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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入险境刀光剑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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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登兵临城下,也不是说他就把号称的那十万人排在大同城墙下面。安营扎寨之处,必须临近水源,所以出了大同去库登的大营还有十几里的路。
路可就不是平坦的官道了,许是心里的缘故,明明是初夏时节晌午时分,太阳照到人的脸上直烫的发疼,然而烈烈吹过的朔风中竟然有了一丝萧瑟之意。
人有时就是这样,譬如郦君玉,在大齐境内从南到北,孤身带着一个荣发,路上虽遇到一些艰难,心里却是锐意向前。反观现在,身边围随十几个身手不凡的人,心里倒生出一种凄惶无靠之感。
可见一道边墙分隔的不只是家国内外,更是人心的安宁,哪怕朝野上下一再抨击边军武备驰废,空有其表,但就是这些被上官克扣粮饷、呼来喝去、拿着粗制滥造的兵械的人,以血肉之躯,给了若大的国家,给了万千黎民一份庇护,一份安心。
不只是郦君玉,蔡羽等人也一反之前的外紧内松,各自提高警惕,机警地留意着四下。随着大同城在身后越离越远,这种紧张的情绪也越来越浓。忽然王华一把抓下背着的弓箭,将弓张满,羽箭如流星一般破空而去,只听远处草丛中“啊”的一声,似乎有人栽倒在地。空旷的原野上,惨叫声越发显得惊心,就像一只手一样攥紧了每个人的心脏。郦君玉知道这回是真的遇上麻烦了。
一行人都带住了马,静观其变,果然,一队手持刀械的人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要说蔡羽前面安排的那次“遇匪”也不是全没好处,至少有了上次的经历,郦君玉和荣发这回都相当镇定。王华下了马,其余人也依样葫芦,把他俩连带通事三人围在中间,然后各自抽出兵刃迎战。
对方总共不知有多少人,大概二三十个向郦君玉他们冲来,草丛里还有放箭的,在箭弩急飞而至的“嗖嗖”声中,蔡羽等人不用商议就默契地迅速分成两组,王华、熊浩和两个锦衣卫张弓搭箭与对方对射,余下的人则各持兵器奋力拨开飞来的羽箭,饶是如此,还是有一匹马中了两箭,吃痛之下脱缰而去,也算是错有错着,那匹马正好就朝着冲来的那些人狂奔过去,两边本来离得已经很近了,这么一冲,就有一人躲避不及,被踏翻在地,加上被箭放倒的,转眼之间地上就躺了三个人。
那匹马没跑多远就被绊倒在地,郦君玉远远的看不清楚,但立刻就想到三个字“绊马索”,估计这才是对方打算,如果不是提前发现有埋伏,并且下马应战,自己等人多半是要栽在这个上面。
眨眼间,敌人杀至,双方皆兵器在手贴身肉搏,刀剑相击、铮然作响。也许是因为害怕误伤自己人,草丛里倒是不再放箭,郦君玉算了算射出的箭的数量、位置,猜想里面应该至少还有有三个人,然而这三个人并不现身,依旧躲着,给人心里隐隐造成一种压力,总怕他随时再放冷箭。
蔡羽现在是分不出身来关照郦君玉三人了。他手下的一个校尉被砍倒,留出了空缺,他本来就是以一敌二,这下更成了以一敌三,十分吃力。就在这时,一支冷箭飞来,有人“啊”地惨叫一声,蔡羽生怕这人是郦君玉,百忙之中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郦君玉倒是没什么文人的空架子,正一手拉着荣发,一手拉着通事,弯腰躲在几匹马之间,蔡羽心急,想这要是马惊了岂不是会被踩着,但也没有办法,如果不拿马匹做屏障,就得直面敌方的刀箭了。
