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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唐文潜出手解围 ...

  •   见那书生被郦君玉带入沟里,傻乎乎地问交多少钱,把钱交给谁,坐在旁边的锦衣公子狠狠地横了他一眼就要说话。

      郦君玉怎么会给他这个机会,抢先道:“自然是交予信得过的人了,至于捐多少只看个人境况。”

      “信得过的人?我等在京相熟的只有同窗学友,都还要温书备考,再不然就是会馆了。”那陕西举子看来也是个急性子,接过郦君玉的话就说道。

      “这倒是个好主意,不如咱们各自将银钱交予会馆,再由会馆出面筹措赈济。”一个面如冠玉,笑容温雅的举子道。

      “这位仁兄……”

      “在下姑苏人氏,姓徐单名一个琛字。”那举人微微一笑道。

      只听四下里一片抽气声,接着是窃窃私语:“原来这人就是苏州徐解元,果然一表人才……”“想不到徐解元这样年轻,我看顶多弱冠之年。”等等。苏州一带文教昌盛,他这个解元可是非比寻常。

      “原来是徐兄,久仰久仰。”郦君玉笑吟吟道。

      徐琛不理周遭的议论,正要说话,忽听得“你们三言两语就把捐钱的事订了,我还当是户部衙门搬到得意楼了呢。”只见先前那桌上的锦衣公子揶揄道:“敢问足下官居几品,在哪个衙门当差啊?”落后一句却是对着郦君玉说的。

      “小生湖广后学郦君玉。”

      大厅里又是一炸,没想到一顿饭的功夫,竟见着两位解元,更没想到这位湖广的解元年纪更小,更更没想到的是位这位郦解元不但年纪小,而且宋才潘面、眉目如画,是位风华绝代的翩翩少年郎,如果单论人品风姿,这郦君玉中状元也是板上钉钉的了。连徐琛都不由得怔了一怔。

      那锦衣公子听了郦君玉自报家门,也是吃了一惊,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嘲讽道:“我说是谁,原来是郦解元啊。你现在就忙着掺和朝廷的事,未免操之过急了吧。等你金榜题名之后再来操心不迟,何必急在这一时。”

      “只怕那些饥民等不到那时了。”郦君玉提声道:“我等读书求学所希冀者,无非上致君尧舜,下造福黎庶。眼下正有安民济世之需,又何必拘泥于是否身在朝堂?”

      “言之有理。”随着一道爽朗的笑声,座中又一位士子起身道:“依在下看不如咱们打个擂台,五日为限,先把这事张罗起来。”

      “不知郦解元为黎庶捐了几两银子?”锦衣公子步步紧逼。

      “这个吗……我们湖广已有纹银……”

      不等他说完,那公子就打断他:“杯水车薪!天底下受罪的难道只有城外那些,怎么不见你救人呢。”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户部要是有你这决心,何愁灾民没法安置。以郦解元之见,当今困局症结何在呀?”锦衣公子盯着郦君玉不紧不慢地问道。

      座上众人才都明白过来,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看似是骂户部堂官尸位素餐,可孟士元起复以来,夙兴夜寐,尽心竭力,短短几个月中就已赢得善于理财之名,只是积弊已久,短时间没法妙手回春,朝廷财政仍是捉襟见肘。元熙帝即位这才不过两年多,财政艰难若是追根究底,是先帝朝埋下的祸端。

      郦君玉要么顺着这个话头,把事情推到户部头上,如此一来未免人心不服,刚刚竖起的威望必定烟消云散。要么实话实说,直言此事非孟士元所致,但那个公子必定步步紧逼,要让郦君玉说出个子丑寅卯,到时郦君玉仍不免左支右绌,顾此失彼。

      针砭时弊、直斥朝政都是应试举人常做的,算不得什么,但是要牵扯上先帝,那就跑不了一个诽谤先帝、蛊惑人心的罪名。想明白这些,厅中众举子除了和那锦衣公子同桌之人,不由得都替郦君玉发愁,想他到底年少天真,一步一步被人引入彀中,不知当如何破局。

      乔恒、蒋仲仁更是为郦君玉捏把汗,生怕郦君玉意气用事,惹来口舌之祸,不想郦君玉两手一摊,垂眼看着坐姿散漫的公子哥儿,面上笑容可掬,道:“只怪底下说话的人太多呀。”轻轻一句就把话揭过去了。

      这“底下”两字用的妙,看似是把户部摘出去,是下面的官员昏聩,但眼下两桌人离得近,郦君玉长身而立,那公子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可不是就有了上下之分。

      立时就有几个人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那公子脸色变了几变,正要发作,提为议打擂的士子突然起身,要笑不笑道:“刘公子话说了不少,银子捐多少可还没提到呢。你要是……”

      “文潜,不得无礼。”一道低沉的嗓音自背光的位子上传来,众人这才看见不打眼的角落里还坐着一位身材魁梧的男子,说来也奇怪,这人要是不开口,谁都不会注意到他,但他这么一出声,任是谁也不会忽视他。

      郦君玉听见“文潜”两字,心头就是一跳。听这声音分明就是当日去孟府送信之人,换言之,眼前之人正是太后内侄,元熙皇帝的表兄,锦衣卫千户唐文浩。他口中的“文潜”即是今上表弟兼幼时伴读唐文潜。至于这位刘公子——

      “唐大人。”刘公子冷冷一抱拳道。

      唐文浩身为外戚,又是锦衣卫千户,能对他冷眉冷眼,而且身边还围了一圈云南举人,算来算去眼前这位刘公子,也只有那位国舅爷了。

      那边唐文潜还在挤兑刘奎璧捐银子,郦君玉只觉浑身上下如披冰雪。

      得知苏映雪花烛夜举身赴水,郦君玉愧恨无已。当日是他自作主张,想当然地以为苏映雪甘愿代嫁,却害她命丧九泉。苏映雪投湖郦君玉一直认为是自己之过。但他的确是想不明白,千古艰难惟一死,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逼得她新婚当日就寻短见?

