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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集福堂夫妻反目 ...

  •   江南的冬雪没有那种铺天盖地席卷寰宇的气势,但却丝丝缕缕点点滴滴,将人里里外外都冻透了,站在门外,皇甫少华深深地吸了一口湿润寒冷的空气,压下心头的邪火。

      他和郦君玉住在一个院子里,一个住正屋一个住厢房,相距不过十几步,而这区区十几步路却如天堑一般将两人分隔开来,不,分开他们的不是眼前这点路,甚至不是郦君玉的心意,而是如天堑一般深不可测的祖宗法度、世间习俗。如果女子可以同男人一般出仕,他何须冒欺君之罪以男装面对世人,如果女子也可出仕,自己早就琴瑟和鸣、花好月圆了。

      皇甫少华在院中站了片刻,正准备回房,忽然听见院门有轻轻的动静,他瞥了一眼郦君玉住的正屋,见灯还亮着,左右一瞧便隐在灯火照不到的暗处。

      门被推开了窄窄的一条缝,挤进来一道身影,看窈窕身形应该是个女子。那人似乎有些慌张,都没来得及仔细看看院中的情况就直奔郦君玉的住处而去,皇甫少华不明其由,但来人不知什么身份,黑天半夜的总之不像是好事,或许是有人故意设计陷害恩师呢?

      悄无声息地跟上去,只见那女子抬手敲了敲门,不等里面回答就推门进去。开门的瞬间室内光线透出来,皇甫少华大吃一惊,这人做姑娘打扮,身上的衣裳头上的首饰,即使他这种从来不留意这些的人,都看得出不是寻常伺候人的丫头下人,这么一算,杜家唯有一个人的可能性最大,那就是杜萱荣和高平大长公主的幼女杜荟。

      多大的仇恨也不至于把女儿的清誉当做工具来害人吧。想到这里,皇甫少华收住脚步,没有破门而入,而是往旁边走了几步,悄悄从窗户翻进卧室里,伏在门后听外间两人说话。

      只听那女子哭道:“大人,小女子今天不是故意打扰,实在是逼不得已。”

      郦君玉的声音:“这位姑娘,你一进门就向本官求救,我真是摸不着头脑。”

      听上去有人在走动,皇甫少华透过门缝看见那女子扯住了郦君玉的袖子,郦君玉用力把袖子抽回来,向后退了几步。他不知道,郦君玉这会儿心里正在考虑前门已经被堵住了,如果从后窗跳出去,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

      听他这么一说,来人才反应过来还没有表明身份,忙道:“小女子是杜家女儿。”

      这个郦君玉已经猜到了,“不知杜姑娘夤夜前来所为何事?令尊令堂贵为皇亲,若是他们尚且无法,下官只怕也帮不上忙把。”

      “不不不,你是陛下派来的钦差,是代表天子出巡的人,你一定能帮我的。”杜荟急道。

      郦君玉挑眉,什么事?

      “我娘要把我许配给石轺,石轺那人的名声,连我这不出闺门的人都知道,”杜荟又羞又恨,满脸紫涨,终是忍愧说下去,道:“听说你与你家中夫人感情甚好,想必能体谅女子的难处,请你劝劝我爹娘,拒了这门亲事。”

      “婚姻乃是结两姓之好。讲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郦某爱莫能助。”此事真假还没弄清楚,郦君玉自不可能冒冒失失答应什么。

      “郦大人小女子求你了,你从京城来,对我娘来说是娘家人,整个苏州城再没有比你说话能让她听得进去的人了。”杜荟帕子捂在脸上呜呜地哭道。

      郦君玉心里有一些不忍,这不过是一个被婚姻逼得走投无路的弱女子而已——如果她说的是真话的话——但他还没有随随便便救美人于水火的觉悟,“姑娘也说我刚从京城来,石轺为人如何我怎么知道的呢?贸然去劝公主只怕反而坏事。你们母女本事最亲近的人,这样的私事,何须我一个外人置喙,实在不行也应该是令尊令兄出面才好。”

      “我娘是公主,这府里谁敢不听她的!”

      “世间最深情无过于父母对待子女,若是你一个女孩家都知道的事,令尊想必不会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大长公主就算一时为人所蒙蔽,细细说,说开就好了。”

      “不用人说,我娘什么都知道。”杜荟绝望道。

      “这——”郦君玉也觉得棘手,“这是你家的家事,我一个外人又是臣下怎能插手?实在不行,可否请你的祖父母出面代为圆转,又或者能不能从石家那边下下功夫,让他家主动舍下这门婚事?”

