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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军营里各使心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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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君玉回到住处,跟着他的两个锦衣卫手里捧得满满的东西,从绸缎到吃食,从文房四宝到陈年佳酿,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皇甫少华住在郦君玉隔壁,听见动静过来,就见他对着满桌的礼品发呆。
“这是?”
“这是周兴给我的诊金。”郦君玉伸手打开一个竹盒,里面是庐山云雾茶,“他夫人有喜,被我诊出来了。”
“这么巧!?”皇甫少华若有所思道。这事怎么看都像是周兴找理由像郦君玉行贿。
“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东西已经到我这儿了” 郦君玉不在乎地摊摊手,“我现在的顾虑是他会不会以夫人有孕在身为借口,不肯护送咱们去江南。”
“不至于吧。”皇甫少华不太肯定地说道。身为武将,别说夫人这才刚刚怀孕,就是夫人在家生产,自己在阵前拼杀的也多了去了,根本就不是个事。不过他扪心自问,要是眼前人有了自己的孩子,自己肯定是守着她,一步都不愿离开的。
想到这里,皇甫少华心旌摇荡。
“就怕他身上匪气未除,不服朝廷调派。”所以刚才才会专门说到封妻荫子。郦君玉纤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着,“如果周兴不去,带队驾船的人应该是他的副手崔林,此人我倒是见过几面,是个胆大憨直的,不过,还是要让周兴走这一趟才行。附耳过来。”郦君玉勾勾手指,如此这般地吩咐一番。
玉人在耳边轻言细语,一缕幽兰般地清香萦绕在鼻端,皇甫少华心神俱醉面色飞红,也亏了他定力了得,居然还能将郦君玉的嘱咐记得一丝不差。
这支水军的基础是周兴的旧部,虽然有后来新招募来的士兵,但新兵没有亲身经历战争,和身经百战的周兴旧部完全不能比。所以,周兴虽为副将,在这支军队里他的威望是远远高于赫英南的。周兴一天不离开,赫英南就只有被架空的份,这样的情况在朝廷看来绝对不能允许。
这不是简单的门户之见,东南是整个国家的财赋之地,朝廷要是敢把这儿的防守重任放手交给一个刚刚归附的前海盗,估计离亡国也不远了吧。所以为了给赫英南机会,郦君玉无论如何都要把周兴弄走,不但要他走,还要他走得心甘情愿才好。
果然,检阅完水军之后,周兴就找到郦君玉,先从他小时候艰苦的生活说起,一直说到屡试不第,家中因此把仅有的一点产业都耗光了,又被乡里的恶霸欺负,这才不得不下海为寇。“我那时家贫落魄,二十多岁了还没人肯嫁给我,等下了海每日里刀头舔血,就更不想这些,只觉得活一天算一天,哪天死了就死了,天可怜见,后来竟让我遇上了云卿。”
郦君玉心道重头戏来了,为周兴茶杯里续满水,静静地等他的下文。
“内子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从小是娇养着长大的,我二人本来绝没有结亲的可能,说起来这还要感谢当年的永嘉县县令大人,”周兴的语气里满是愤恨、嘲讽,“要不是他既无能又混账,我这段姻缘还成就不了呢。”
周兴这段往事,郦君玉倒是知道,简单的说就是张家无后,张云卿的父亲亡故之后,家里只剩她和寡母两人,强横的族人窜通族长霸占了她家的家产,张云卿的母亲不服告到县里,县令收了好处糊涂断案,张云卿母女走投无路,她母亲一气之下初犯旧疾,没几天就病故了。
正好这时候有倭寇上岸劫掠,永嘉县令为了保住官位,竟然想出一个拿钱消灾的办法,向辖内富户摊派,一边和倭寇谈判,提出我们凑一笔钱,你们呢也就不劳打打杀杀了,谁知道倭寇拿了银钱犹觉不足,这个混账县令一时收不起来更多的银子,竟然想出一个以美人换银子的办法,用了点手段,就将小小年纪无依无靠的张云卿买做瘦马养。
之后就是周兴英雄救美,两人也顺理成章地结为夫妻。
“她自打跟了我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周兴心疼地攥紧两个拳头。郦君玉心说看当初的情形,她要是没跟你,日子也不见得好过吧。周兴却接着说道:“您知道的,我们当初海上漂泊不定,她跟着我风里来浪里去,身子也垮了,我们成亲快十年了,她这才是头一胎,我常听人说,女人怀胎生孩子就像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要是有个顶用的经历过的长辈也就罢了,可偏偏也没有,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她啊。”
张云卿为什么现在才怀上身孕,是因为当初周兴和杨端本、丁峤两伙人在海上斗的你死我活,却次次处于下风,老巢都差点被人夺了,自己不一定是个什么下场呢,哪儿还顾得上生孩子。
郦君玉自是不会拆穿他,反而一脸的认同,表示如果自己处在他现在的情况,也绝对不放心让妻子一个人在家里,“不过这海上不比路上有官道可走,你要是不能同我们一道走,还得派个熟悉航道海况的人给我才行。”
周兴都愣住了,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么简单就把郦君玉说动了,准备好的话一大半都没派上用场,听郦君玉提出了要求,忙道:“有有有,崔林您见过他的,他是我们二当家的,下海的时间比我还早,在海上他可是一把老手,所有的事就没他不精通的。”周兴一高兴,把当海盗时候的称呼又搬出来了。
