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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语轻轻劝慰少卿 ...

  •   石轩住的地方,距离郦君玉他们不算太远,也是一顶小小的帐篷,周围自然也有守卫,这些人显然已经被索布德打点过了,见她的侍女带着人过来,问也不问就放进去了。也是,鞑靼士兵一向著称的是勇武,而非军纪严明,有钱能使鬼推磨又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

      石轩自从被库登扣留,决意以死明志,但他被看着,寻死也不是容易的事——自从被扣,石轩就闹起了绝食,水米不进,库登对他可不像刘奎光对莫日根一般客气,看守石轩的卫士奉命每天强灌他两次肉汤。饶是如此,十几天下来,石轩折腾的奄奄一息,郦君玉去的时候,他正昏睡在地上。

      昏沉中听见轻轻的脚步声,仅剩的意识分辨出来人不是看守他给他灌肉汤的卫士,石轩勉力睁开眼睛,只见一个秀美的少年站在他面前,石轩又无力地闭上眼睛,心想我这是要死了吗?怎么来的不是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反而是这样一位风仪绝美的天人,自忖平生庸庸碌碌,没做过什么感天动地的大善事,唯一可以称道的,也就是这次出使尚算得不辱君命,难道就因此位列仙班?

      正胡思乱想间,那少年俯下 身,轻轻摇晃他的胳膊:“石大人?石少卿?”

      仙人就是仙人,声音都都这样好听,石轩心想,只是他现在连睁眼力气也没有,如果仙人没了耐心,不知会对他怎样?会不会给他一粒仙丹什么的。

      仙人的耐心很不错,摇了一会见他没反应,换了个说法:“我是翰林院的郦君玉,奉旨接你回去的。”

      这句话可比仙丹有效多了,石轩虽然抱定必死之心,但寻死是因为不得不为之的,并不是说他不想活了,他还有妻儿老小一大家子盼着他平安回去呢。能给他灌下去肉汤,也说明他还有对生的眷恋,在生死之间,身体有时会脱离心智的控制,虽然心里知道绝对不能吃,然而还是不由自主地会吞下去几口。

      有求生之心,这就好办了。果然听见郦君玉的话,石轩瞬间又睁开眼睛。郦君玉中状元不过就是两个月前的事,金殿传胪的时候石轩见过他,当时郦君玉可谓是万众瞩目,石轩对他当然印象深刻,此时见眼前的少年身着官服,再到脸上仔细辨认,可不就是郦君玉,这才哎呦一声哭出来,攥住他的手:“明堂你怎么来啦?你刚才说奉旨接我回去,是怎么回事?”

      “下官奉旨出使,目的之一就是把你接回去,之前我已见过库登,此事已有眉目,少卿且耐心稍待。”郦君玉说着将石轩扶起来,见角落里有水壶,又倒了一杯水给他。

      “什么时候能走?”石轩也顾不得士大夫的斯文举止了,咕嘟咕嘟地把一杯水都灌下去,这才喘吁吁地问。

      “还没定下来,想必不会太久。库登这里也急于了结此事。”

      “……”弄了半天,还是不一定的事。石轩两眼瞪着郦君玉,眼睛里是不加掩饰的失望与不信任。

      “石少卿放心,”瞟一眼帐外,郦君玉俯在石轩耳边悄悄道:“库登诸子不和。”

      石轩虽然饿的头晕眼花,但到底是在京城官场上摸爬滚打过的,早年先帝二子夺嫡的事,他还经历了个尾巴,所以一听就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握着郦君玉的手喜极而泣。

      “石少卿还请保重身体,养精蓄锐,以便不日起程。”

      *

      之后的事,无非就是讨价还价。

      公主肯定是不会嫁的,对于这一点,库登早有意料,估计他当初也就是那么一说,自己都没当回事,所以没费太多口舌,就过去了。

      互市在郦君玉看来肯定得开,只是不是现在。一番唇枪舌剑之后,郦君玉勉为其难地抛出元熙和丞相们早就商量好的结果,封莫日根为安顺候,与此对应的是极其丰厚的赏赐,从粮食茶叶到布帛药材林林总总,听上去好长一段,但是这比起库登每次扣关,损失还是小多了,尤其是百姓不受侵扰。

      除此之外,莫日根既然是朝廷的安顺候,每年可遣使朝贡,听见这个,库登来了精神,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心向朝廷,把朝贡当成莫大的荣耀,而是依照惯例,藩国随便进献点什么土产方物,为了显示上国威仪,大齐朝廷多会对使团颁赐至少十倍的赏赐。除此之外,使者一行还可以带上土产沿路进行交易,往往也能得到大笔的回报,赚得满盆满钵。

      这次库登就不是单独会见郦君玉了,身边左右各坐着两个人。郦君玉认出昨天吃酒的人里也有这几位。听了他的答复,库登用蒙古话小声和身边的心腹商议。

      虽然库登的要求没有得到全部的满足,但是你漫天要价,还能不让人家坐地还钱?何况,元熙君臣也表示出了诚意。

      扣关入侵固然有可能抢到更多的东西,但是也有可能血本无归,甚至象哈尔古楚克样偷鸡不成蚀把米。更何况,即使是能成功地抢到东西,战损也是避免不了的,以鞑靼现有的人口来说,库登不得不把这件事做为重点来考虑。