这么一分心的功夫,就有一人绕到蔡羽背后准备偷袭,郦君玉一直盯着酣战的诸人,见状忙出声提醒:“小心!!”与此同时,蔡羽面前的两人也一左一右挥刀砍来,蔡羽分身无术,只能提起绣春刀先抵挡左右两面来的刀风,心想完了,老子英雄一世,今天就要交代在这儿了。正觉得必死无疑的当口,只听“啪”的一声,应该砍在背上的刀,却出乎意料地没有落下,蔡羽大喜之下心情为之一振,觑准机会,一刀劈下,将面前一人的右臂砍伤,顺势一转身,依旧对战两人。
王华身边也围着三个人,他应付起来不像蔡羽那样费劲,见有人偷袭,单手持剑,左手从怀里掏出一枚铜板,飞过去替蔡羽解围,可战场到底不是比武只消分出胜负即可,这是必得把对手打得非死即伤,再不能动手才行,王华虽占据上峰,但一时半会也没法把对方三人都解决掉。而且对方也看出郦君玉才是他们要杀的人,几个人缠住王华,另有一人直奔郦君玉而去。蔡羽等人见状俱是大惊失色,却又根本抽不出手来救援。
郦君玉生性冷静,见有人来袭,一弯腰在地上抓了把土,照着来人眼前就扬过去。谁都没想到他堂堂状元公,会使出这种小孩子打架才用的手段,抓他的人显然也没料到,居然就中了招。荣发也不简单,见状,想也不想,抬身就撞过去。来人哪里把他放在眼里,虽然眯着眼睛,顺手一拨把他扫到一边,但就是这么一顿,已给王华回身救援的机会。
王华身形如电,挡在郦君玉面前。那人迷了眼睛,又见王华飞身抢过来,心里发慌,哪还是对手,不过一盅茶的功夫,被他斩于剑下。
有王华挡在身前,郦君玉忙躲到一边,一则是不给他添乱,再一个也是要看荣发的伤势,将他带远。荣发刚才被推到地上,重重摔了一跤,两只膝盖磕的鲜血淋漓,万幸的是筋骨没有大碍。郦君玉半扶半拖地把他拉到旁边,以免被波及。
先开头,郦君玉三人被围在中间,尚算安全,打了这么长时间,圈子早乱了,郦君玉只觉得到处是挥舞兵器打斗的人,满耳都是兵刃相击的声音、呼呵的声音、兵器击打在人身上的声音,甚至于还有血液喷溅出来的声音。
双方虽都有伤亡,总体来说王华他们还是占上风的,如果对方没有援兵,蔡羽等人坚持下去应该能赢。草丛里埋伏的箭手肯定也看出这个情形,又开始放箭。郦君玉扶着荣发不知如何是好,远处去不了,近处没法呆,还得防着头顶不要什么时候来只冷箭。
这时候跟王华对战的只剩下一人,却是身手极高,羽箭飞来,王华无法分身,急唤:“友鹤!!”熊浩会意,纵身跃起,以剑击箭,把箭身劈断,回身落地却是落在王华的位置上,王华闪身退开,从肩上取下弓箭,拉满射、出回射,再反手用手里的弓,将刚才和熊浩对阵的人砸倒在地,然后猱身而上,和熊浩一起把对手放倒,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快的郦君玉都看不清楚他是怎么做的到。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人,郦君玉这边一个小旗,三个校尉倒在地上,不知生死,通事臂上中了一箭,蔡羽等人也都多少受了伤。对方死的人更多,一开始蔡羽等人都是以一敌二,以一敌三,这时候一对一地打,还有两个校尉,干脆是两人打一人,熊浩则腾出手来,防备冷箭偷袭,在对方射、出一箭的同时,向他的藏身之处回射一箭。
郦君玉推测草丛里如果不是有人在装死,应该没有人了。熊浩依旧全神戒备,郦君玉先把荣发和通事扶到一边坐下,找出锦衣卫常备的金疮药先给他们草草包扎了,然后咬咬牙,起身去查看躺倒的几人,那名小旗被人一剑穿心,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人显然已经没救了。
