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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得机缘御前奏对2 ...

  •   一句话有各种不同的说法,不同的说法又会有不同的结果。譬如郦君玉劝元熙不要御驾亲征,这些话早朝的时候大臣们其实都说过,不但说过,而且说得更细致全面,鞭辟入里,这也是为什么郦君玉三言两语就把他劝住了的缘故——前面已经打好底子了,元熙那会儿听不进去,现在冷静下来,仔细一想,就觉得还是有道理了。

      问题的关键在于只有郦君玉让元熙从盛怒中冷静下来。

      能参加小朝会的,至少是三品大员了,年纪少说也比元熙大了二十多岁,不是说目无君上,但是元熙面前有多么惶恐谦恭也谈不上,无非是有什么说什么,公事公办,说的好听一点就叫直言极谏。就是孟士元、梁鉴这样看着元熙长大的人,在朝堂上对他也不会如同私底下那般谆谆教诲,和蔼可亲,以免落下圆滑逢迎的名声。

      殊不知元熙最烦这个。等砸了棋盘之后,再听郦君玉和颜悦色地娓娓而言,元熙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然后惊喜地发觉郦君玉竟然还有一个常人难及的好处——清雅,婉转,不仅仅指他的相貌,而是给人一种不疾不徐,如沐春风的感觉,犹如夏日清茶一样舒缓人心,令人不由自主而生亲近之意。

      或许真的该让他去见库登?元熙暗想,可是看他唇红齿白,文质彬彬的样子,又有些犹豫了,要再考考他。

      “这是北边,别的地方你怎么说?”

      “自章飞鹏为总兵入广西,剿抚并重,连战告捷,叛军十亡五六,被占州县也陆续安定,黔桂一带局势若不出反复,当不久可解。”

      西南之所以叛乱,其实跟女真一样,都是边鄙蛮荒之地,山高皇帝远,地方官难免横征暴敛,于是乎铤而走险,揭竿而起。之前乱民为什么越剿越多,主要原因是策略不对。官军到了地界先是一通打,打就打吧,反正对手是常年食不果腹的农民嘛,再怎么也不会是以砍人为业的官军的对手,问题是带兵的将领治军不严,底下的兵哪怕打得过乱民,说到底还是兵痞,不是抓了东家的鸡,就是拿了西家的粮,甚而至于连大姑娘都有给拉了去的,简直比旧年派到吹台山的官军军纪还坏。本来就是官逼民反,这下日子更没法过了,反也是死,不反也是死,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朝廷接到急报,也顾不上临阵换将的大忌——再糟也不会比这个更糟了——立时任命平西候世子,也就是章飞凤的大哥章飞鹏为总兵平乱,同时将之前的主帅押解回京候审。这是旧年入冬,郦君玉等人进京时的事。章飞鹏出发之前,朝廷已定下剿抚并重策略。首恶必诛,胁从不问,章飞鹏每到一地先贴安民告示,他治军那是平西候一脉相承下来的,手下没人敢惹事,再加上他跟着平西候从延绥下来的,排兵布阵的手段可是在鞑子身上练的,小规模地打了几仗,乱民立刻意识到来了个狠角色。

      既然能活下去,何必跟这么一个能征惯战的将军死磕,何必与朝廷为敌?老百姓的要求其实很简单,只要能活下去就好,哪怕过得辛苦点呢。于是局面渐渐稳定下来。

      但是到了元熙嘴里就成了:“章飞鹏也只能平个民乱,放到边关就不行了,要说带兵打仗,他爹平西候倒是一把好手,可惜年纪大了。眼下将领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啊。”说着一叹。

      在郦君玉看来,章飞鹏比起刘奎光,也就差一个当皇后的妹妹罢了,可是在元熙眼里,差这一点就是不行。不过元熙后面一句话倒是真的。

      “如今武将多半是子承父业,”郦君玉没说出口的话是,靠老子做官的人,能有几分真本事?刘奎光兄弟,章飞鹏这样的已经算是百里挑一的了。“还有因功受封的,只是不多,最后就是武科考中的武进士了,人数也更少。”

      “是啊,现在武将中世荫承袭方是正途,行伍或是武举出身的,都要低人一等。”

      “官宦子弟若是能饱读兵书,再有良师指点兵法、骑射、刀剑,加上父祖在战场上多年厮杀出的经验,自然不是寻常人比得上的。”

      “你见过这样的人吗?”元熙冷着脸反问:“现在的世家子,有几个不是生于内帷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就这样,还眼高于顶,目空一切。”显然是想起刘奎璧带去吹台的那些人了。

      允文允武的人,郦君玉虽没有见过,但是听说过一个——皇甫少华——只是不能提。

      见郦君玉不说话,元熙道:“官宦子弟至少还识文断字,那些出身行伍或者出身民间的就可笑了,别说兵法谋略,大字都识不了几个,你说,这样的人谁敢让他带兵!?也难怪自睿宗以来,武举时设时废。”

      坏就坏在这个时设时废上,朝令夕改下面人就无所适从,你说那些学文不成的人该不该习武呢。要是干脆就没有武举这回事,人也没这个指望,该经商经商,该种地种地,偏偏来个时设时废,你说让人怎么办呢学了辛苦打熬几十年,说不定还是进身无路,不学,那可真是文不成,武不就了。