      看似想了几个办法,同时也表明了不会为她冒险得罪大长公主的态度,杜荟求了又求,郦君玉咬定了不松口,杜荟心知再说下去也没用,哭哭啼啼地走了。

      郦君玉长出一口气,冲卧室道:“出来吧。”

      听壁脚的皇甫少华讪笑着走了出来,“恩师你看这里面是否有诈?”

      郦君玉摇了摇头,“杜萱荣如果用女儿来下套,未免也太舍得本钱了。再说,他又套着了什么呢?”

      他女儿半夜跑到郦君玉房里,这件事万一被人知道,郦君玉固然有可能会被弹劾治罪,但他女儿就算不以死明志,起码也嫁不得好人家了,非但如此,杜家门楣都要因此蒙羞,你说他何苦,就为了个郦君玉,把家族的名声赔上?如花似玉的女儿留着联姻不好吗。

      “我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皇甫少华道。

      四宜园集福堂

      “婉珍,纵然是我的错,你怪我怨我都好,那孩子毕竟是你一手带大的,你怎么忍心把她推到火坑里去呢。”驸马杜萱荣放下身段,亲自给高平大长公主端了一杯茶,柔声说道。

      “哎呦呦,这是哪一位这么低声下气呀,当着我娘家来的人,你不是挺有骨气的么,现在知道求我了?晚啦。”高平大长公主撇撇嘴,看也不看他,冷冷道:“今天我已经应下石夫人,只等着她回去央了媒人就来提亲。”

      “欢儿刚订了亲,你转头就把荟儿许给石轺,婉珍,你让亲家怎么看咱们,让欢儿怎么在外人面前抬得起头来。”杜萱荣恳切道。

      “欢儿是天子表弟,谁敢小瞧了他,再说了他岳家在京城,知道什么。”

      “你当石家怎么好端端的就来求娶,是前几天郦君玉撞见有带倭刀的人,石慧琳慌了,这才扒上咱们家的。”

      “这不挺好的嘛,嫁过去这一家子还不得供着她,谁敢给她气受?再说了,她嫁了石轺总不用替别人养孩子。”高平大长公主翘起一边嘴角,挑衅道。

      “够了!”杜萱荣忍到这时已是不易,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前天黄友良还跟我说他家外甥和荟儿年纪相当,荟儿的事,不许你再胡闹!”

      高平大长公主坐在他对面,探过身子盯着他的脸冷冷一笑,“我胡闹?杜萱荣你好好想一想这丫头是怎么来的,十几年来我好吃好喝供着她,现在到成了我胡闹?!”

      “你又来了!”杜萱荣不耐烦地站起身,“若不是因为你,我何至于一事无成。”

      “你后悔了?”高平大长公主挑衅地看着他,“当年是我逼着你休妻的?若你真是个痴情忠贞的人,我又能把你如何?现在又来装什么情种!就你这两面三刀见好处就抓的性子,就是做了官也只能给人当枪使,不定现在是发配了还是流放了。”

      “你给我住嘴!”杜萱荣被戳到痛处,猛地站起来,额上青筋都迸出来了。

      “我告诉你,杜荟的亲事我已同石家说定了,至于黄家,你想闹一个姑娘许两家的笑话,就只管着人说去,我倒要看看谁的动作快!”

      “你——”

      “我!?我怎么了当年是我心慈手软,才让你和那贱人牵扯不清,有了这个孽种。现在回头想想,当初我可得有多蠢多糊涂,才由着你把那孽种接回来住在我的府邸里,还亲自一手养大。你和那贱人背地里不知道怎么耻笑我又傻又呆呢吧。”高平大长公主憔悴的脸色染上病态的红晕,常年压抑的愤怒在这一刻终于喷将出来:“好好好,现在我就让你和你心尖上的人好好看看,看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孽种怎么被我摆布!!”

      “啪!”一声脆响。

      一直守在门外的孙嬷嬷终是忍不住,拉开门冲了进去。见高平大长公主一只手撑着坐在地上,头发都散了,更惊心的是大长公主捂着嘴,地上还有血迹。周嬷嬷惊呼一声扑了上去,“公主公主,这是怎么了?打小先帝太后都没动过您一指头,是谁这么大的胆子。”说的时候,只管把眼睛狠狠地瞪着杜萱荣。

      杜萱荣气昏了头,抬脚就踹过去,“陛下派来的走狗就住在园子里,赶紧告状去啊。”

      孙嬷嬷护着高平大长公主,背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驸马先莫动气,奴婢劝你一句,公主这些年为你生儿育女超持家务,家里外面什么不是她操心,你竟能对她下得去手!夫妻间有什么不能好好说。”