郦君玉从没见过这样的情况,哪怕出来之前做过各种各样最坏的设想,事到临头,依然止不住的心胆俱颤,看着眼前的尸首,胃里不受控制地一阵翻腾,耳朵里轰轰作响,好像全身的血都凝住了一般。
闭上眼睛,攥紧拳头,紧紧咬住牙关,以免自己一张嘴就会忍不住大叫出来。郦君玉深深地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查看。第二个人倒是看不出有什么严重的外伤,郦君玉抖着手,将手指放在他的鼻下,等了许久,也没盼来哪怕一丝轻轻的鼻息。再看下去,却见剩下的两人,一个头上中箭,箭头正好从太阳穴的位置进去。另一个叫做李东山的校尉腹部插着一把短刀,眼睛还睁着,嘴唇颤抖,似是有话要说。郦君玉急扑过去,查看伤口,那校尉断续道:“郦大人,没用的。求你,说给俺们,蔡大哥,俺老娘……”
说话间,蔡羽将对手毙于刀下,命另一校尉向草丛放火,闻言急忙过来,一看,心想这人是救不回来了,正要张口答应,却听郦君玉道:“你这伤口避过了要害,也不深。打起精神来,我包你没事。”蔡羽听他说的笃定,又知道他是懂医术的,而且他是状元啊,在蔡羽心里那状元那就是博闻强识,农医筮商无所不知的存在,心里有些信他。李东山这些人都是蔡羽一手带出来的兄弟,朝夕相处,今天已经折了好几个,听说能救,自然是盼望能救回来的,忙改口:“你给我挺住了!你自己的老娘,谁照顾也不如你自家照顾的好!听郦大人的,他可是天上的星宿,他说你没事,黑白无常就不敢找上门来。”
荣发拿着装药的包袱挪过来,郦君玉从里面找出几丸药让他吃下,又拿出一包参片:“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要把刀拔出来才好送你回大同,你含住参片!提起精神!过了这一关,你的家人才有指望。”
把参片送到李东山嘴里,让他咬住,郦君玉伸手要去拔刀,血肉模糊的伤口狰狞恐怖,他伸了几次手,都不敢握住刀柄。
蔡羽见郦君玉脸色苍白,满脸薄汗,心想今儿这事儿,搁在这么个文弱书生身上,算是难为他了。说真的,今天郦君玉所表现出来的冷静理智,已经足矣令蔡羽惊讶了。见他下不了手,蔡羽将长衫下摆往腰带上一掖:“我来拔!”
鲜血喷出,李东山反射地一挣,郦君玉对此早有预料,和荣发一边一个按住他。李东山也硬气,没有昏过去,蔡羽见此对郦君玉的话更有信心,对李东山道:“好样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先躺一下,一会儿让人送你回大同。”
这时候王华那边的战斗也结束了。他之所以拖了这么长时间,倒不是武艺不行,而是想捉个活口,为此就不能痛下杀手,那人也看出了这一点,并加以利用,给了王华不小的麻烦。不过最终还是被王华的剑刺到右臂,长刀脱手,哪怕就这样了,那人还是不肯束手就擒,张口就要咬舌自尽,王华直接上前一把卸下他的下巴,将人拖到郦君玉和蔡羽面前。
此人做汉人装束,紧衣短靠,头发用一根木簪束在头顶,寻常江湖人的打扮,郦君玉只看了一眼,就肯定地说:“他不是汉人。”
这一点,王华和蔡羽也看出来了,此人通晓中原武术,在格斗时,将中原刀法自然而然地化用到了蒙古拳法和摔跤的招式中,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些只有精通武艺的人才能看出来,郦君玉不至于连这个都知道吧。蒙古人和中原人长相上并无区别,顶多就是长得彪悍一些,他凭什么那么自信?
见蔡羽一脸的惊讶,郦君玉收拾情绪,解释道:“从此人身形、右手能看出他常年骑射,还有最关键的一点是,此人左耳耳垂有戴耳环留下的洞。”
蔡羽一看,果然如此,忙向那边往火力扔敌人尸首的几人叫:“你们看看,这几个尸首耳垂上有没有耳洞。”再转回来对郦君玉道:“您知道他是谁派来的吗?”