“崔林?可是崔参将”郦君玉问道。
周兴道:“可不就是他。”
“既然如此,何不把他也请来,稍微准备两天我们就得动身了,大家也该坐下来好好商议商议。”郦君玉笑道。
周兴马上打发人去请他,却没请到,一问,原来是被皇甫少华和蔡羽拉去喝酒去了。郦君玉没生气,反而笑一笑道:“这才几天就混到一处吃酒去了,也好,日后要一处共事,处的来总是好的。”也吩咐传话的小兵,“等人回来,让他们来见我。”
之后几天,周兴基本上没怎么见到郦君玉几人,就连崔林现在也成了举足轻重的人物,每天都在和他们商议谋划,周兴心中难免有种被排挤的失落,尤其是皇甫少华等人的态度,几乎天天都拉着崔林喝酒,习武之人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这才多长时间,就称兄道弟热络的不行,只差斩鸡头烧黄纸拜把子了。
好不容易和郦君玉打个照面,郦君玉也只是让他安心照顾好孕妻,“我是奉旨祭海的钦差,要多多了解情况,不然回去奏章都没法写,崔林老船家了,这种介绍情况的事交给他就好。不瞒你说,日后且有君航与你立功的机会,趁现在多照顾照顾家人。” 把周兴的话全堵在了嗓里。
郦君玉说的轻松,似乎找崔林问的都是无足轻重的事,周兴知道绝对不会这样简单,不然为什么要几个人关在房里神神秘秘地一说几个时辰?他不怕别的,就怕崔林那个脑子里缺根弦的,嘴巴一滑,把自己在海上还藏着一个据点也说出来。
对,他是接受招安,但也还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不是。浙闽沿海岛屿极多,只要上面有淡水就能住人,丁峤和杨端本能把他赶上岸,但是却没有人力把所有的岛都占了。
周兴心中十分不安,私下逮空子交代崔林,崔林赌咒发誓绝不会透露一丝一毫,周兴越发不放心,自从郦君玉对外透露出栽培的崔林意思后,皇甫少华几人对他热络的不得了,如此一来,趁热灶,上赶着巴结他的人更多了,走哪都前呼后拥的,谁知道这人被奉承几句,几碗黄汤灌下去会说什么。
偏偏他还没法反对,是他自己主动提出留下来的,这次东南之行和他没有关系,如果朝廷有什么机密的差遣,不让他参与其中不是很正常的吗,再说,同样留下来的赫英南,人家还是郦君玉的学生呢,也没有参与郦君玉等人的商讨,每天按部就班地操练士兵,也没有丝毫不满。如此一来,周兴更加无话可说了。
周兴不清楚朝廷得知他还留有退路后会如何对付他,按照他们海盗的习惯,如果属下有二心,下场肯定惨不忍睹。他的实力和杨端本、丁峤根本没法比,就算反水重新下海,也是死路一条,他最初的打算是借朝廷的力量灭了杨、丁二人,之后再看朝廷对他的态度,与别的武将一视同仁也就罢了,如果因为他的出身而歧视防备甚至横加责难,他周兴也不是送上门来就为了受气的,海岛上的藏身之处就是他东山再起的资本。
到底是丢下孕妻跟着郦君玉走,盯紧他,以免隐藏的后手败露,还是留在此地照顾云卿,同时把大部分的水军牢牢掌握在手里。周兴十分纠结。
郦君玉心知在周兴举棋不定犹豫不决的时候,有一个人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影响他的决定。对,这个人就是周兴的夫人张云卿了。
他一个外男没法单独见到张云卿,即使见了面,也不可能指使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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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营里紧锣密鼓地检查船只,准备顺江而下的物品,原计划这一两天就动身,突然一切又都停顿了下来。原因是郦君玉病倒了。
郦君玉的病倒不算很重,只是旅途劳顿加上受风寒,有些伤寒发热的症状,周兴本来想请盛大夫过来给他诊病,被郦君玉拒绝了,“盛先生住在九江城里吧,这一来一回的耽搁到什么时候去了。这点小病,我自己开敷药就行了,不用麻烦。”
周兴想起来以前有人跟他说过,大夫是不能随便替人请的,不然万一有个好歹就说不清楚了,但是人在他的军营里生的病,不热心为他张罗看病也说不过去,周兴又意思意思地劝道:“大人医术高明,这个下官是最清楚的,不过我听说有句话叫医不自医,大人看……营里倒也有几个军医,要不然我让他们来给您看一看?”
“快算了吧,”郦君玉手帕捂在嘴上,一边咳嗽一边道:“你营里的大夫擅长的是跌打损伤、刀剑金疮之类的外伤,我这是外感风寒,两种病根本不搭界。我在京城的时候染上风寒也都是自己抓药吃,实话跟你说,这样的小伤风,不用吃药,歇几天也好了。”
周兴心头一转,顺势说道:“大人说得对,病就是得养着才能好,您且安心休息几天,不用急着赶路,有句话不是叫磨刀不误砍柴工么嘛,坐船可不是什么轻省事,特别现在江上风急雾大,您硬撑着赶路只怕不利于恢复。”郦君玉多留几天,就多给他几天考虑的时间。
郦君玉想了想,鼻子囔囔道:“那就叨扰了。”
“我看大人身边没有服侍的人,平时也罢了,这病中只怕不大方便,要不我让内子拨个丫头过来?照顾人的事还是她们做丫头的在行。”
周兴觉得郦君玉坚持不肯找医生纯粹的因为好面子,换做他自己,也是宁可硬扛也不愿意在属下面前示弱,不过作为此地的主人,对方又是自己要着意交好的上官,周兴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只好在其他事上格外殷勤道。
“那你让她白天过来端端茶熬熬药就行了,你可别害我,在对待夫人的态度上,我与你可是同道中人。”郦君玉半开玩笑道。
“全听大人的吩咐。”周兴一拍胸脯,爽快地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