸话吓得他不敢说后面的了。
郦君玉不知道,他在宫里住了大半个月,不但他自己着急,外面梁鉴也急——一个外臣老住在禁宫里,太后重病其间也还罢了,眼见得太后的病情减轻,还不出来,真把他当太医用了不成——因此得便跟元熙提了一句。
梁鉴的面子元熙还是要看的,见了郦君玉正要说这事,忽觉的这几天他在宫里,倒是能时不时和自己说说话,等他回去住再想这样可就没这么便宜了。想到这个,心头竟然有些怅然。郦君玉就在这个时候暗示他的官职是翰林,虽然话说得模棱两可,但是意思很清楚,人家不愿意耗着了。
元熙一口气哽在喉头,缓了缓,“也罢,你回去住吧,不过太后大安之前你每日申时入宫请脉,请完脉,你也不用回翰林院了。”元熙不辨喜怒地续道。
“啊!?”
郦君玉平时一贯做老成稳重的样子,猛然间目瞪口呆,露出少年情态,元熙大感意趣,嘴角不由得翘了起来:“不是没人练兵吗,这事就先交给你了,等武举之后朕再找人接替你。”
我说你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啊,郦君玉腹诽。“臣一介书生,去练兵,这……”
“怎么,你不敢?”
这不是敢不敢,而是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放心,不会让你以翰林的身份过去的。现在职方司缺一个郎中,正好你顶上这个名头。”
职方司掌理各省之舆图,武职官之叙功、核过、赏罚、抚恤及军旅之检阅、考验等事,遇到战事参与决策,从来没听说还有练兵这一项。职方司郎中去练兵,也就比翰林院修撰名声上面正一点罢了。
“陛下有命,臣不敢推辞,只是这此募兵是武库司主持,臣从未经手。”征募来的都是些什么人我是一点也不知道,万一故意征羸弱病重之人,你让我怎么练。
这不是不可能,武将们和元熙堵上气了,兵部的态度就变得很微妙,不会明着跟元熙唱反调,但是兵部和武将之间的关联何知千丝万缕,武将们每年对兵部上下的孝敬,就让官老爷们在这时候不能丢开他们不管,最好的办法莫过于阳奉阴违,招兵还是招,招来什么人,能不能用就另说了。
“你以为朕就那么傻,由着人拿些歪瓜裂枣糊弄。”元熙藐他一眼道。
郦君玉:“……”
“朕也不是让你一个人去,文潜调职方司主事,徐琛调大理寺丞,你为主,他二人为辅,一同练兵。”
“臣既然要接下这差事,还有一事不得不先问陛下。”供职兵部和练兵还能沾个边,既然让徐琛也参与练兵的事,让他去做大理寺丞又是什么意思?不过郦君玉要问的并不是这件事,元熙既然告诉自己,应该是和丞相们商议过了,等回去问梁鉴就好。
“你说。”
“臣等皆是文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兵法或许还能诌两句,单武功招式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教人的,“教官是请兵部派人吗?”元熙肯定不愿意,费了这么大劲,还不就是为了绕开兵部,不过问还是要问一声的。
果然元熙道:“教官吗,你自己想办法。这次招的算侍卫亲军,你无需理会兵部堂官,有什么事直接来报与朕。粮饷的事,户部已经拨了一笔银子,不够的朕从内承运库出。”又玩笑道:“你可别把朕当成冤大头,索求无度。好了,你去吧。”
顺手还赏了郦君玉紫金罗袍一领,雕花白玉带一条,龙眼大的珍珠十颗,御用文房四宝两匣。皇帝有赐,太后当然也要有所表示。太后的赏赐就多了,不但赏了大红妆花贡缎十二匹,大红织金宫纱十二匹,金玉杯各两只,还特地赏赐梁素华的宫花和内制的香囊,前面那些就算了,赏大臣差不多都是这样,而宫花和香囊别看是小物件,才显出亲近的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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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用的东西到底是不一样。”这是梁夫人带着身边的丫头、管事的媳妇,围观皇帝太后的赏赐时的评价。
“这样轻柔细密的贡缎实在少见,宫花和香囊虽是小件,这样精巧外面也是做不来的。”一个媳妇凑趣道。
“那也是咱们姑爷有才学才能得来。”另一个媳妇奉承道。
“嫂子过奖了。” 郦君玉笑吟吟对梁夫人道:“这都多亏了岳父的指点,贡缎和织金纱原就是想着孝敬岳父岳母的。”
