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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郁郁榴荫再射花 ...

  •   没几天郦君玉的奏章带着元熙的朱批又回到他手上。除了“知道了”,元熙还提到朝廷决定开武举,旨意不日将发往各地,暗示熊浩既然想从军,好,那就参加武举,光明正大的博出身。

      元熙终究咽不下朝廷无人可用,能人全是草莽的气,在梁鉴、孟士元等人的支持下,力排众议,恢复了武举考试。既然如此,就要提高科考进身之人的地位,再一个,也要杜绝,至少是短时间内减少别的入仕途径。熊浩躬逢其盛,因功授官的路就这么断了。不过此行对他也不是没有好处,起码在皇帝面前挂上了号,若无意外,金榜题名是十拿九稳的。

      拿到元熙的批复时,郦君玉一行已经到了大同,熊浩和王华扮做随从的样子,不止是换了衣衫,而且言行举止全都变了,甚至连五官样貌也和原来不同,虽说魁梧的还是魁梧,俊朗的还是俊朗,但要不是知道,郦君玉是怎么也不会把他俩和之前的两人想到一处的。

      郦君玉对易容术很感兴趣,故作天真地问:“广泰兄这一手绝技真可谓是出神入化,想来可以随心所欲,想变成谁就变作谁了?”

      “那哪能呢,脸型五官能变,举止神态对不上也不行。再说了,高矮胖瘦可是没法改的。像这样易的让人看不出原貌容易,要是指定非要易成谁的样子,那可就难了。”

      那就是说如果身材相近,又刻意模仿举止言行,就有可能冒充旁人了?

      对于蔡羽的易容术,郦君玉佩服的紧,心想日后有了空闲了倒要向他请教请教,万一哪天自己身份败露,说不定能派上用场。不过蔡羽说这些材料十分难得,而且化一次妆耗费的时间太长,加上毕竟是刻意改变举止,稍不留神免不了就会露出马脚,因此只能偶尔一用。

      *

      不管满朝上下对刘奎光有多大的不满,只要朝廷没免了他的官职,他就还是大同总兵,莫日根也是他安置的,到了大同,郦君玉先去总兵府见他。

      刘奎光子肖其父,光看面相,活脱脱就是个年轻了二十岁的刘捷,只是心机比起刘捷差的可不止二十岁了。

      刘奎光见到郦君玉,心里暗道一声“完了”。他已接到刘捷的信,知道这次出使的人是新科状元、天子宠臣,还差点成了自己妹夫,等见到真人,才发现这人怎么这样年轻,年纪小也就罢了,还长得这样俊俏,这种人能做什么大事?要是他言语顶撞,库登一怒之下攻城,自己这里不知顶不顶得住,就是库登不来攻城,只要把他杀了或是扣下,也是件麻烦事。不见石轩,那可是个牙尖嘴利的人都被扣下了,郦君玉这种一望而知没受过磋磨,又软又糯的小书生能有什么用,除非朝廷想使美人计,嗯?难道是这个缘故。刘奎光看郦君玉的眼神就有些不一样了。

      或许他有办法说服莫日根劝他爹说放了石轩?

      不出意外,郦君玉提出要见莫日根,刘奎光第一个反应是给他置办行头。当然能做到总兵的人,不会真得那样天真。只是说莫日根把他自个关在屋子里,除非送饭的时候,不然不给人开门,前面石轩也要去见他的,他连门都没让进去,问郦君玉怎么办。

      “那我就去给他送饭好了。”郦君玉想了想:“不过我一个人怕是拿不了,嗯……”不是拿不了拿得了的问题,不知道莫日根的性情,还是带一个有武功的人同去比较安全。

      郦君玉眼光扫在同来的一行人身上,王华躬身道:“小的陪大人去。”

      蔡羽等人想王华是几人里面武功最好的,他去正合适,都道:“既然如此,我等就守在外面,以防万一。”品级最高的郦君玉都亲临险地了,剩下的人总不能安然高坐,等着他把事情办成吧。

      刘奎光见王华也是个英俊小伙,比起郦君玉另有一种阳刚俊朗的漂亮。他在边关,常年跟鞑靼人打交道,深知他们崇拜英雄的特点,莫日根或许看不上郦君玉,就喜欢王华这样的呢。

      郦君玉见刘奎光表情古怪,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心想不能让他置身事外:“此事关系重大,还请刘总兵同往。”

