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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苏映雪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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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映雪并不是孟家的家生子,她家原先有几十亩地,日子虽不富足,倒也能过得下去,只因她爹幼时读过几年私塾,便一心想搏个功名回来封妻荫子——别看郦君玉连中三元,就以为考功名是件容易事,不但凭本事,还要看运气——苏映雪的爹也不知道是本是不足还是运气不到,下了几次场,秀才的功名还没拿到,就生生把身体弄垮了,地也因无人打理,连年卖的不剩什么,等苏映雪落生,她爹撒手而去,最后的两亩地办了丧事,苏嬷嬷抱着襁褓中的女儿,孤儿寡母没了活路,正好孟家要给将出世的孩子找乳母,苏嬷嬷就托人荐了进去。
苏映雪自幼随母亲入了孟府,孟夫人见她虽小却美人胚子,稍长大,言语安静、稳重心细、乖巧和顺,正合在孟丽君跟前服侍,与性子爽利、快言快语的荣兰,一动一静相映成趣。
除了开头几年,等孟丽君渐渐长大,苏嬷嬷不需夜里在她房里上夜了,孟夫人便给她母女拨了屋子,到了晚上苏嬷嬷自回去住。论理,苏映雪是该日夜留在幽芳阁的,孟夫人心善,让她晚间回家和寡母做伴。
没想到这样一个安排,多年后为孟丽君逃家提供了大大的方便。
孟家这些日子也不知是走了什么运道。定亲的喜气还没散去,情势急转直下,新亲家皇甫总督被调到正打仗的辽东,皇甫少华奉母回原籍,紧接着就传来皇甫敬兵败被俘,皇甫家举家捉拿进京的消息。孟家上下给这个消息震晕了头,也开始人心惶惶——姻亲之间从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还没回过神,皇帝亲自来做媒了。
不知道皇帝心里是怎么想的,孟丽君已经定过亲了,转头就给她做媒,这样做合适吗?就算不管这个,皇甫家可是一和她定了亲就败落了,难道不忌讳吗?可是皇帝偏偏还要把她说给自己的内弟,皇后娘娘的亲弟弟。
放在一般人眼里,这是天大的喜事啊。有这一层,和皇甫家的亲事就算是揭过去了,孟家肯定不会受牵连了。再说,孟丽君本来一个该守望门寡的人,能嫁给国舅爷,这难道不是祖上积德才来的福气。
然而,孟府上几个主子,除了小魁郎,就没有脸上带点笑影的,不但是主子们,就连他们身边得用的人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连带的自上而下,从管厨房的媳妇到扫地的小丫鬟,从管银钱出入的管家道马厩里喂马的仆人,无一不战战兢兢,生怕被拿住错处,发作一通。
在这样压抑、不安的气氛中,孟丽君成亲的吉日一天天临近了。
出了这样的大事,苏映雪心里也是烦乱的紧,好在这两天孟丽君不再总是垂头闷坐,饮食也如常了,她的心才稍稍放下一些。
前两天荣兰求夫人说舍不得离开亲人,夫人恼归恼,还是连身价银子都没要就放了她。荣兰一走,孟丽君提了一个叫阿九的小丫头上来。这丫头平时也不见怎么伶俐,为什么偏偏就看中她?