      “好好好,我配不上你家贤良淑德的公主,我让贤。”杜萱荣一掀衣摆,大步走了出去。

      高平大长公主在杜萱荣面前强撑的一口气,随着他的离开倾泻而出,回想当初无忧无虑的少女生活恍然如梦,不禁拉着孙嬷嬷放声大哭。“嬷嬷,这要是个梦该多好啊。”

      “地上凉,公主快起来。”半拖半抱地把大长公主扶到床上躺好,孙嬷嬷哭道:“公主可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心口难不难受?我这就去叫大夫来给你看看。”说着就要走。

      “嬷嬷慢着,”高平大长公主拉住她,颓然道:“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见人。你让我躺一躺就好了。”

      “今天是怎么了?”孙嬷嬷跪在床边,抚着他的背给她顺气,垂泪问道。

      “嬷嬷,我早就知道我错了。只是没有回头路可以让我走了。”高平大长公主躺在枕上,眼泪顺着眼角的纹路一滴一滴落到枕头里,在绣着荷花的绸缎上留下一个越来越大的水痕。

      “公主就是心太善太软了,才让他们一个个欺到头上。依老奴看,你就该把威风立起来,让他们知道知道谁才是这府里的当家人。”

      “你错了,”高平大长公主无力道:“皇帝要设市舶司,这当口上派郦君玉来就是要摸清江南这些世家的底细。家里这些年跟杨端本的来往瞒不了人,姓杜的横只管让他横,郦君玉看着,我在这家里做不了主才好。”

      “这也太委屈您了。再说,驸马虽有错,到底与您是夫妻……”

      “我累了,嬷嬷我累了。”高平大长公主闭着眼睛轻轻摇了摇头,“他的心不在我这儿,我就是把他把在手里又有什么意思?嬷嬷,你说我这是图什么?图什么呢?当年我怎么就不能像姐妹们一样,在京里找个寻常人家嫁了呢。我错了,所以老天罚我……”

      “不不不,公主千万别这么说。”孙嬷嬷流着泪伸手去捂高平大长公主的嘴,“错不在您这儿,要说错也是驸马的错,他有妻房就不该在别处留情,既然休妻迎娶了您,就不该将皇家脸面踩在脚底下,再和人牵扯不清。他这样的大错老天都没罚他,怎么会罚您呢。”

      高平大长公主无力地摇摇手,“可惜我生在皇家,明面上最将礼数的地方,若不然,我倒有心和离,回京城去。”

      “公主!”孙嬷嬷惊叫道:“您千万别这样想,别说和离以后这女人家的日子可怎么过,就是欢少爷、莹小姐该怎么办。”

      “是啊,宫里龙椅上坐的是我没有见过几面的侄儿,我就算铁了心不跟杜萱荣那个混账过,能去哪儿呢,宫里可没有供和离了的公主常住的地方。”高平大长公主自嘲地一笑,转过头来,对孙嬷嬷道:“明日一早给莹儿婆家送信,让她回来住几天。”

      “是,”孙嬷嬷擦擦眼睛,“这就对了,有欢少爷、莹小姐,公主您的好日子在后面呢。”

      “还不知道我活不活得到那天呢。”高平大长公主心灰意懒道。

      “公主您一定要打起精神啊,要是您有个不好,这府里谁做主可就不好说了,到时候只怕一份家私指不定落在什么人手里,您让欢少爷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嬷嬷说得对!我还不能死,我要眼看着那贱妇生的孽种活得生不如死,我要把这么多年的受的委屈全都在那孽种身上讨回来!”愤怒、仇恨仿佛某种神奇的药剂,让高平大长公主原本了无生趣的眼中闪出刻毒的光亮。

      看她眼中又有了神采,孙嬷嬷这才稍稍放下心,让人打水服侍公主重新洗漱,又喝了一盏安眠的汤药,看着她睡下。

      在药力的作用下,高平大长公主终是昏昏睡去,在梦里她又变成了当年无忧无虑的少女。

      仿佛还是她住的绫绮殿的院子,春日明媚的阳光下碧桃花开的真好,隔着繁花,树后面就是那个明朗爱笑,让她为之心动的翩翩公子。压抑不住满心的喜悦,高平公主步履轻快地绕过碧桃花树,走向那个含笑等着他的少年郎,然而就在她含羞抬头的一瞬间,眼前绮年玉貌的少年突然幻做一个阴鸷虚伪的中年人,那人冷冷地看着她,眼睛里满是戒备和厌恶。高平公主大惊,张口呼叫,却怎么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就在她又急又怕的时候,忽然间狂风大作天地变色,无数妖娆女子在大风中得意地狂笑着撕扯她。

      她奋力挣扎,终于大叫一声惊醒过来,只觉得浑身大汗,连被褥都湿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9章 集福堂夫妻反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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