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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临行前处处周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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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雪晴那边恩师请放心,我已交代可靠的人盯着了。”
“嗯,我原本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郦君玉和皇甫少华此时正坐在一辆宽敞的马车里,晃晃悠悠地往前走,他们已经离开京城两天了,正在向江西进发。离京之前他找了郦君玉几次都没有见到人。
从下了旨意到离京不过几天的功夫,郦君玉自然是忙的,除了尽可能了解江浙一带的情况,还有私事要处理,比如说向梁鉴说明王雪晴的事——与其被他发现或是由别的渠道传到他耳朵里,自己主动说出来倒还显得磊落,只说是因为敬仰她父亲的缘故,不忍心她沦落到那样的境地。
梁鉴心里对他的举动很不赞成,倒不是全因为他俩是翁婿,虽说没有哪个老丈人乐意见女婿找个外室,但是郦君玉的人品他是放心的,家里那些丫头他从没正眼看过,有个梅香动了心思想讨他的好,还让他说给素华打发了,所以这方面梁鉴倒不很生气,他担心的是王雪晴姐弟是罪臣之后,如果有人想打击郦君玉,这就等于是自己把把柄递到对方手中了。
抛开郦君玉的岳父的身份,梁鉴倒是能理解他,小小年纪没个什么嗜好也没有什么短处,一个年轻人谨慎到这个地步,在外人看来未免苛刻地不近人情了,梁鉴宦海沉浮几十年见识过三代帝王,深知皇帝宁愿大臣有点无伤大雅的小毛病被他捏在手里,刚冷耿介的孤臣往往会被皇帝疏远、憎恶,谁也不受不了身边随时跟个圣人。只是郦君玉这事办的有点打他的脸了。
事已至此,梁鉴也只是问了句以后打算怎么办。郦君玉垂手肃立道:“我跟她说明白了,只是救急,以后等她弟弟回来了,她也算有了可以依靠的人了。”
“一个逃犯也是可以依靠的?罢了,这事你也管不了了,只是切记日后不可在这样鲁莽操切。”说到后面,梁鉴的声音严厉了起来。
郦君玉躬身行礼:“是。小婿谢岳父大人。”梁鉴这样说,就是准备帮他善后了。
元熙越来越不加掩饰的态度逼得郦君玉不得不有所表示,加上他对身份败露的担忧,使得他默认了皇甫少华的动作。元熙听说之后应该想到他没有断袖之癖,但愿不会再纠缠吧,而且,一个家有娇妻还要偷娶外室的人,怎么也不该让人怀疑是女子了。
另外还有康信仁,郦君玉在的时候他们住在梁家全当是走亲戚了,现在郦君玉出外差,他就不愿再在这里住着了,梁鉴夫妇百般挽留,他只说:“我这一辈子交了不少朋友,想趁着还能走得动都去看看。”
听他这样说,梁鉴只好道:“如此我倒不好强留你了,说起来我还真是羡慕你野鹤闲云悠闲自在。”
康信仁忙笑道:“您是大齐的中流砥柱,能者多劳,我怎么敢跟您相比呢。”
两亲家客气一番,梁鉴道:“不知你是想回武昌呢还是在到别处走走,若是回武昌倒和明堂同路。”
康信仁想郦君玉他们公务在身,必定是着急赶路,自己这边老的老小的小,凑在一处反而不便宜,而且康家不在乎路上这点花费,并不是非得住官驿。
“我有个老友住在太原府,想先顺路去看看他。”康信仁道。
“那正好,明堂有公务不能耽搁,后天就得动身,你且不要着急,慢慢打点,我也好从容为你置酒饯行。日后有空常来京城住住,我多年不曾出京了,正想听你说说外面的事。”
梁夫人和梁素华除了收拾郦君玉的行礼,还要准备送康信仁京城的土仪特产,郦君玉虽不用动手收拾东西,但他义父要回老家,他总得多去几次陪着说说话。还有给元郎请的先生只能辞了,人是他出面请的,现在自然也要由他出面才好,不但有束脩,康信仁还备了一份厚礼,那教书先生虽然有些遗憾,但想想也不错,有了这份钱他就不用担心生活,可以安心备考了,到底还是自己的前程重要。除此之外,还有俞智文家,他也陪着康信仁去了一趟。
再有就是嘱咐梁素华和荣发二人,梁素华倒还好,他也不是第一次外出了,都习惯了,荣发照例抱怨不带他去,却被郦君玉一挥手打散了:“你给我盯住王雪晴那边,看她有没有和什么人来往,嗯,也别让她被人欺负了。”
皇甫少华和郦君玉在京城没来得及见面,除了郦君玉抽不出空,他自己也不清闲。
旨意一出,他就在路上堵住了孟嘉龄,直接把人拽到家里,命心腹守在外面,书房门一关,皇甫少华毫不客气地揪着他的前襟把人从椅子上拎了起来。“舅兄瞒得我好啊!”