      刘奎光张口就准备回绝他,转念一想又答应了下来。

      莫日根住在总兵府里一处偏僻的院子里,周围一圈卫兵围着,连树顶上都埋伏了人,蔡羽等人过去似乎只是做个样子,向郦君玉表个态而已。令人奇怪的是这么大的一个院子,居然除了莫日根再没有其他人。刘奎光的解释是,原来也派了人,但是只要有人进去,莫日根就打打杀杀的,为此还折了几个身手不错的护卫,要是捆着他,他就绝食。后来莫日根放出话,只要别让人进他院子,他就老老实实地,不然宁可被打死,累死,饿死。刘奎光不敢真让他出事,只得把人都撤到外面,除了一日三餐,就是小厮早晚进去送水、洒扫。好在之后莫日根果然老老实实,没再出幺蛾子。

      在院门外,蔡羽先接过食盒,打开细细看了看,还闻了闻,见里面装的是刚才接风宴席上的东西——不知是地处边关饮食受胡人影响还是怎么,刘奎光这顿饭尽是整只的烤羊,乳猪,菜一上桌,先分一半留给莫日根,就连酒,也和刘奎光一个壶——检视过,这才交给王华端着。

      刘奎光心头火起,心想这是怕我毒死莫日根,嫁祸给他们吗?但是蔡羽这么做,你也不能说他错,官司就是打到皇帝跟前,也只能说他个谨慎。况且,别看他是三品的总兵,对上六品的锦衣卫百户,尤其是这百户还是专为他惹出的事而来,也得收敛几分。

      郦君玉顺手接过酒壶,蔡羽拍了门就带着人远远退下。里面一阵脚步,“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一个垂绾两髻,头戴笠帽,耳坠金环,窄袖左衽,腰带上挂着一把镶满各色宝石的腰刀的魁梧青年戒备地站在门里站在,不用说,此人就是莫日根了。

      听见敲门声,莫日根知道是送饭的来了,没想到打开门一看,竟然是那个最可恨的刘奎光站在外面,正要关门,却被一只白玉雕成一般的手撑住了。顺着胳膊看去,只见一张欺霜赛雪、绝美无比的脸,莫日根呼吸一窒,只听那人慢启樱唇,朗朗笑道:“台吉安好。怎地客居于此倒赶起主人家了?放心放心,我们只是给你送饭来的。”嗓音有如清泉跳溅,珠落玉盘,莫日根不由自主地让开门,眼睁睁地看着刘奎光三人走进来。

      等王华放下食盒,莫日根才反应过来,一指刘奎光:“你来干什么!?莫不是想用我来要挟父汗。”

      “哼!”刘奎光冷哼一声:“台吉想多了,刘某人可没什么求的着令尊的地方。”这话是打肿脸充胖子,库登陈兵城外,这不正想法子让他退兵呢么。

      莫日根一时没回过味:“那你来干什么!”

      “既然台吉不欢迎,那刘某就先告辞了。”说完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刘奎光混迹官场十几年,岂会真的单纯到弄性使气,一言不合就拂袖而去的。他是想着若是郦君玉要使什么魅惑手段,自己留下来未免不便,于是借故脱身。

      “你俩是什么人?”见刘奎光走了,莫日根转头对郦君玉恶声恶气地问道。他再单纯,也能看出眼前的人不是佣仆之流。

      “听说台吉喜读汉家书籍,岂不闻‘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郦君玉轻松道:“你住这儿都多久了,难道还怕刘总兵派我害你不成?”

      这回轮到莫日根冷哼了。哼归哼,竟没没赶他俩出去,盯着郦君玉看了一会儿,也不知想到什么,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饭菜拿出,一言不发地闷头吃了起来。

      郦君玉浑不在意,往里踱了几步,惊喜地招手叫王华:“想不到这里竟有一张好琴,王……呃,可精于此道?”

      “在下驽钝,不谙此雅操。不过郦大人若有雅兴让在下一饱耳福,倒也不至于使大人如对牛弹琴。”王华摇头笑道。

      郦君玉离家之后一年没摸过琴,忽然见一张琴摆在桌上,不禁技痒,款款落座,轻挥素手,一曲《碣石调幽兰》自指尖娓娓吟出,声微而志远,清雅而静谧。但听到王华心中却如同惊涛骇浪一般,只因郦君玉指下所弹分明与去年他自孟府比箭后听到的《幽兰》一般无二,当时孟嘉龄曾说是孟丽君所弹,可是这这这,两人怎么可能做到如此一致。①

      一曲终了,余音渺渺,意蕴悠远,莫日根也听住了。要知道郦君玉走之前那些卷宗可不是白看的,说他喜读汉家书籍也不是恭维他。他是真喜爱汉家典籍书画,库登还特地为他找了个投奔过去的读书人做先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敢说,四书五经,诸子百家,乃至诗词曲赋他肯定是读过,因他这一颗“向学”之心,郦君玉才特意露了一手,以去其抵触之心。

      回味片刻,莫日根仍嘴硬道:“你们南朝人,把心思都放到这些雕虫小技上,难怪一上战场就溃不成军。”

      不得不承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莫日根的话说到了要害,看来这些年的书没有白读,但是眼下可不是认错的时候,郦君玉微微一笑:“我朝圣上仁慈,不忍杀戮过重。台吉可知道我不过入仕月余的小官,陪我来的这位少侠的身手就已是十分了得了。”

      莫日根看王华一眼,嗤笑:“就他?”