梁夫人自然不会贪图他这点绸缎,不过女婿有孝心又是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来,梁夫人越发觉得面上有光,“你有这个心就够啦,大红、银红哪是我们这个年纪用的,穿上也是糟蹋东西,还是你们年轻人穿起来好看。”
“我这是帮素华躲懒呢,东西放您那儿,赶过年还得请您给她做件衣服。”说得大家一笑。
梁夫人笑道:“加起来二十四匹,素华几年都穿不完。这么着,我一样留四匹,你留四匹,剩下的等到年前让人去武昌的时候给你义父带去。”
贡缎和织金纱每一匹的图案都不一样,有折枝花鸟,有亭台楼阁,有五福捧寿,喜得连科,当然也少不了鸳鸯戏水,百子闹春什么的。梁夫人带着人一匹一匹的细看,梁素华拉拉郦君玉衣袖悄声戏道:“上次出使,你冒那么大的风险,也没见这么些赏赐,你以后不要做官,去做郎中好了。”
郦君玉也凑她耳边小声笑道:“娘子可谓是料事如神,你家相公真要当郎中了。”
“什么!?”
“嘘,小声点。”郦君玉食指竖在唇上:“兵部职方司郎中,旨意还没下,你知道就好了。你怎么不说上次我还升了官,这次冒的险也不小,得些赏赐还把你高兴成这样。”
正热闹间,梁鉴回来了,梁夫人兴致勃勃地让他看衣料,他只应付两句,便把郦君玉叫到书房,梁夫人知道这是有正事要说,命人不要打扰翁婿二人。
梁鉴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恼火的要死,怎么就教出这么不省心的一个学生,朝廷里那么多人,为什么天天就盯上自家女婿找麻烦。
对于一个官场新丁来说,如果天下太平,去职方司熬几年资历倒还说得过去,现在南北都在打仗,你让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决策战略,这不是开玩笑嘛。前方吃了败仗,职方司郎中照例是要连坐的,不然怎么轮到郦君玉坐在这个倒霉的位子上,那还不是因为辽东连丢数城,为这事朱奎罢官,原职方司郎中范沂森被贬为主事了么。
别看范沂森从郎中贬为主事,大家反倒众口一词都说他运气好,听说还有与他交好的人为他摆酒庆贺的。要不是皇帝看在他和朱奎不是一路人,而且职方司也得有一个熟悉的人主持事务,他连戴罪立功的机会都没有,由此可见职方司郎中是一个什么样的官职了,现在这官职就要落到自己女婿头上!
梁鉴不愿意把郦君玉推到风尖浪口上,但是元熙这次态度坚决,他和孟士元费了许多口舌,元熙是怎么劝都不听,加上刘捷、祁成德的煽风点火,郦君玉终于还是做了这个倒霉的职方司郎中。
要说刘捷和祁成德为什么支持元熙,除了迎合之外,最主要是想抓住郦君玉的错处,用来拖梁鉴的后腿。梁鉴和孟士元两人大事拿的很清楚,如果弹劾他,顶多是些无关痛痒的小毛病,与其这样,倒不如从他身边的人身上下功夫。
孟士元见事已至此,只好劝梁鉴:“这事虽大,但陛下把掣肘的人都打发开了,明堂未必拿不下来。尔明兄,咱两相交几十年,明堂我也是当自己子侄看待的,但是谁也护不了他一辈子,趁这会儿咱两都在,他有什么不明白的,做错的,都能帮他一把。说句不好听的,现在咱们在朝中还能说上话,他就是闯了祸,大不了外放几年,回来谁还记得,他经验也有了,人也老练了,正好做一番事业,总比等他一把年纪再犯错的强。说实话,依我看明堂倒是外放两年还更好些。”
要是元熙时不时就这么发一次昏,梁鉴也巴不得郦君玉外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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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几天见过皇上吧,都说了些什么?”梁鉴托着茶盅,用磁盖轻轻划着浮叶,飘忽不定的烛光映在他脸上,倒是看不出恼怒心烦来。
“大多是说太后的病情,还有用药,因我用过一个偏方,陛下问是哪来的,我说是城外一个流民给的。再就没什么了,都是请安问好一类的闲话。”
“嗯,你也知道了吧,以后就要去兵部了,南北两线的战事,这些日子尽快查看卷宗,弄清楚来龙去脉,别人跟你说的不能不信也不能轻信,要有自己的主见,但万万不可刚愎固执,有什么想法不要急着说出来,想清楚,实在不行先和我商量!须知,你现在做官了,一个决定很可能影响千万人,轻率冒进一意孤行是为官的大忌!!”