“他肯定不是库登派来的。”那就是说,除了库登以外,其余蒙古首领就都有可能了。
蔡羽起身狞笑:“我来问问他,咱们多得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作势要把下巴再给他安回去。
“不忙。”郦君玉打个寒颤,拦住蔡羽:“让我算算,库登五子,三子、四子早逝,幼子就是莫日根,次子现在跟着库登在大营,只有长子哈丹□□留守,我猜你”下巴冲那人扬扬:“应该是哈丹□□派来的。”郦君玉说话时紧盯着那人,见自己说到他是哈丹□□派来的时,眼睛睁大了一下,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蔡羽是刑讯的行家,见状哪有不明白的,他本来担心那人耍花招,被他骗了,现在没了这个顾虑,对郦君玉也更佩服几分,问道:“那您看现在……”
郦君玉抬头看看,几名锦衣卫在远处挖好了坑,将阵亡的同袍葬入其中,道:“这人带着走,留两个人送李东山回去。”
让谁回去送人?蔡羽本来带的人就不多,战死三人,再要是让两个人送李东山,除了郦君玉三个只有六个会武功的,这万一再要遇上个什么……可是李东山如果不赶紧送回大同,那是必死无疑的,蔡羽有点拿不定主意。
郦君玉看出他的犹豫,道:“再往前,离库登大营就不远了,这些人既然不是库登派来的,必定不会在他的地盘上逞凶,即使真有人敢对咱们不利,库登一不会坐视不管的。”
蔡羽想想也是。库登儿子还在大同押着,哪怕不杀莫日根,让他即不留伤又苦不堪言的办法蔡羽就知道不少,所以别管库登架子摆的多么足,要是有人不愿大齐使臣出事,他肯定要算一个。
“除了送李东山,还要派人回京城,将此事上报朝廷。”郦君玉又加一句。
于是蔡羽派一个小旗、一个校尉送李东山回大同。到了大同校尉留下照顾,小旗则直奔京城,见唐文浩。郦君玉也拿了丸药给李东山带上。
明晃晃的太阳当头照下来,晒得人头晕眼花,看天色应该已过正午了,火顺着风势烧出去老远,荒草里的敌人肯定已经死了。
满地的尸身或埋,或烧,郦君玉心下惨然。早上这些人都还是有说有笑活生生的,一个时辰的功夫,由生到死,从此世上再看不到他们。双方人相互都不认识,拼死力战,往大说是为了各自国家民族的利益,所谓各为其主,然而,对于每一个人来说,或许只是为了更高的地位,更多的赏赐,为了生活略微宽裕而已。或许来之前,甚至更早,在初拿起刀剑,走上这条路之前,他们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但当刀剑飞来时,真能看淡生死,做到无悲无喜,无有恐怖吗?
这些人一定还有亲友,他们死后亲友或许伤心欲绝,或许孤苦无靠,可这些阳世的亲情、友情,欢笑、悲哀都与他们再无关系,他们的时间永远地停留在此刻。
自己所能做的,无非是让这样的悲剧少发生一些罢了。
忙完这些,郦君玉收拾心情和蔡羽又郑重向熊浩、王华道谢,要不是他两个相助,此番可就难说了。
打了这么长时间,马早跑了,蔡羽撮指放在嘴里打个呼哨,陆续跑回来十几匹,因有人阵亡,正好一人一骑。最后嘱咐返回去的人几句,郦君玉等人复上马往库登大营去。
本来用不了半天的路,被路上那么一耽搁,直到红日西沉才到。郦君玉报上身份,有人验看告身无误,这才叫人带了他们,往大营里面来。
郦君玉看有不少彪形大汉在一个个毡房外面,或站或坐,有吃酒聊天的,有擦拭兵刃的,更有角斗摔跤的,整个营盘充斥着一股雄性的阳刚之气,正走着,忽见前面一个身穿大红蒙古长袍,腰束花纹繁复的绣花腰带,头上满是各色玛瑙、翡翠、珍珠、珊瑚的年轻女子,带着一队侍女走来。
带路的鞑靼人,赶忙上前行礼,郦君玉看了一眼,垂下头,侧身让在一边,同时心里猜测对方的身份。
他看人家,对方也在看他,甚至走过去好远,还有小侍女笑嘻嘻地回头。
这人是谁呢?不是郦君玉要琢磨人家女眷,而是如果真猜对了,这或许是个能帮上忙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