孟嘉龄从来没想过皇甫少华英俊出尘的脸狞笑起来是什么样子,不过他现在是知道了,一边掰他的手,气急道:“你疯了吗,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我该问问你、你们想干什么吧。”皇甫少华松了手,孟嘉龄又跌坐到椅子上。
孟嘉龄在心里飞快的盘算他是发现真相了还只是诈一诈自己,皇甫少华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是再打什么主意,冷笑道:“我夏天的时候就知道了,你别想再瞒我!”
既然夏天就知道了,你等到今天发疯!等等,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他自己跟我承认了。”
不可能!孟嘉龄和郦君玉一母同胞,妹妹的性子他是知道的,绝不可能自断退路,孟嘉龄基本上确定皇甫少华在使诈。
“……我在城郊有个庄子,有次他遇雨,在我庄子上……”
孟嘉龄不得他说完就霍地起身,指着他怒目而视,“你你你……你,他……”
“我怎么也没怎么,他也怎么也没怎么。”皇甫少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总觉得越说也说不清楚。
孟嘉龄认真地盯着他看了半晌,觉得他不似作伪,方悻悻道:“你待如何?”说完就后悔,太没气势了,简直像是在示弱。
“我能怎么样。”皇甫少华苦笑。
看他苦恼的样子,想想自己那个妹妹的确让人头痛,孟嘉龄倒又有点觉得他不容易,抬手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我能看出来的事,只怕别人也迟早能看出来。”这也是他急急地给郦君玉塞个外室的原因。“事到如今,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们难道还不知道吗,自己人总该开诚布公,大家才好一起想办法堵漏子,你们连我都瞒着又算什么。”皇甫少华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我要是有办法说得动他,还用等到现在?”提到妹妹,孟嘉龄也只有摇头,“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对了,你俩这次外出,有机会的话你倒可以劝劝他。”说到这里,孟嘉龄猛地顿住,这少年的未婚夫妻一路同行,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妥当。
“我去护卫他总比别人好吧。”想到这儿,皇甫少华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岳父那里还要麻烦舅兄说一声,别再把我当做外人了。对了,我这里有件东西烦请舅兄交给岳父岳母。”
皇甫少华起身从书柜的暗格里拿出一幅卷轴交给孟嘉龄,孟嘉龄打开一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竟然是他妹妹离家之前留给家里的画像!不对,他到底是翰林出身,立刻就看出不对,这幅画是仿品。他满眼疑惑地看着皇甫少华:“这画是谁画的?你该不会告诉我是你吧。”
“自然是我咯,这么要紧的东西怎么能让人看到。对了,岳母大人最好也收起来,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这一幅是我花了大半年时间才仿出来的,怎么样,不错吧。”
何止是不错,不仔细看,很难分辨出来。“你——他的笔迹你倒模仿了八成,哈,我要告诉他以后防着点你,免得你伪造信件。”孟嘉龄玩笑道。
“我要想害他还用得着伪造书信?”皇甫少华嗤笑道。
“这倒是。”孟嘉龄顿了顿,迟疑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别让他重蹈覆辙。”
想到当日的情景,皇甫少华脸色微红,神态里竟然有一丝扭捏,“我见过画像,还有上面题的诗自然就往这上头想,时时留意就看出来了。”
孟嘉龄有些不信,又不便深问,可也不能不管,想了想咳嗽一声道:“你这回把他护好了,你你你不许……啊!!”
皇甫少华脸更红了,却又笑得眉目舒展,“那是自然。”
自觉在岳家过了明路,皇甫少华心情大好。
第二天他陛见向皇帝辞行,元熙好一通交代,末了还把皇甫长华叫来,让他们姐弟见了一面。皇甫少华心里略有些奇怪,有些不安,皇帝这是做什么,有点向他行贿、向他要挟的感觉。为什么要这样做?怕他不尽心吗?正常的情况,臣下差事没办好,该怎么处置不就得了,是什么绝对不能出的问题才让他患得患失到这个地步?
