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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得机缘御前奏对 ...

  •   “早朝上的事,你都听说了?”

      元熙砸完棋盘,闷在心里的郁气松动了一些,听郦君玉居然厚颜无耻地自比孔明,嗤笑一声,心想朕这朝上都是些什么人啊,一个朱勇不算,又来个郦君玉,人人都自命不凡,也不到哪儿来的信心。不过郦君玉毕竟是状元,元熙倒没让人把他叉出去,反而想听听他的看法,其实就是想让他安慰安慰自己。

      郦君玉:“臣略有耳闻。”

      “你怎么看。”元熙怏怏道。

      “这……”

      “起来说话。” 元熙一挥手,宫女宦官都退到水阁外面,只留下权昌一人,“你不会也说什么辽东苦寒、物产匮乏,丢了就丢了,把大军撤回关内吧。”

      这话一听就知道不是孟士元、梁鉴等人说的。郦君玉凛然道:“君忧臣劳,君辱臣死。身为人臣不能开疆拓土,上下不能为陛下分忧,不能为百姓解困,已是死罪,岂能劝皇上将祖宗传下来的大好江山拱手让人!”

      “这么说你也觉得朕应当御驾亲征了。”可惜郦君玉只是个小翰林,人微言轻,没人会把他的话放在眼里。

      “呃……臣倒不是这个意思。”

      元熙脸色一沉,冷笑道:“你是不是要劝朕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难道朕御驾亲征是必败的不成?!你看看这朝廷上,还有谁可以领兵去辽东的!”

      郦君玉本来想说君子尚且不立于危墙之下,何况天子乎,给元熙堵了回来。同时心里奇怪,朝中缺将是真的,但元熙凭什么就觉得他自己是可以领兵的人呢?他之前又没有领过兵。内阁已经派人了,他又何必一定要亲自到辽东,在京师居中调度不好吗?

      郦君玉正要说话,元熙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恨恨道:“可恨的是皇甫敬,先帝待他不薄,他打的既不是鞑靼又不是女真,需要以歩制骑。李朝那么一个蕞尔小国,他居然一战即溃,败就败了吧,还被俘!还投降叛国!原以为他是一员儒将,难道不知道文死谏,武死战?哼!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朝廷待皇甫敬恩重如山,皇甫敬理当肝脑涂地以报圣君。”郦君玉先送上一顶高帽子,这才小心翼翼道:“不过他人虽在李朝,后来也没有领军出战,也没听说为敌练兵,况且他的家小俱在国朝,这投敌许是误传吧。”

      大名鼎鼎的反间计可是写在《三十六计》里面的,大家都能用,只看谁更高明。如果元熙一怒之下把皇甫敬灭族,也许真的就中了李朝的计策了。不知梁鉴是不是就是以这个理由将元熙劝住,只将皇甫夫人母女关在宫中的绣针房里的。

      “什么误传,他之前不是挺骁勇善战的吗,那时候跟鞑靼人打,他不是也挺厉害的吗,怎么换到王昌这儿一去就被俘虏过去了。什么没上阵,没练兵,他一被俘虏过去不就带李朝攻打过兰河峪吗,后来是他多行不义合该受天谴,自己病了才没出来。再说,他还用得着做这些?只要把辽东布防虚实告诉李朝,王昌就要计他大功一件了。你看看他儿子皇甫少华,锦衣卫还没上门他就逃了,由此可知皇甫敬之为人。”

      皇甫敬居然带领李朝士兵攻打过兰河峪!郦君玉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当下大吃一惊,心想难道传言是真的,他真投降了?

      元熙当然不可能栽赃皇甫敬,只不过兰河峪不是什么必争的要津,李朝也没有占到便宜,之后皇甫敬因病没再露面,因此知道的人不多。

      “万幸皇甫敬到辽东时日不多。但不知陛下亲征可是准备去辽东?”郦君玉明知故问道。

      “那是自然。库登虽然气势汹汹,有他儿子在咱们手里,他总得掂量掂量。”

      郦君玉心里只想叹气,御驾亲征的天子多了去了,打胜仗的能有几个?还是胜少败多吧。别的不说,只说亲征高句丽的两位吧,隋炀帝因此亡国,唐太宗无功而返。杀手锏要放在紧要关头再用,当皇帝的为什么一个个都想抢将领的职责呢?难道这就是男人的热血豪情?