      还有一点,如果莫日根成了安顺候,那么日后遇到天灾,就能够名正言顺地向朝廷讨要赈济,而朝廷也有责任帮他们渡过难关。要知道,蒙古和中原不同,大齐百姓土里刨食,虽说也要靠天吃饭,但还能积谷防饥,蒙古就不一样了,他们以游牧为生,逐水草而居,再多的牛羊,一场大雪过后,可能就一只都不剩了。当族人陷于饥寒,做为首领有义务带领大家走出困境,所以,每到冬季大雪之后,就是鞑靼人南侵最厉害的时候。问题是,长城沿线的守军又不是傻子,既然知道鞑靼人会来进犯,哪有不严阵以待的?一方因饿急了眼,疯狂攻城,一方据守关隘,得地利之便死守不出,这是长城九边每到秋冬,经常出现的情况。打仗就会死人,于是又绕回了上面那个问题,以鞑靼现在的人口,他们死不起。

      至于如此一来鞑靼不免就要沦为大齐藩属国的问题,库登等人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只要有好处,称个臣怎么了,大元太祖早年不也多次臣服其他部族嘛,实惠才是最重要的。

      蒙古人爽快,粗豪,不像大齐官场上打滚的文人,有那么多虚虚实实、弯弯绕绕,一句话能说完的事,非得做出一篇文章来。库登和手下商量了一会儿,表示同意这个决定。然后双方对朝贡使团的人数又是一番讨价还价。

      库登自然是希望人数越多越好,不说别的,人多带的东西就多,带的多就卖的多,卖的多就挣得多,这是一个很明显的道理。但是郦君玉就不这么想了,上马张弓搭箭下面摔跤搏克的鞑靼武士,人数多了,和百姓起个冲突怎么办?探听机密怎么办?哪怕没有这些,你大队人马跑到别人地盘上,是去朝贡呢,还是扬威耀武呢?

      朝廷给郦君玉的上限,是连随从算上一百人,郦君玉连番试探,讨价还价,终于把人数限定在八十人。

      此外还有贡期、贡额、抚赏等等需一项一项谈判。这一谈就谈了整整一天,直到红日西沉,双方才算拍板成交。

      库登以为这就完了:“莫日根什么时候回来,给我个准信,我这边就准备回撤。”完全没想到朝廷只封了莫日根一个人,所有的赏赐也好朝贡也好,只是针对莫日根一人的。库登显然没听过《二桃杀三士》的故事。做为父亲,尤其是在莫日根还没有独自统领部族之前,得到的任何好处,库登自然一同受益,但是另外两个儿子呢,是不是也想分一杯羹?他三个儿子本身就各怀心思,如此一来兄弟阋墙指日可待了。

      郦君玉当然不会好心提醒他,而是不急不躁道:“可汗的事说完了,在下要说的事可还一件没说呢。”

      “你还有什么事?”

      “可汗忘了么?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之前可有使臣一行十人,不明不白地命丧黄泉。除此之外,我等一行来的路上也有数人伤亡。”事情虽然不是库登派人做的,但是是库登儿子派的人,做为鞑靼的可汗,库登的责任无法推脱,被郦君玉要去五十匹马做为补偿。

      再有,就是石轩。石轩归国本来是顺理成章的事,偏偏库登说什么佩服石轩的学问,还要请他再多住些日子,不然“石少卿回去,就请贵使留下,莫日根这不就要回来了吗,他喜欢你们汉人写的文章,你正好教教他。”

      郦君玉打个哈哈:“石少卿来了十几天就病的气息奄奄,可见我们南边人不适应贵处水土,要是安顺候喜欢汉人文章,那正好啊,京城多得是饱学鸿儒,请安顺候和我一同返京,我上奏朝廷,一定为他请一位称心的先生。”

      *

      这以后的事,就是水到渠成的了。莫日根因为要等朝廷赏赐的大红苎丝官袍和其余的东西,等郦君玉回到大同,他还在刘奎光的总兵府里住着,区别在于之前是阶下囚,现在是座上宾。

      既然是座上宾,就不能像之前那样把他往院子里一关,重兵把守。莫日根也充分意识到这一点,向刘奎光提出要去街上逛逛——我都是朝廷封的安顺候了,怎么,这么点小小的要求还不能满足?你是在提防什么呢?

      刘奎光还真不怕他往街上走,早些年,大同城都给库登攻破过,整个城中,哪儿儿没有被他们劫掠过。不过,肯定也不能放他一个人去瞎逛,毕竟是侯爵呢。

      刘奎光和莫日根大半个月里相看两相厌,也不可能因为朝廷的一道旨意就握手言欢。刘奎光还好,毕竟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最基本的见风使舵早就练得炉火纯青了,别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对莫日根可是和颜悦色无可挑剔。

      莫日根就不行了,他做俘虏的时候尚且不把刘奎璧放在眼里,见了面就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何况现在做了侯爷。说起来,刘奎光的老爹刘捷也不过就是个侯爵,怕他怎地?

