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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见别吉软语相求 ...

  •   塞外不比关内,虽然是夏天,太阳一落山,凉意就起来了,于是大营四处都点起了篝火,郦君玉和荣发住的小小的营帐前面也点着一堆。经过白天的一场厮杀,郦君玉表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不能像脸上那样平静,晚饭一口也吃不下去,这时正坐在火前,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火苗。荣发受的惊吓不比郦君玉小,腿上还受了伤,见他如此便拿着一件斗篷从帐篷里出来,披在他肩上:“想什么呢?”

      以库登对莫日根的宠爱,他绝对不会至爱子于险境。但做为一个控制草原几十年的可汗,他也不会幼稚到一听说儿子被抓,就谦辞卑礼地求放人。摆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不过怕大齐奇货可居而已,说白了,就和讨价还价一个道理,心里越是想买,越要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所以别看库登咄咄逼人,又是陈兵又是扣人,其实色厉内荏。

      郦君玉跟元熙讨这桩差事时就想明白了这一点,戏演到这会儿,差不多也到了双方坐下来好好谈谈的程度了——石轩被扣,不是能力不够,而是时机不对——但把他搁在大营里晾上一段时间,也是应有之意,只不知这一段时间会有多长。

      听荣发问他想什么,郦君玉却不说这个,小声道:“你看王华的年纪、样貌、武功,有没有让你想起一个人?”

      荣发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做口型道:“姑爷?”

      郦君玉点点头。

      “那那那,那他也太胆大了吧。”荣发结结巴巴道,又指指旁边蔡羽住的帐篷:“知道吗?”

      “应该不。不过他是知道的。”郦君玉指的是王华和熊浩住的帐篷,这个他自然是指熊浩了。

      “这……”消息太过突然,惊讶、兴奋、担心,各种情绪混成一团,荣发觉得有话要说,可是又头绪纷纷不知道说哪一句。

      “朝廷要开武举,这对他来说是个机会。”

      金榜题名对王华应该不是什么问题,他本来就是案首,又得过孟士元的指点,相对于其他不知句读的武生员来说,实在好了不知多少。至于武艺,今天郦君玉也见识过了。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身份,不知道熊家能不能帮他的忙。

      荣发显然也想到了这个,“南边的民乱还没平定呢。”意思是王华也可以像他们一样以流民的身份落户。

      “你很高兴么?”郦君玉好气又好笑,正要说话,只听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忙掩了口,回头看去,只见下午遇见的那个年轻女子带着一个侍女款步而来。

      郦君玉忙站起来,躬身一礼:“别吉安好。”

      那女子一脸的惊讶,“你知道我是谁?”

      看来猜对了,郦君玉心中暗想,这个少女果然就是他之前猜测的那位索布德别吉。

      索布德的父亲是库登的弟弟,也是位台吉。库登当年为了拉拢这个弟弟,莫日根一出生,给他和索布德定下来婚事,并且把索布德接到身边教养,让她和莫日根青梅竹马一同长大。

      库登此番南下,带有姬妾,这些人里肯定也有年轻貌美的,但看见这个女子腰上系着腰带①,郦君玉就知道她不会是这些人中的一个。在库登的大营里,不是姬妾,却又衣饰不凡,郦君玉因此猜出了她的身份。

      “久闻别吉明眸皓齿,柳眉桃腮,是草原上的格桑花。”

      但凡女子都喜欢听别人说自己漂亮,眼前这位也不例外,咯咯一笑:“你这人可真会说话。那你知道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

      “必是为了台吉的事。”这还用猜吗。

      索布德收起笑意,皱眉轻道:“你见到他了吗?他还好吗?”

      “刘总兵奉台吉为上宾,在下来时曾特地拜访,台吉还托我带了一封信给大汗,请别吉不要担忧。”

      “那——他有没有说起我?”

      这就是女儿家心思了。换做郦君玉就不会多此一问,知道她是谁,都没有主动说,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不过郦君玉还是干脆地回答:“台吉请别吉放心。”莫日根的原话是:“看了这封信,父汗他们能放下心了吧。”这个“他们”包括不包括索布德就不清楚了,郦君玉把原话改头换面,不能算是撒谎。

      索布德脸上显出一抹羞涩,旋即抬起头,眼睛直直地盯着郦君玉问:“听说你们汉人要把公主嫁给莫日根,是不是?”

      “您二位早有婚约,我朝公主身份尊贵无比,岂会坏人姻缘。”郦君玉笃定道。

      听上去是因为莫日根已有婚约,朝廷绝不可能让公主做妾,所以遣嫁公主只是可笑的流言,其实对于两国军政来说,若是需要,这还真不算什么事,譬如说文韬武略的唐太宗还不是在松赞干布已经娶了尼泊尔尺尊公主的情况下,将宗室女封为公主远嫁吐蕃,这就是著名的文成公主了。

      但索布德相信了郦君玉的话:“既然不是让他成亲,那你们什么时候能放莫日根回来?”