      “在下早知台吉勇猛,但有句俗话,台吉想必听过,叫做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若是不信,何妨一试。”郦君玉依旧不紧不慢地微笑道。

      “你是谁?”莫日根觉得有必要搞清楚来人的身份。

      “我是准备去见令尊的使臣。”

      “你?使臣不是一个姓石的吗?”

      “谁说使臣只能有一个呢?”郦君玉笑笑,“台吉闲居无聊,何不与我这护卫切磋切磋。”

      莫日根听郦君玉话里似乎有点瞧不起他的意思,于是倨傲地冲王华一扬下巴:“那好,咱俩就掰掰腕子。”

      中原武艺重招式,有了招式才好以弱克强,所谓四两拨千斤,那都得在招数里才能发挥出来,你见过硬碰硬的四两拨千斤吗。莫日根肯定也是想到了这点,所以什么都不比,就比掰手腕,让你有巧劲儿也使不出来。

      听莫日根定了这么一个刁钻的比法,郦君玉心里“咯噔”一声,王华明显要比莫日根清瘦几分,单纯的角力只怕不占优势。

      却见王华镇定一笑:“台吉既然有命,在下敢不遵从?”一撩长衫下摆,在莫日根对面坐下来。

      郦君玉以为王华就是能赢,也得全力以赴,没想到王华脸上从始至终笑容不变,反是莫日根咬牙皱眉,一副拼了命的样子。要不是给他留面子,只怕王华只怕上手就能赢了他。

      “这个不算,你有本事就和我比射箭。”莫日根怎么也没想到掰手腕输得这么惨,要找回场子,想来想去,他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打小练就弯弓射雕本事,干脆就比这个。他不知道这个才是人家王华最拿手的。

      他住的这个院子极宽敞,虽没有百步,五六十歩是有的,莫日根一指对面墙根:“看见那棵石榴树没,最上面两朵花,你射一朵,我射一朵。”

      王华想起昔年昆明射柳,心里下黯然,口中却道:“若是咱俩都中了呢?”

      “你先射中了再说。”莫日根说着自里间端出一张弓并一个箭囊来。

      王华先赞一声:“好弓!”

      莫日根一副算你识货的表情。正要张弓,郦君玉忽上前一步止住他,笑道:“这么单单的射箭多没意思,不如咱们来赌个彩头。”

      “好,我要是输了,就把这张弓输给你。你要是输了……”

      “放你回去的事儿我可做不了主。”郦君玉急忙插口道。

      “那你还能输给我什么。”莫日根把郦君玉一打量,觉得他手上拿的那把扇子倒是不错,行草写就,看字数是首七绝,虽看不清写了些什么,但长短错落,收放有度,技法娴熟。莫日根在鞑靼人里算是饱读诗书的了,看了郦君玉的扇子,不禁见猎心喜。

      没想到郦君玉却道:“父母在,不远游。台吉离家许久,既然我是要去见令尊,不如替你送一封信,报个平安吧。”

      听他说这个,莫日根反而挺惊讶的,他不是不想写信,只是觉得郦君玉未必会替他送,既然他主动提出了,那当然好了。

      郦君玉说的容易,比开箭了,莫日根才知道真要让他送信可不是件简单的事。莫日根自负箭法高明,比开了才知道王华的箭法远远高于他的预料。两人你来我往,你一箭我一箭,五六月间,正是榴花开的最好的时候,差不多一树的榴花都要射完的时候,莫日根失手,射偏了一箭,落败,将弓输与王华。这回轮到王华不放过他了,还拉着他比,莫日根憋着一口气,既然你要比,那咱们就接着来,终于给他扳回一局。

      郦君玉愿赌服输,研墨铺纸,莫日根提起笔来才回过味,怪不得郦君玉愿意送信,纸是他的,墨是他的,还是当着他的面写,哪怕是写蒙古文,他出门就能找人看,根本不怕自己弄鬼。想到这儿,莫日根索性就写汉字,寥寥数语,报平安而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郁郁榴荫再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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