“是。”
把对学生的火气发到女婿身上后,梁鉴心里舒坦一些,把话转入正题,“这段时间先以练兵为主。”
郦君玉点头:“今天皇上跟我说过了。”
“你准备怎么办?”梁鉴打的主意是让郦君玉放手去办,看看他的本事,如果实在不行或者捅出什么大娄子了,自己再去替他善后。
郦君玉心说这是要考考自己了,便道:“小婿听说先帝时曾开过武学,有武学博士教授军纪号令、弓马武艺等事,只是不久即废止了。不知这些人还能否找到。”
“当初这武学没办几年,招的人也不多,里面的教授可不比国子监或是太学,博士、助教一大堆。再说武学散了之后,这些博士或是入了京营或是去了兵马司,剩下的只怕是老病不堪,难当大用了。”
“练兵或许不行,只要经验还在就好。小婿对行伍之事一窍不通,有了这些经验,便不易被人蒙蔽。”
梁鉴也不得不说这是个合理的办法。“然后呢,你难道自己去练这几千人不成?”
“悦微久居京城,不知他是否认得合适的人。”唐文潜虽是科举进身,但他家是武勋,他大哥唐文浩是锦衣卫指挥佥事这个应该难不住他吧。
“远水难解近渴,找人不见得一下就能找到,找到也不见得就合适,哪怕合适人家还不一定愿意来,再说人找来你总得给人家个名目,你能找几个人呢。”
不知道沈星能不能算一个,郦君玉心想。“武库司将人招来,必得按人数分行分伍,否则这几天就乱了套了,我在此基础上再分队,每队择一机敏有力且识字之人权充队长,先把军纪号令,拳脚弓马教会队长,再由队长教给底下兵卒。”
“这也是个办法,只是还要细细推敲。比如分做多少队?一队人多了,队长难免有招呼不到的地方,人少了你要设多少个队长?”梁鉴见郦君玉安排的条理分明,心情好了一些,便引他继续往下考虑。
“可由队长自选小队三名,由上官验看。而且这队长也是临时的,由教官考核,能者上,庸者下。再一个,可以先将习练之法抄写成册,每队一册,由队长诵训讲解,全队口念心记,记熟之后再行操练。操练一段时日之后,就可以让各队分组较量,赢赏输罚。”
“识字的人未必好找,再者可不是说有了人事就能办成了,除此之外你还想到什么?”梁鉴微笑着问道。
除了人自然就是钱了。“户部拨来的粮饷,划出留作机动的部分,把必须开销的各项列出来,核算出每项能分配多少,按需支出。”元熙虽然说银子不够从内承运库出,郦君玉觉得还是识相点,在不影响练兵的情况下能省则省吧。
“今天这都只是笼统而言,等你真的去做一件事的时候,往往会发现,计划的再好,也会有无数意料之外的难题在等着你,遇到事先冷静,总有办法能解决的,万万不可自己乱了阵脚,着了别人的道。凡事小心仔细,不要辜负了陛下的栽培。”说完想想不对,梁鉴赶紧找补一句:“不是说反正怎么样都会有麻烦,干脆不用周密计划了,你别听岔了。”
说完梁鉴也笑了,做状元的人,要是连这个都不明白,梁鉴这个点他状元的人该请医生瞧瞧眼睛了。
“另外,你去了兵部,少不得要和武将、勋臣打交道,这些人又和科举进身的文人不一样,你心里先要有个数。还有,今晚回去先把这个看熟。”梁鉴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叠纸,递给郦君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