      “你怎么不说话。”元熙问。

      “臣想起《宋史寇准传》。”郦君玉立刻道。

      宋真宗时契丹来犯,真宗在寇准的强烈建议下御驾亲征,这才有了澶渊之盟后宋辽之间的百年和平。

      “陛下心系江山黎民此乃朝廷、万民之福。”见元熙的脸色缓了几分,郦君玉小心翼翼地接着道:“澶州、汴梁近在咫尺,其间无险可守,当日情形实可谓兵临城下,保江山与保君上已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大齐京师去辽东何止千里,若陛下率军远征,则陛下安危则是第一要务,将士临阵为求安稳,不免顾虑重重。况且‘天子亲征,异于诸将,不可乘危侥幸。’此言看似迂腐,却是实情。换言之,若是诸将领兵反倒好便宜行事了。

      除此之外,蒙古绝非国朝,遐迩一体。不但鞑靼、土蛮、瓦剌各自为政,分庭抗礼,就是鞑靼内部,大大小小的台吉也未必真的臣服库登。皇帝亲征,肯定要带走京城大部分兵力,到时候如果哪个部落看到有机可乘,率众南下,而京师防务正是空虚之时……”那麻烦可就大了。

      “哼,你倒是位卑未敢忘忧国。你说说看如今的局面。”元熙气哼哼道。

      “微臣供职翰林,于前线战事并不十分清楚,不过眼下这四处兵祸,以辽东、大同最为急迫。此番辽东失利不只在于女真和土蛮联手的骑兵上,最关键大齐的火器比起李朝来,无论是射程还是准头都大有不如。”

      “是啊,我天、朝上国骑兵历来弱于蒙古、女真,就算立时开始练,也远水解不了近渴,至于火器,朕早命工部军器局依缴获的李朝火铳改制,到现在也没个说法,等到能用,朕只怕已去北狩了。”元熙苦笑。

      “臣以为骑兵必练,但不用急在这一时。陛下且看,犯我辽东的有李朝、土蛮、女真三方,其中以李朝为主。但是李朝之所以敢向大齐挑衅,一则是其篡逆王昌夜郎自大,更重要的是王昌手下的乌必凯的确是一员骁勇善战的悍将。王昌篡国,他心里本无忠信,岂能信任他人。因此,除乌必凯亲率的五万人外,他另外命日本人浅井真白另领一军,名义上听乌必凯节制调遣,实则是让他二人相互监视牵制。”

      元熙点点头,当初浅井真白在日本战败,被人赶得无处可逃,率一千多倭寇投奔李朝,这些人由王昌招募,效忠于王昌。浅井真白领兵去辽东时只带了几百,剩下的被王昌留在身边做亲卫。这些人各个身怀武艺,不可小觑,这也从侧面说明王昌心有猜忌。他这是在防谁?元熙自己就是皇帝,将心比心,自忖对王昌的心思能猜到几分。唔,这个倒是个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郦君玉接道:“李朝国小民寡,经年作战,青壮男子十去四五,男丁不足,役使妇人,其国中必定怨声载道,就是王昌身边想必也有人对乌必凯……”

      “对呀!”不等郦君玉说完,元熙就击一掌。心想正可趁此机会李朝君臣离心。

      王昌谋、逆篡、国,他手下必有忠于李氏一族的,大齐可是有一个叫做锦衣卫的衙门呢,锦衣卫的职责除了“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外,还有收集军情、策反敌将这一项呐。

      “接着说。”见郦君玉不出声了,元熙道。

      “自去年,国朝在辽东屡次失利,有一半是败在火器上。臣听说王昌手里的火器是花重金买来的,必然不能长久,李朝没有骑兵,”其实是有的,只不过还不如大齐,所以算他没有了“土蛮、女真岂能甘心唯他马首是瞻?这三方绝非铁板一块,不过是为了各自利益罢了。”

      “你的意思是分而治之。”

      “是。女真‘俗悍勇,喜战斗,耐饥渴辛苦’但毕竟人口更少。他依附李朝,诱因即是当地都司禁其信奉萨满教所致。”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朝廷派去当地官员横征暴敛,可以说是官逼民反,只不过郦君玉不敢当元熙的面揭开伤疤。

      “这个之前朝会上已经议过了。这就派人去,只要他女真老实臣服,先向朝廷低个头,朝廷则另选贤能过去,减其赋税,顺其土俗,甚至以当地土官治其地。”虽然郦君玉没说官员贪酷,但元熙是清楚的。