      好像也没错。刘奎光是总兵,莫日根是安顺候,刘奎光的老爹是丞相,莫日根家的老爹还是可汗呢,人家莫日根生来就高人一等,再加上鞑靼人坦率直爽的性子,使得他在刘奎光面前从来是无所顾忌。

      要知道刘奎光乃是大同总兵,那在大同这一亩三分地上可是说一不二的角色,那受得了他颐指气使。

      正好,郦君玉来了。

      护卫郦君玉的蔡羽等人,差不多个个身上都有伤,不但如此,身处敌营的几天里,既要随时戒备,以防可能发生的意外,也担心郦君玉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把事情办砸了,如果郦君玉被扣下,他们几个就算回去,多半也要被贬责,精神和身体全都处于高压之下,即使是以悍勇著称的锦衣卫也有些吃不消,既然朝廷已经得知这次出使的结果,他们也不需急着赶回京城,就在大同稍微休整两天。

      相比刘奎光,莫日根更愿意和郦君玉接触,郦君玉也想试着看能不能从莫日根嘴里探听一些鞑靼的内情,几下里一拍即合。

      既然说好要出去,莫日根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约好第二天一早出门。说起来莫日根快有二十岁了,这个年龄说大不大,说小可实在是不小了,郦君玉比他还小好几岁,已经是三元及第,出使过外藩的人了。不知道他是真的孩子气呢,还是故意做出来给人看的。

      郦君玉身边跟着蔡羽和王华,莫日根则带着刘奎光派的两个亲兵,一行人都换上便服,就连莫日根也做汉人打扮,从总兵府出来,一边慢悠悠地往前走,一边听亲兵给他们介绍当地好玩的地方。

      “咱们大同虽比不得京城,也有几处繁华的地方,从这儿往西面,离着城墙根不远的地方,每天早晨有乡下人担了新鲜菜蔬来卖,热闹是热闹,只都是小民的日常生计,入不了各位大人的眼。要是往东走,就是城隍庙,里面的城隍老爷最是灵验,尤其是求功名的,一到初一十五上香的人多得挤不进门。往南倒是有几家酒楼、当铺,还有几家卖衣裳首饰的店。不知大人想往那边走?”

      郦君玉看莫日根,莫日根一脸神往:“就往南走。”

      虽值夏季,边城大同也只是正午那两个时辰让人感到暑热难耐,相比起京城,早晚算得上是十分的清凉舒适的了。郦君玉他们出来的虽早,街上的行人已经不少了,许是常年兵火的历练,街上往来的路人和江南、京城等地相比,更有一种爽利与豪放,时不时走过的昂首挺胸,手持兵刃的士兵,则无声地提醒着人们,这座繁华的城池距离敌人不过一道窄窄的边墙,而在过去的岁月里,敌人曾无数次撕开边军的防守,在城内烧杀劫掠。

      当然,郦君玉心里清楚,这些英姿飒爽、衣甲鲜明的士兵,是刘奎光特意安排过来给莫日根看的,好让他留下个兵强马壮的映象。

      莫日根不说他要买什么,或者想要看什么,反正大家都没事,跟着他随意闲逛。直到他在一家卖首饰的店铺前停住脚步,郦君玉恍然大悟——不枉索布德对他牵肠挂肚。

      掌柜显然认识刘奎光派来的亲兵的,陪着笑脸来打招呼,被那个亲兵一个眼色止住了,但见那亲兵赔小心的样子,就知道其余几人的身份必然不简单,格外殷勤地亲自倒了茶,又让伙计把店里最好的首饰一样一样拿出来,莫日根看了,只是摇头。

      一连看了几家,莫日根在一块玉佩和一个点翠手镯之间举棋不定,蔡羽等人脸色渐渐显出不耐烦来。郦君玉看了一眼桌上的两件饰物,手镯虽华丽,却微有瑕疵,应是制造上用之物时的废品,本应销毁,却被人私藏下来。而白玉如意佩,品相上佳。

      莫日根也想听听他的看法:“你觉得这两个哪一件好?”

      “我觉得那个好不要紧,还是要看送什么人。不过这玉佩到让我想起一句词‘玉佩玎珰,露滴寒如水,从此鸾妆添远意,画眉学得远山翠。’”

      “哦,这首词有些意思,我却没有读过。”莫日根没看过这首词不要紧,到底是跟先生下功夫读过几年书的人,从画眉想到张畅画眉的典故,这就行了,笑一笑,叫掌柜把玉佩装好。

      刘奎光的亲兵急忙上前会钞,被莫日根按住了。莫日根从袖内掏出一颗天珠,这原是他戴在耳朵上的耳饰,今天做汉人打扮,取下了来。掌柜识货,努力控制着脸上的的表情,还是让郦君玉发现了一丝没来得及藏住的惊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语轻轻劝慰少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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