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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始料不及结姻缘 ...

  •   上第归来何事好,迎人花面争红。蓝袍香散六街风。一鞭春色里,骄损玉花骢。

      宫门外仪仗早已等候多时了,三匹骏马披红挂彩,郦君玉一马当先,徐琛、唐文潜在后面相随。前有鸣锣开道,后有差役押队,一行人浩浩荡荡沿天街而去。

      郦君玉身着状元红袍,帽插银花,脚下粉底朝靴,坐在一匹彩辔雕鞍、通身雪白的御马上,春日和暖阳光下越发显得面如傅粉,目如点漆,身如玉树,动如游云。

      三鼎甲跨马游街,这是三年才能遇着的一次盛况,何况今年的状元郎听说还是位才如子建、貌比潘安的少年,京城里的百姓谁不愿瞧个新鲜,一时间将街上挤了人山人海,比年节时的庙会还要热闹,便是平日里难得出门的大姑娘小媳妇,也多有呼朋引伴,挨肩叠背地挤在人群里。

      街上赞叹欢呼声不绝,多亏有礼部官员带着差役随行,才能将人群驱到两边,开出一条路来。见此情形,郦君玉也不禁暗暗生出几分得意来。心想从古至今女子一直被视为芊芊弱质,只好躲在家中相夫教子。其实不然,不提古时花木兰、黄崇嘏,就是自己不也以女儿之游历山川,如今更是攀桂枝,跃龙门,魁夺天下,高中状元。谁说女子只能安于内室,谁说女子不能建功立业,我既入了仕途,自当一展心中抱负。

      正遐想间,忽听身后唐文潜对徐琛嬉笑:“子清,你状元公这么一副好姿容,好神情,今日多亏是奉旨游街,不然只怕‘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 ”

      徐琛也顺着打趣:“果然,明堂处我辈中‘似珠玉在瓦石间。’”

      郦君玉马上回头,笑道:“两位这是取笑小弟羸弱,不如你们身姿伟岸举止俊爽吗。”

      “明堂这是过谦了,”唐文潜飞眉而笑:“看见前面梁相府上那座彩楼了没?我怎么觉得老师这是特意为你搭的。”说罢扬鞭一指。

      “此话怎讲!?”

      “想知道?你看看那帘子后面。”唐文潜故意卖关子。

      “什么?”前面一座彩缎装饰的小楼,他三人坐在马上,能看见帷幕后面隐隐约约有许多穿红着绿的女子。郦君玉觉得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嗓音了。

      “怎么回事?老师这是……哦!”徐琛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怎么样,悟了?你说子清家中已有夫人,我也订过亲了,老师这楼是给谁准备的?”唐文潜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了。

      郦君玉这一惊非同小可。

      榜下捉婿的事在宋朝倒是有不少,也因此闹出不少笑话。

      据说,曾有一个新及第的年轻人,体貌不凡,为一权势之家看中,便派出十多个壮丁将青年簇拥至其家,该青年既不拒绝也不逃避,而是欣然前往。不多时,一位着高官袍服的人来到青年面前,问道:“我只有一个女儿,长得并不丑陋,愿意嫁与公子为妻,不知可否?”此青年深深做了个揖,推辞道:“我出身寒微,如能高攀,固然是件幸事,要不您等我回家和妻子商量一下再说,怎么样?”围观众人见状哄堂大笑,随即散去。

      还有一个叫韩南老的人,考中了进士,很快便有人来向他提亲,他并未拒绝,而是作了一首绝句“读尽文书一百担,老来方得一青衫。媒人却问余年纪,四十年前三十三。”④

      大齐读书人没有不及第不成家的风气,新科进士大都是有妻有子的人了,因此也没有抢新科进士做女婿的前例,谁知道今天就遇见这样的事。

      孟梁两家可是通家之好,曾经两位夫人还有意结为亲家,把孟丽君许配给梁鉴的独子,因此梁家的事他也颇知道一些。

      当年梁鉴独子亡故后,别人都劝他从宗族中过继一个嗣子。无奈梁家子嗣单薄,几代皆是单传,纵有亲族,也是极远的,而且不是辈分不合适,就是人实在不成器,竟无人可以过继。旁人知道后无不叹息,想梁鉴位居宰辅,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奈竟没有个承继的后人,等他百年之后,梁家这一支的香火就要断了。