      “十步之间,必有芳草,十室之邑,必有俊士。何况十余年来不曾开武举,这期间想必有文武兼修之人。”当然这些人的文可能还不足以应文举。

      关于武举的事,元熙也有很多想法——二十多岁,正是心思敏捷,想法活跃的时候,即位两年多,对朝中政务逐渐了解,当然也会有自己的见解,但是他不说,却问郦君玉的看法。

      在郦君玉看来,武举不应废,但是应该改一改。首先严密考判,公正录取。之前也是因为考纪大坏,真才实学之人未必得中,考中的又很有一些银样镴枪头,这样一来,一则寒了人心,再一个,武进士的地位越发的低了。

      除此之外加设殿试,且殿试亦如文科,由皇帝亲自主考,考中的武进士则提高地位,也如文进士一般,分为三甲,一甲三人分别武状元、榜眼、探花,“赐武进士及第”,二三甲也“赐武进士出身”和“赐同武进士出身”。总之除了加一“武”字外,一切与文进士相同。授官可授营官,亦可为亲卫,当然做皇帝侍卫还要有另外的考校,有了这一条,应该会吸引一些勋贵家中无法承袭官爵的幼子、庶子,要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把子弟塞到宫里做侍卫的。

      另外为避免文人不武,武人不文,可以允许文武生员互考,即文科举人可考武科进士,武科举人也可以考文科进士,以此选拔文武兼备之人。不过以现在武将地位低于文官的情况来看,只有武举人考文进士的。

      关于将领的补充,郦君玉还有一个想法就是开武学,从贫苦子弟中招身强体健,反应敏捷,踏实肯学的幼童,集中一处,教习兵法、武艺等严加训练,逐级选拔,及长,则可命他们于前线临战,最后根据各自的能力授予官职。当然这件事要实行,阻力必然很大,因此要等以后时机成熟了再说。

      郦君玉将这些话——除武学外——涂涂抹抹,粉饰一番说出来。元熙心里十分高兴——他心里差不多也是这么想的,有些没想到的,郦君玉也给他补上了,比如做亲卫那一条。

      元熙不是那种容不得臣下比自己强的君主,打小身边就是梁鉴、孟士元这些人,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见郦君玉和他不谋而合,心里十分高兴,不说立即将郦君玉引为知己吧,至少也更加看重他几分,然而脸上却不动声色:“你说的这些倒还罢了。眼下的燃眉之急却是城外的饥民,年前筹了些银子,令他们修堤筑墙,这会儿也都差不多干完了,这些人该怎么安置?” 总不能说白养着他们吧。

      “这个……”郦君玉自觉今天话说多了,可是元熙问又不能不回答。

      “怎么,你不是挺挂念这些人的吗。放心,今天的话不会传出去,有什么事,朕也不会立马做。”

      “臣倒是和他们打过一些交道,知道他们皆是从辽东流落京城的。”元熙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郦君玉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辽东苦寒,气候恶劣,那里的人相较之下也更为彪悍一些。”

      “你的意思是在流民之中募兵。”

      “是,流民之中以青壮年男子为多”老弱妇孺大多是走不完这一路的,就是有一些,“余下的人也可令其押送粮草,缝制军服。”绝大多数的人都能用得上。

      “现在也只好这样了,日后得胜,一部分人充入京郊团营,下剩的解甲归田。”反正辽东打了这几年仗,无主田地不少,有地就好安置回乡的人。

      其实关于流民的事,昨天元熙和丞相、尚书们都商议好了,就等今天拿到朝上宣布,结果给元熙一个御驾亲征搅得大家把什么都忘了,元熙干脆拿它来考校郦君玉了。

      “对了,还有吹台山。”

      郦君玉心里抹汗,心想皇帝今儿是怎么了?原来把自己当供奉,今天一反既往,把最近朝廷中所有的大事拿来考自己,郦君玉觉得乡试、会试、殿试三次大考加起来都没有今天累,“臣以为,嗯,吹台山也未必还想和朝廷为敌了。”

      “此话怎讲?”

      “其首领韦勇达仅仅据守吹台,既无攻城略地,又无自立为王,再一个,臣听说韦勇达对官军能避则避,可见还是留有余地的。”

      元熙不置可否,不过郦君玉所说也有道理。既然他有这样的眼光见识,守在翰林院消磨时光岂不可惜,更怕磨光了锐气,索性就让他去鞑靼人那儿试试。

      很多年以前,元熙曾经希望自己在先帝面前也能如郦君玉今天一般,不卑不亢、侃侃而谈,但不论他如何努力,父亲连眼角就懒得向他瞥一下,每一次拜见先帝,都如同一次梦魇,在父亲冷漠疏离的注视下,他期期艾艾不知所云。

      等到他终于登上人间至尊的位置,当初藐视他的人态度大变,但他心里明白,变的不过是表面,心底里依旧不把他当回事。也有一部分发自真心敬畏的人,但他们敬畏的是皇帝的身份,不论谁来做这个皇帝,他们都是一般地既敬且畏。

      但是郦君玉给他的感觉不一样,恭恭敬敬,一言一行都是礼仪的范本,但骨子里对他却不是谄媚,更没有轻视,是一种平等论交的磊落旷达。

      即使做了称孤道寡的皇帝,元熙心里并不想做一个孤家寡人。老天看来待自己还是不错的,送来这么一个有趣的人,元熙心想。那么眼下的种种难关,看来也只是上天给自己的一个考验咯。

      燃起了希望,鼓起了勇气。元熙不自觉地舒展了紧锁了许久的眉头。

      如果郦君玉知道他的想法,一定大喊冤屈,比起在元熙师傅面前撒娇放赖,今天的表现已经很恭顺很畏惧很顾忌了好不好。但是他不知道,所以也无从改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得机缘御前奏对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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