      “这就要看大汗了。”

      索布德点点头:“是要等大汗退兵吗?你等着,我去求大汗。”说完扭身就走。

      郦君玉没想到她是个听风就是雨的性子,顿时头大,急忙叫住她:“别吉且慢。台吉是大汗爱子,大汗必会替他考虑周全的。”

      这句话从敌人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有几分滑稽。不过索布德倒没有这样想,她回过头来,一脸落寞:“你说得对,我去找大汗,大汗也不会听我的。我只有在这儿等着,等着大汗退兵,等着莫日根回来,什么也不能做。”

      “正有两件事想请别吉相助。”

      “什么事?”索布德眼睛一亮。

      对上索布德这样直来直往的性子,郦君玉也就不拐弯抹角地兜圈子,直接问:“不知大汗明天可有时间见我?”

      索布德想了想:“我想法子吧,总归就这两天让你见着大汗。”

      郦君玉一揖到底:“还有一事。今天我们来的路上遇到歹人袭击。”

      “哦?你们也遇袭了?”虽是问话,索布德的表情里却没有丝毫的惊讶。也难怪,他们一行到的时候,不止人人身上有血迹,还带了个昏迷不醒的人,不用说,别人也知道他们的遭遇了。

      既然和莫日根没有关系,索布德的表情淡了下来。郦君玉只做没看见,接着说:“这些人的目的就是想让大齐与可汗结仇,从而阻止台吉回来。他们虽然做中原打扮,但其中有一人被我们生擒,据他招认他们是哈丹□□派来的。”

      “你想让我做什么?”

      “听他一面之词,我们也不知真假。此人身手极好,若真是哈丹□□派来的,想必是他身边的得力干将,不知别吉是否能找个人来辨认一下。”

      郦君玉说不知真假,索布德却认定相信这人就是哈丹□□的人了。原因无他,库登做为草原上的一代霸主,保暖之后思个淫、欲什么的,再正常不过了,他宠爱过的妻妾无数,但对他来说,一生中最重要的女人只有两个,其中一个生下了他的长子哈丹□□,另一个就是莫日根的亲娘。

      哈丹□□的母亲本是库登父亲的爱妾,库登父亲死后子蒸父妾,就转嫁给了库登,为初登汗位的库登立下汗马功劳。你想,她原是库登的庶母,年纪比库登还要大上几岁,库登都已年过半百,草原上五十开外的女人,风吹日晒,即使年轻时是个美人,这时候也无足可观了,是以色衰而爱驰,两年前郁郁而终。

      母亲去世时,哈丹□□已近不惑之年,手里掌控有自己部族。他一方面因母亲之故,不但对库登和莫日根母子心生愤懑,另一方面担心莫日根子以母贵,库登最终将他定为继承人,因此暗地里对小兄弟屡次陷害,只因他有勇无谋,才没有得手。

      因此郦君玉一说,索布德立刻就相信了:“好,大哥的骑射师傅就在大营,大哥身边的人他都认识,我这就去叫他过来。”

      郦君玉知道这人不但教过哈丹□□,同时也是莫日根的师傅,对库登更是忠心耿耿,于是对索布德点点头:“此事还请别吉暂时保密。”

      *

      蔡羽等人分别住在临近的帐篷里,今天出了遇袭的事,哪怕现在到了库登大营,心里知道不会再来一伙匪徒,精神上也很难完全放松下来,依旧提神戒备。忽见一个衣饰华丽的女子来找郦君玉,看这少女身上披挂着多少珠串首饰,就知道她不是来行凶的,虽说鞑靼不像国朝礼教森严,可少年男女夤夜私会,怎么看都会叫人浮想联翩,蔡羽等人虽不好现身出来直接拆散两个,却越发留意,怪郦君玉行事不检点,万一被人抓住可怎么办。

      好容易等到索布德走了,蔡羽赶紧过来,郦君玉知道他要说什么,先伸手止住他,道:“带来的人醒了没有?一会有人来辨认他。”

      “啊?!”蔡羽正发愁这事,虽然知道哈丹□□派人使坏,但这人是谁,现在还搞不清楚,总不能把他往库登跟前一扔,呶,就这人,是你大儿子派来给你小儿子找麻烦的,至于这人到底是谁,你老人家自己查去吧。没想到郦君玉三言两语就让对方派人过来,饶是身为以严酷冷静的锦衣卫,蔡羽也不禁显出几分惊喜:“早就醒了,正堵着嘴巴呢。我先去看看,顺便把通事带上,一会儿让王兄弟陪你过去。”

      头上月华如洗,皎洁的月光倾撒在郦君玉的脸上,给他如玉的相貌镀上一层柔光,笔墨难描。疾风吹过,青色官服衣袂翻飞,竟给人一种飘飘欲仙之感,若有人看见这一副画面,必会赞叹不已。