      如果是朝廷主动换了一个心系百姓的官员,那叫天子仁心爱民,是善政。现在却是被人打着、逼着不得不为之,元熙心里很不是滋味了。但不是滋味又能怎么样,形势比人强,他只好用大丈夫能屈能伸来安慰自己。

      郦君玉分析的条理分明,元熙听着也冷静了下来。“土蛮呢?你也说说看。”

      “臣以为欲平土蛮,先要解决鞑靼。如今蒙古诸部中鞑靼最强,瓦剌次之,各部之间相互攻击乃是常事。土蛮之所以敢犯我边关,除了是与李朝、女真三家联手外,国朝与鞑靼之间战火不断,以致库登无暇他顾也是原因之一。如今莫日根被擒,正是国朝与鞑靼修好的契机,若能好好利用这次机会,不但可解辽东燃眉之急,就是宣大、太原等边镇的压力也可减轻。”

      “库登提的条件你不会不知道吧。”元熙冷冷道:“照你的意思是答应他了?”

      一听就知道元熙是个不谙世事的,连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的道理都不懂。郦君玉一边腹诽一边道:“鞑靼战败,库登的儿子都被擒了,他说什么遣嫁公主什么开互市,只是痴心妄想罢了。”

      “嗯,互市说的好听,先帝年间也曾开过,鞑靼人拿几匹老病瘦马,就要换成匹的绢帛锦缎成箱的瓷器铁器,不答应他就抢。大齐正和他们做买卖,关隘洞开,于是一抢一个准,连人口兵器都给他们抢去不少。所以先帝一怒,方关了互市。”元熙道。

      “互市,”郦君玉犹豫一下还是说了:“等国朝铁骑练成,微臣以为还是开关比较好。”见元熙挑眉,忙补道:“茶铁布帛蒙古人总是要有的。”你不让他买,他就只有抢了“再则,如果蒙古人可以将废旧铁器,折为银钱,以换新物……”

      蒙古人不会冶炼矿石里,他们用的箭簇刀枪大多来自于大齐,把买回去的铁锅什么的熔铸成兵器。我卖给你铁器你返回来打我,大齐自然是不干的,蒙古人花钱买不到就只剩下明抢这一条途径。但如果让他们把破损的铁器折价……这办法好。

      元熙想一想也笑了,又皱眉头:“那都是以后的事了。既不许嫁公主,又不重开互市,按你的说法难道是要准其封贡了?”库登提了三个条件,大齐这边都不能接受,你总得给他一点甜头人家才能撤兵吧。

      “如果是莫日根近日来归,虽仅居于边城,但观天朝文物感上国威仪,卑辞效款、诚心归附,朝廷感其诚意,封爵厚赏,许其封贡呢?”郦君玉谨慎地说道。

      如果真能如郦君玉所说,国朝的颜面倒是挽回来了,但是“只怕库登不肯。不但库登不肯,现在朝廷连个去鞑靼的使臣都找不出来呢。”元熙恨恨。

      “臣愿往。”郦君玉慨然道。

      元熙太吃惊了。换个人他都能觉得这是想升官想疯啦,毕竟富贵险中求嘛。可郦君玉是谁,连中三元不说,刚中状元就被丞相梁鉴抢去做女婿,自己这里对他也是青眼有加,跑不了的功名富贵,冒险出使又是何必?

      “你?你能行吗?入仕这才几天,朝廷上的人你认清楚了没有?”

      又不是向库登解说国朝官员,郦君玉腹诽一句,方道:“臣略通番语。”

      “哦?你还懂这个?”

      “臣父亲常年经商,以前认得几个会番话的客商,臣那时候年幼贪玩,跟着学过一些。”真实的情况是,章桓枝在延绥镇守多年,他家的下人就有从板升跑回来的,后来章飞凤出嫁,陪房里有这样的人。

      长城以北有不少汉人居住,聚居之地被称为板升。胡汉杂居日久,会说汉话的蒙古人尤其是蒙古贵族也很多,至少库登的汉话就没问题,之前石轩出使虽带有带通事,但是库登根本没让通事进王帐,后来库登扣下了石轩,通事却被打发回来了。

      胡人会汉话的多,汉人除非是住在板升或是长城一带的贫苦百姓,稍有些身份的读书人一般是不屑于学番语的,因此库登有什么要和底下人商议的,有时也不避开大齐使臣——反正你们都听不懂——当然,即使这样说的不会是什么机密关键的话,但是郦君玉懂番语,从中就能听出库登等人的倾向。

      这倒是一个优势,元熙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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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得机缘御前奏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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