还有荣兰,苏映雪怎么也想不通,荣兰是昆明人不假,可她是打小就进了孟府,可以说是在孟家长大的,而且孟家上京,她跟到京城十来年,连回来都没回来过,要说她舍不得叔叔一家,苏映雪可不相信。她和荣兰一起在孟丽君跟前这么久,荣兰是什么样的人,苏映雪清清楚楚,淘气、胆大是有的,但是对孟丽君绝对是忠心耿耿,怎么会在这个关头,好端端的就说要出去呢。而且孟丽君对此似乎并不惊讶,难道她俩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想到这里,苏映雪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往常苏映雪来的再早,孟丽君都已经起身梳洗了,因此上一进幽芳阁,见回廊下等着一溜小丫头老嬷嬷——大清早的,不得传唤,她们是不能贸然进内室的——苏映雪心里就打了个突。
见她进来,昨晚上夜的嬷嬷挨过来,悄悄道:“映姑娘你可算来啦,都这时候了,姑娘房里还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们不敢进去,你看……”
苏映雪点点头,平静道:“昨天姑娘照看魁郎许是累了,我进去看看。这几天姑娘心里不好受,你去把她们带远点,免得一会儿人多动静大,又惹得姑娘心烦。”
一边说,一边把门推开一道缝闪身进去,再立刻关上。阿九鼻息沉沉地睡在外间,她进来的动静都没把她惊醒,苏映雪越发觉得不对,急忙往内室看去,这一看,冷汗便直冒了出来。
床上遮着帐子,但床下没有鞋,苏映雪掀开帐帘一看,见衾枕仍展开,探手一模,显然孟丽君早就起来了,那么人呢?抬头看见妆台上放着的画像,她忙过去展开来看,她和荣兰是孟丽君的贴身丫头,孟丽君上学读书,她俩得跟着伺候,捎带手,也就识文断字了。这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除了画像,还有两封信,一封留给孟士元夫妇,一封却是写给自己的,苏映雪匆匆吧自己的那封打开,厚厚的一封信,竟然写的是让自己认孟士元夫妇为父母,代嫁刘家!苏映雪大吃一惊,再往下看,却是交代补哪个丫头陪嫁,以及日后和娘家的往来。
要是不想被人拆穿,这两件事都是顶顶重要的。
幽芳阁里的几个丫头孟丽君再熟悉不过的,阿九和一个叫胭脂的丫头,都算忠心、机灵而且一家子的身契都在,许以重利,加上苏映雪的手段,不怕出事。
孟丽君信上还说,依皇帝的意思,刘奎璧成亲之后就要携眷外放,让她不要担心日后和娘家来往会被认出来。
郦君玉为什么敢这么说?那是因为既然皇帝巴巴要他携眷上京,肯定不会是白白让他耗在京城,想必要让他历练历练的。这就好说了,刘奎璧又不是科举进身,如果荫补做文官,出身上就低了别人一头,除非他耐下心来,从秀才开始考,不然哪怕他有个丞相爹,也难出头。所以最大的可能,是象他大哥刘奎光那样,走武将的路子。
刘奎璧要么就在京城诸营里谋一个位子,要么就外放,去卫所任职。
京城官场盘根错节,能掌一营的要么是立有奇功,要么的背景深厚,刘奎璧这样的毛头小子,在这些人眼里,呵呵,只有听话挨骂的分。你爹是丞相怎么了,咱们可是见过你穿开裆裤的样子呢,想要出头?熬着吧。
看刘捷对长子的安排,也是先去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去了就能独当一面,等过几年立了功,再回来,谁还敢小瞧!所以刘奎璧肯定选择去卫所。
刘奎光已经在边镇了,刘捷不会再让另一个儿子也去险地,刘奎光新婚,携眷上任又有什么不应该的呢。哪怕刘捷夫妇想不到,苏映雪还有孟士元也能提醒他们想起来的。
孟士元丁忧前就是尚书,起复之后肯定是要留京的。如此一来,山高路远,不过趁年节打发家人相互走动罢了。父子兄弟俱入仕途的人家多得是如此行事的。
所以不用担心啦。
苏映雪信没看完,腿一软就坐在了妆台前的绣墩上。孟丽君不知道刘奎璧放火的事,自己却是清楚的。谁家说亲不碰两个钉子,为了这个就要人命?连总督家的公子都敢害,还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的,这样无法无天、手狠心毒的人可不是良配。但是如果不嫁,孟家会不会和皇甫家的下场一样?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苏映雪是个有决断的,定了定神,从袖子里掏出手帕把头上的冷汗抹去,长出几口气,又在镜子里看看自己的神色没有什么纰漏,这才闪身出去,招手叫了个小丫头过来:“昨儿晚上姑娘不曾好睡,早起就开始发热,阿九服侍了一夜,现在也有些不好。你去请老爷夫人过来看看。”
小丫头应一声,转身就走,苏映雪一把把她拉住:“府里这两天要办喜事,你千万不要声张,悄悄请了老爷夫人就好。”
“映姐姐放心。”
“回来的时候顺便叫我娘也来一趟。”苏映雪又追上一句。
匆匆一阵脚步声进了院子,苏映雪忙起身迎出去,见孟士元孟夫人连孟嘉龄夫妻俩都来了,还带了一群丫头仆妇。
不待苏映雪见礼,孟夫人就急急地问:“怎么了?我听说丽君病了,要不要紧?”说着就要进房里。
苏映雪也顾不得规矩了,急忙拦在面前,道:“您也知道,姑娘这些日子饭也吃的少,觉也睡不好,所以就发起热来了。刚才正说头昏,心里不痛快,听不得吵闹呢。”
孟夫人心想这还是和刘家的婚事引得,多半是有什么心里话要和爹娘说。又疑惑,女儿素来大方,从不这样拿乔,有什么话不能到上房说,非要把爹娘叫过来呢。想着便道:“即然这样,嘉龄两口子进来,你们都到院子外面等着。”
没想到苏映雪仍然拦在门前,怯生生道:“不但姑娘病了,阿九也有些不好,一直昏睡着,叫都叫不醒,只怕,只怕,要让人抬出去。”
“啊!”这一声是从四个人嘴里发出来的。
几人一开始都以为是孟丽君使性子,没想到阿九竟然真病了。既然阿九病得这么重,偏偏这几天还都是她上夜,孟丽君会不会是被她过了病气?要真是……孟夫人不敢想下去,一把推开苏映雪进来,外间的阿九果然睡的一动不动,孟夫人只瞟了一眼,就三步两步进了内室,进来之后才真正大吃一惊——人呢?!