      不过梁鉴夫妇都是心胸宽大豁达之人,乐天知命,这些年相扶相持倒也过来了。至于身后之事——孟士元惊于梁鉴宏论,回家特地说过——梁鉴说,如果真有投胎转世,酹酒献食何用?若没有转世之事,三皇五帝到如今,地下不知多少魂魄了,祭祀能得几代人?那些无人问津的,想必阎罗自有安排。

      不过晚年寂寞终究难捱,因此梁夫人曾与人说起,只望日后能遇上个懂事知礼又投缘的孩子,不拘男女,认在膝下以娱晚景就罢了。新年的时候,郦君玉得知梁鉴新认了个女儿,今天想必就是为了这位姑娘了。

      梁府这座小楼临街而建,只有两层,并不很高。人从楼下过,要是从上面抛个绣球什么下来,定无不中之理。郦君玉见四面挤得水泄不通,又有差役在前面鸣锣、牵马,断断没有扬鞭催马,一冲而过的可能,只得先带住马,不敢往前去。

      三人本来离得就不远,他这么一停,徐琛、唐文潜便赶了上来,也带住马与他并排而立。徐唐二人不明就里,尤其是唐文潜,嘴里还对打趣个不住:“明堂看来是红鸾星动,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大登科后小登科。恭喜啊恭喜。”。

      郦君玉无心与唐文潜斗嘴,饶是他机变百出,至此也束手无策。差役牵着马往前走,郦君玉不敢抬头,只盼这彩球千万不要落在自家头上。偏偏怕什么就来什么,眼前一片红云飘过,绣球连着彩带,不偏不斜正落入怀中。郦君玉好容易才忍住没有把绣球再转手抛出去——那样做,无异于当街打了梁丞相一耳光——抬头看楼上,绣帘落下遮住了佳人的身影。

      梁家已拥出一干让人,对着郦君玉口称姑爷,纳头便拜。郦君玉心中叫苦不迭,但他这儿正跨马游街呢,没有在街上和梁家人掰扯的道理,只得耐下心来,想等游完街再去梁府细说,便由着他们一路围随着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暗暗思忖,梁家不比刘家,刘捷要是私下里找人提亲,寻个理由悄悄回了,外人并不知道。梁家这次可是在大街上,众目睽睽之下,就是为了梁相的脸面,拒婚的话也没法轻易说出口,不然梁小姐日后如何嫁人,如何做人!?

      想想这位姑娘也真是命苦,不知遇上什么大灾大难,好容易被人救了,成了相府千金,好好一场招亲又被自己这个西贝男子给毁了。想到那天拜师时,梁相可谓是苦口婆心,句句都是为自己好,自己却要恩将仇报,将他女儿置于一个极其难堪的境地。又想自己刚中进士,就把两位丞相都得罪了,这以后的仕途可这么走啊。最后还想爹爹要为难了,一边是女儿,一边是多年的老友,夹在中间,当真是左右两难。

      众人见他脸色变了几变,只当他惊喜之下还没回过神来,都不理论。

      荣发也挤在人群里看热闹,看见郦君玉被绣球砸中,直唬得魂飞天外,忙挤出去,一路奔回俞家报信。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吴道庵好容易才听明白,心想这是好事啊,有了这一出,刘家的事不就不用愁了吗。梁小姐虽是相府千金,可是梁家也就梁鉴做官了才兴盛起来,并不是勋贵世家,梁小姐也没有当皇后的姐姐。君玉若是结了这门亲事,就有宰相岳父做靠山了,刘家的劣处都没有,好处都有,这简直是天赐良缘了。