皇甫少华只觉得背上冷汗淋漓。
这次去东南,官面上的理由是祭海,别管有没有人信,反正就是就这样了。钦差出行,自然有钦差的仪仗,配的车也十分宽敞舒适,郦君玉是可以骑马的人,一般不耐烦坐在车里又颠又晃的,不过这天午后天上就开始飘雨,他也犯不上矫情。
皇甫少华以议事为由也跟着上了车,这些天他倒是恪守礼仪,没有任何逾矩之处,郦君玉知道他这是有话要说。先说了王雪晴的事,两句就说完了,要只有这点事,根本没有必要背开人。
见他不说话,郦君玉也不说话,掀开窗帘看着外面的雨幕,周遭除了绵密的雨点声,就是几十匹马踩踏在泥水里的马蹄声,侍卫们都穿上油布雨衣,的确是个密谈的好机会。
皇甫少华也透过车窗往外看,确定别人听不见,才鼓起勇气道:“前几天我面圣,陛下的态度有些,有些古怪。”
郦君玉心中一沉,抬眼看着他,“哦?”
皇甫少华看着他的眼睛:“他说不能让你有损伤。”元熙的原话是‘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不能让郦君玉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莫不是你觉得陛下说让我死在外面才正常?”郦君玉淡淡道,“既然派你做护卫,这样说不是合情合理的吗。”
“不是的,我总觉得不对,会不会他已经知道什么了。”
“杯弓蛇影。”郦君玉用一种你想得太多了的表情看着他,“要真是那样我还能出的了京?”
似乎有道理,如果元熙知道他的女子那么应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下狱,要么入宫。但皇甫少华自己就是在还不知道他的身份的时候动的心,那么皇帝……以为他是男子所以不愿束缚他,所以才会让他建功立业的同时尽可能给他最好的保护?
“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了,”郦君玉淡淡道:“要是这次派的是唐悦微,我保证护卫跟现在比只会多不会少。”
他之所以还没有顶上一个佞幸的名头,很大一个原因就是还有唐文潜在,元熙也时常召他去宫里说话,虽然他的官职没有郦君玉高,但那也是因为他没被派出去吃苦的缘故。所以朝中顶多是劝谏元熙不要贪玩,倒还没有更不堪的话传出来。
皇甫少华很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叹了口气,“临行前我和舅兄见了一面,家中都好,我仿着你的画像又画了一幅,送给岳母收着了。”
“有心了。”郦君玉看着他微笑道。
皇甫少华心里被一丝丝甜意浸透了。
身为武将,手下都在外面淋雨,皇甫少华到底不好一直躲在车里,说完话,又耽搁了片刻就出去了。
郦君玉斜靠在车壁上陷入沉思。他爹、他哥、皇甫少华无疑都觉得他应该离开朝堂,否则头顶上悬的那把剑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要了他的命,甚至于连他自己都有了一丝动摇,觉得到考虑后路的时候了,但元熙的态度举动又让他很难措置。
耳听车外几十匹马的踢踏声,即使这是在京外,即使他铁了心逃跑,也决计是跑不掉的。这些人除了保护他也是在监视他,就算皇甫少华身手了得又如何,毕竟双拳难敌四手。
郦君玉认真地想了想,如果是普通调任,他带上荣发顶多再有两个随从那倒还好说。死遁不可能天衣无缝,因此最重要的一点倒还不是安排的巧妙,而是身边可以作证的人不能太机灵,至少得会装糊涂。现在身边跟着几十个专一刺探侦缉为业的锦衣卫,郦君玉自问没有瞒天过海的把握。
翻船?失足落水?他根本不通水性,如果不被救就只有真的淹死了,他的护卫里面肯定有擅长游泳的,他真敢掉到水里,最大的可能是湿漉漉地被人救上来,到那会儿就不是他要不要逃,而是该怎么治他欺君大罪的问题了。
遇匪?对付一般的山匪,身边这些人护他周全是没有问题的,如果连皇甫少华带着锦衣卫都对付不了的,朝廷不可能连风声都没听到,除非事先安排好的,两下里配合的滴水不漏,不然这条路也走不通。
再不然,还有装病。问题是如果他死了,蔡羽不可能不验尸查看,以他所知还没有那种药服下之后能让人闭气一刻钟的——蔡羽奉皇帝的命护送他,结果人死在半路,他为了回去复命当然不可能随便看一眼就让人把他埋了,一刻钟的时间不算长了,但郦君玉真没办法闭那么长的气。
叹一口气,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好好琢磨琢磨接下来该怎么和江南的士绅官商斗智斗勇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