苏映雪立刻当地跪下,她这一早上又惊又急又愁又怕,这会儿终于撑不住哭了,一边说,一边把孟丽君留下的画像和两封书信拿来给孟士元等人。
说话间苏嬷嬷也急急忙忙赶过来,章飞凤叫进来两个力气大的媳妇,把阿九抬了出去,这一来,流言立刻传的满天飞,说什么的都有,最主要的流派是说孟丽君照顾魁郎的时候给过了病气,现在又传了阿九。过人过的这么厉害,不知道是个什么病,会不会是疫病?原本就惶惶不安的孟家上下越发慌乱。
且说孟士元等人看完画像和书信,孟夫人只觉的气喘胸闷,一口气提不上来,险些昏了过去,亏得孟嘉龄和章飞凤扶住了,苏映雪忙去倒了茶来。
孟夫人哪里还顾得上吃茶,攥着孟嘉龄的手急声道:“还不快派人去找!”
孟嘉龄何尝不是急着想把妹妹找回来,但这件事毕竟不能声张,就是找,也只能暗地里悄悄使人寻访,哪敢就这么大喇喇地差人出去。只是看孟夫人急得面如白纸,又觉得这话不敢直通通地说,怕再把她给急坏了。
倒是孟士元毕竟是执掌一部的朝廷大员,伤心归伤心,却丝毫不乱,惨声道:“我看不必找了,”孟夫人闻言神色大变,正要开口,被孟士元摇手止住了:“丽君是个谨慎人,想必这些日子不往人前走动,就是在预备这件事。映雪去看看房里可少了些什么物事。”又展开画像:“夫人且看这画上的提诗,她应该是女扮男装却应考了。现在贵州、广西因糟了天灾,各处流民不少,周围未受灾的州府都接到朝廷的旨意,令其安置灾民,其中读书的学子更要妥善安排,若有参加今科秋闱的,一旦中举,则是当地一大政绩,朝廷将有重奖。丽君只消去衙门说自己是受灾流民,谁还去查他的底细。”
正说着,苏映雪回来报说妆奁里少了了若干首饰,章飞凤与孟嘉龄对视一眼,嗫嚅道:“昨天我和相公还给了丽君三百两银子的银票,原是想让她留作私房钱的,就没入到嫁妆单子里……”
孟士元长叹一声,无力道:“如此看来,丽君已事事安排妥当,夫人不要太过忧虑,她的性子你也清楚,再冷静果断不过,寻常男子也不如她,想必吃不了什么苦头。这里先看婚事怎么样,以后再悄悄寻人吧。”
孟夫人哪里肯听,急道:“她一个姑娘家,从没有独个出过门,咱们就看着让她走了?!趁现在还没走远,赶快把人追回来啊!!”
“好,我和嘉龄这就去。你让人请李太医来,不管怎么,先做个样子。”
孟士元心里是有点将女儿做儿子看的,但女孩儿毕竟不是男子,他虽然心里想得明白,但终究放不下,当即和孟嘉龄分头往东、北两个城门去。
“若是见到丽君,不必带她回来。”孟士元嘱咐道。孟嘉龄一愣,旋即点点头。两人各自上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