      没想到荣发大喘着气道:“姑老爷,千万想个法子。公子可不能娶梁小姐。”吴道庵听他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再问就怎么都不肯说,也是摸不着头脑,心想君玉这孩子莫非看上刘家姑娘了,想和皇上做连襟?那天不敢高攀云云或许只是年轻人脸嫩而已?但刘家并没有明说,梁家却是当街拿彩球打中了他,说什么也得先应下这门婚事,万万没有为了个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就得罪了梁相的道理。

      一边想着,一边跟着荣发出去。

      等郦君玉返回梁府,梁鉴和吴道庵正在厅上吃茶,两人显然说了一会儿话了,梁鉴应该已经知道义父让自己拿主意订婚事了。郦君玉见状忙趋歩上前,一礼到底:“学生见过师相。”

      听郦君玉称梁鉴为“师相”而不是“岳父”,吴道庵心头大惊,看来郦君玉是真不愿意这门亲事,难道是因为刘小姐?不至于呀,他都没见过人家,哪儿来的情根深种。想到荣发的话,吴道庵觉得或许其中还有什么隐情,莫不是郦君玉在家乡已有意中人?毕竟他来康家还不到一年,之前的过往,就连他义父康信仁也未必全都清楚。

      “怎么,郦状元不愿改口叫老夫一声岳父吗?”梁鉴收了脸上的笑意,慢条斯理地问。

      梁鉴位极人臣,不怒自威的功夫早练得炉火纯青了,越是这样冷冷清清的问话,越是让人听得冷汗直冒。拒婚的话实在难出口,却又不得不说,好在他爹的威严比起梁鉴也不差多少,郦君玉倒是能硬得起头皮,“学生不敢,只是……”

      “只是什么?”梁鉴一抬眼,依旧冷冷道。

      “只是学生学生初入仕途,寸功未建何以家为?恩师定也希望学生先成就一番事业呀。”

      “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待你成了家,跟前有知冷知热的人主持中馈,没有后顾之忧才好一展身手,建一番功业。难道没立下成就,人人都不要娶妻生子了么。”梁鉴冷笑一声:“我看你这是借口托辞!你是看不上我相府门第,还是嫌弃素华非我亲生,辱没了你三元及第,魁夺金榜的状元公!?”

      郦君玉额头上冷汗涔涔:“学生绝无此意。既然如此学生只得据实相告了。”说罢长叹一声:“实不敢相瞒老师,学生早年曾两次定亲,两次都是不出多久,小姐就亡故了。后来有位高僧告知家父,说我命中克妻。学生实在是怕对世妹有妨碍啊。”

      梁鉴脸上这才有了一抹笑影:“身为状元,儒家弟子,竟说起怪力乱神来了!无妨,我家素华福大命大,危急投水都能被救起,难道还怕你克妻不成。”说到这儿,觉得日后他们夫妻相处,不能落了素华的气势,便道:“俗话说,千里姻缘一线牵。若非遭逢坎坷,也没有今日的奇缘了,看来你命中的姻缘就该着落在素华身上了。你不是克妻,只是不该早早定下亲事。”⑤果然是能拿鬼神开玩笑的人说出的话。

      郦君玉要是个顽童,这会儿一准儿扮个鬼脸,才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转头就说什么自己和他闺女的姻缘命中注定。

      开弓没有回头箭,梁鉴能叫女儿抛绣球,就没给郦君玉拒绝的可能,见他不说话,立刻向吴道庵问道:“明堂的生辰是?”