      有没有人看见呢?有,王华就陪在郦君玉身边。玉人在侧,赏心悦目,没由来地觉得一阵心荡神驰,王华急忙低下头去稳住心神。两人都没说话,除了沙沙的脚步,就是耳畔呼呼吹过的风声,一时间气氛有些古怪。

      “朝廷不久将开武举,不知王公子是否有意?”本来就没几步路,郦君玉没工夫跟他兜圈子,直接就问了这么一句。

      “这……”王华没想到会有这件事,猝不及防。

      郦君玉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无妨,你先想想。若是有什么为难之处,还请不要见外,我虽人微言轻,或许能帮上忙呢。”话说的十分客气,但想到他有一位宰相岳父,就知道这话不是随便说说的。“这件事,告诉熊公子也无妨。”别人面前就不要多嘴了。

      王华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和自己说这个。身为朝廷命官,原本应该谨言慎行,朝廷还没发下明旨,顶多悄悄告诉熊浩就罢了,毕竟熊浩是官宦子弟,还有锦衣卫的香火情在,没必要和自己这个不相干的人说吧。王华虽然见了郦君玉不由得就手足无措,百般慌张,但并没有因此失了理智,没有妄想经过今天一战,郦君玉就把他当做生死之交了。可是不管怎样,这样谪仙般的人儿轻声细语地为自己考虑,王华心里说不出的熨帖,欢喜。不及往下细想,先急忙郑重答应下。

      *

      事关情郎,索布德行事格外干脆,不一时,就见她遣侍女带了一个高大的老者过来,那侍女也会说一点汉话,简单介绍了一句,说他名叫哲布,也是莫日根的师傅。好在郦君玉来之前准备工作做得好,知道来人不简单,早年曾是鞑靼第一勇士,因此库登特意请他做了自己长子哈丹□□的师傅,后来儿子一个一个降生,哲布也就一个一个教下去,因此跟库登几个儿子都熟稔,连带的他们身边得力的人也都认识。莫日根年纪比两个哥哥小了很多,现在还天天跟着哲布习武。

      听了介绍,王华掀起帐帘请哲布进去。郦君玉跟在后面,只见一个五花大绑,嘴里塞着布条的人委顿在地上,好在这人精神还好,见哲布进来,吃了一惊,口中呜呜的,却说不出话来。王华上前把布条拽了,示意哲布有什么要问的就可以问了,哲布却不急着说话,盯着那人看了好一会儿,才问他:“你怎么会在这儿?”那人嘴里塞着布的时候,呜呜个不停,这会儿嘴里的布拿出来了,倒又闭口不言了。哲布又问:“是他派你去的吗?”那人这次倒是说话了,叹了口气:“你就别问啦。”

      哲布问话的时候,每个人的精神都集中在他俩身上,通事也没有翻译,除了郦君玉能听得懂,蔡羽等人只好从表情是猜测,哲布这是认出来了,但这人是谁呢?

      总共只说了两句话,哲布就沉着脸出来。将哲布请到旁边的帐子里,蔡羽也不废话,先问那人的身份?通事翻译过去,哲布冷冷看了蔡羽一眼,哼了一声才道:“我不是你们汉人的走狗,我的忠心只向着大汗,有什么事只需要向大汗禀报。”

      蔡羽心里原本就有几分气恼,心想要不是顾忌这是在库登的营地,锦衣卫的手段使出来,就是铁人也能让他开口说话,哪用得着这么低声下气的求着你一个蛮夷。论起刑讯,蔡羽绝对是一把好手,但是这一招既不能用在那个不知是谁的人身上,更不能用在哲布身上,简直要令他生出“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慨了,恨不得给哲布呛回去。

      郦君玉越众而出,对哲布道:“我是朝廷派来的使臣。”鞑靼人敬重武士,敬仰英雄,忽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小少年说他自己是使臣,如果哲布刚才的表情是目中无人,这会儿就是赤、裸、裸的轻蔑了。

      对哲布的蔑视,郦君玉毫不在意,依旧微笑道:“老人家知道,我们此番前来,正是因为令徒。至于想拦住我们的人,也不是为了杀我们几个汉人,而是不希望莫日根台吉顺利归来。照理说,这是可汗的家务事,无需我一个外人置喙,但是若我被人使了绊子,只怕也要误了可汗和台吉的事。还请老人家将此人身份告诉我,也好让我提防一二。”

      哲布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理儿:“这人叫阿古拉,是哈丹□□的心腹,也是哈尔古楚克妻子的哥哥。”哈尔古楚克是库登的二儿子。

      郦君玉要知道那人的身份,不是怕别人使绊子,而是要给人使绊子,本来以为只有哈丹□□,没想到哈尔古楚克也给牵扯进来,真是意外之喜。这下见库登,就越发的有底气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见别吉软语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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