      “舍侄是乙未年六月初六卯时生人。”康信仁嘱咐吴道庵在京城为郦君玉相看婚事,自然要把郦君玉的生辰告知与他。他二人却不知道,这生辰是郦君玉照着离家的日子改的,提前了半年多,又因出门在外,将年份改大了一岁,因此比他真正的年纪大出了一岁半。

      梁鉴听他这么一说,呵呵笑道:“巧了,正与小女同月,却长她一岁。”又对郦君玉道:“先把你俩的亲事定下来,待六月你满十七岁后再完婚,也不算早了。你不是说‘无以家为’吗,成了亲就先住我这儿吧。只是如果你姑父放了外任,怕是赶不上喝你的喜酒了。君玉,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梁小姐是丙申年五月生人,去年梁夫人归宁,返京路上她救的她,梁夫人的娘家恰恰是在云南。孟丽君还特地打听过,梁夫人是七月中旬回到京师,路上差不多要走一个多月的时间,也就是说,去年六月初八,苏映雪代孟丽君成亲的那天,梁夫人很可能正由云南启程。对呀,郦君玉记得当时梁家差仆妇来送贺礼,还说梁夫人动身在即,不能亲身前来道贺,只没说具体是哪天。最重要的是刚才梁鉴说,梁小姐是投水被救,会不会梁小姐就是苏映雪了?

      在他心底一直有这样的奢望,现在突然发现这个美梦或许是真的!

      听梁鉴问他,郦君玉忙大礼参拜:“谢岳父大人。”又道:“只是这里虽有姑父做主,小婿还需修书回家告知父母方才妥当。”

      “这个自然。”梁鉴捋须而笑道:“所谓‘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你且回去修书,我这里派人给你送去。”

      吴道庵一开始也觉得,刘小姐不论嫡庶,总是刘捷亲生女儿,梁小姐可惜只是义女——郦君玉虽然也是认在康家做义子的,但他这功名是自家实打实考出来的,出身便可不论——转而又觉得,认来的女儿,于娘家的情分不重,也免得仗着娘家的威势压着丈夫,梁小姐不是梁鉴亲生的反而还是好事。见郦君玉百般推辞,吴道庵心里着急,恨不能替他应下来。可自己只是他姑父,又不是他父亲,看郦君玉的样子,也不是让他拿主意的,只得在一边干着急。后来郦君玉终于对着梁鉴叫了岳父,这才安下心来。

      不提吴道庵满心欢喜,只说荣发得知郦君玉与梁小姐定下亲事,吓得整个人都傻了。等到晚上郦君玉回房,才挨上去小声问:“公子你怎么糊涂了,难道你忘记你自家也是个女儿身了?咱们从府里出来是为什么,吃了多少苦,好容易你考了个状元,你要是已成亲,可是什么都完了。等梁小姐发现你是个女,把你送回家怎么办?”

      “你放心,梁小姐就算发现我是女子,肯定也不会把我送回家。她又不知道我是谁,把我送哪呢。最多是打一顿,然后送去官府,然后她就好欢欢喜喜地另找一位夫婿了。”见荣发吓得变了脸色,郦君玉摇手笑道:“好了好了,不吓你了。我是堂堂御笔钦点的状元,梁家要打要罚也得掂量掂量。你想我今天要是不定下梁家,明天说不定刘捷就又派人上门了。先得罪梁相之后再得罪刘相,我这官还怎么做,不如老老实实自己回家算了。且不说这个,我问你。抛绣球的时候,你可看见梁小姐?可觉得她与映雪有些相像?”

      “人那么挤,又是帘子一掀,彩球就砸在你身上了,我光急着回来报信,哪儿顾得上看她呀。怎么,你不会是因为她长得像映雪就要娶她吧。”

      “我也没有看见梁小姐长什么样,不过她是去年投水时被梁夫人救下,之后才认作义女的。而且她是丙申年五月生人,你说这可不象是映雪吗。”

      “象倒是象,”荣发眨眨眼:“只是天下这么大,真要是映雪也太巧了吧。”

      “我也知道,只凭这几点就认定她是映雪未免武断,但是我总要试一试才能安心。就算她不是映雪,以梁丞相识人的眼光,能让他认在膝下的,想必不会难相处,总比让我去娶什么刘小姐的强。好了,离成亲还有日子呢,且别急着愁它,先收拾收拾歇了吧。”

      荣发服侍他洗漱宽衣。郦君玉这一天的心情比起昨天更是加倍的上天入地跌宕起伏,身心俱疲之下,翻腾一回竟也睡着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始料不及结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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