      苏映雪与刘奎璧并无深仇大恨,就是刘奎璧狂傲了些,也不至于在他自己大喜的日子里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孟丽君和苏映雪从小一起长大,自忖很是是了解她的性子,温和柔顺不假,心机手段是不缺的,不然也不敢让她代嫁。到底是什么事让她做出这么激烈的反抗!?难道是怕被人拆穿,因此惹来滔天大祸?

      不应该呀。

      孟夫人宽厚,跟去刘家陪嫁的人忠心自不用说,一家子的身契都捏在孟家,如果孟家败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些人能得到多少好处?

      往深里说,刘、孟两家这亲与其说是结二姓之好,不如说是以二人的姻缘向元熙帝表明忠心,根本就是桩政治婚姻,只要不是到了孟士元和刘捷撕破脸的地步,刘捷就是知道孟家找人顶替,嫁了个假姑娘过去,也只能装作不知道。因为苏映雪投水,两家官司都打到御前,也只是退了婚,皇帝下旨给孟丽君立了块牌坊就罢了。之后刘捷和孟士元还不是同殿称臣,并没有闹个你死我活的。

      若是以后两边斗起来,这会是刘捷攻击孟士元的一桩罪名,但是只要孟士元未失圣意,孟家人一口咬定嫁过去的就是孟丽君,刘捷就是知道孟家嫁了个假女儿,他也得捏着鼻子认了。有点类似于和亲的公主,其实大多是宗室女,但只要认在皇帝膝下,番邦就得拿公主的礼遇对待她。除非孟士元落败,元熙有意要治他的罪,到那时候有没有代嫁一事,也就无所谓了。

      思来想去,苏映雪应是她自己不愿嫁与刘奎璧,才会有此激切之举。但是当日孟夫人和章飞凤都说刘奎璧魁梧英俊,箭法也算十分难得,就是苏映雪自己也曾替刘奎璧说过好话。几个月来郦君玉锥心泣血,翻来覆去地左思右想,依旧百思不得其解。

      谜底就在眼前,但是不能问!

      乔恒和蒋仲仁见他脸色苍白,以为他这是劳累一天后又耗费心力所致,都拉他坐下:“你先坐下吃点东西,后面的事有我两个就好。”

      唐文潜正说:“咱们这小打小闹,还入不了刘公子的法眼,也罢,咱们议咱们自己的吧。”一句话就把刘奎璧撇到了一边。

      唐文潜、徐琛等人七嘴八舌将事情议定。

      看天色不早,郦君玉几人辞过大家反身出来,才要下台阶,迎面就见刘奎璧一行也要走,刘奎璧当先笑道:“刚才多有得罪,郦解元莫要见怪哟。”

      郦君玉不欲和他多说,脚下不停,只拱拱手:“不敢当,不敢当。”

      没想到刘奎璧并不罢休,反说道:“你住哪儿,怎么来的,不如我让车送你回去。”

      “不敢劳驾,我就住在这附近,走走就到了。”

      两人一说话,就走得慢了一些,落后的唐文浩、唐文潜兄弟俩正好听见这句,唐文潜笑道:“巧了,这附近我熟悉,知道不少小路,走,我带你抄近路去。”说着,也不看刘奎璧的脸色,拉了郦君玉袖子就走。

      “诶,你们住哪啊。”出了酒楼的大门,唐文潜才想起来还没问这个。

      郦君玉三人分别报上住址,唐文潜苦笑道:“他两位还近,早知道你住那么远就不拦你坐刘家的车了。对了,你知道刚才那人是谁吗?”他有心提醒郦君玉,又顾虑到交浅言深,因而先问了这么一句。

      “莫不是刘候府上的公子。”见唐文潜惊讶地瞪大眼睛,郦君玉解释道:“那位公子姓刘,看其衣着言谈,应出身高官显宦之家,又是和几位云南来的举子在一起,几厢加起来,我方才有此猜测,不知对与不对。”

      “那你可知道我俩是谁?”唐文潜见郦君玉心思细密,惊讶之余想他既然知道对方身份,应该心里有数,不再多说,反而起了逗弄的心思。

      这次郦君玉却是但笑不语。

      唐文浩旁边看不下去,低喝一声:“别胡闹。”又对郦君玉抱拳道:“我二人是京城人氏,我这弟弟姓唐名文潜,也是今科举子。”说罢转身嘱咐唐文潜:“你今儿喝多了,别骑马了。就跟郦解元他们在这等着,我让他们去雇两辆车来。”说完也不等唐文潜答应,转身吩咐跟着的人,不一时就找来两辆车,一辆郦君玉三人坐了,另一辆他兄弟二人坐上回家。

      乔恒和蒋仲仁不放心,到底要先送了郦君玉再各自回去。

      冷月当空,寒风透骨,已是夜深人静时,马蹄得得敲在青石板上,越发衬得四周孤寂清寒。今天虽然顺利敲定捐银的事,但实在是侥幸成功,为此还得罪了宰相,三人坐在车中这才稍稍放松,忐忑不安的情绪随之漫上心头,各自想着心事,一时都无话说。半晌,只听蒋仲仁愧叹道:“今天是我鲁莽了,要不是徐解元、唐公子相助,今日之事怕定然不成。只是那刘公子……”

      “君玉,那人真是刘丞相的公子?那你岂不是得罪了当朝重臣,这这这……”乔恒面上忧色难掩道。

      人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刘捷身为丞相,却气量狭小,他那肚里别说撑船,就是多吃一碗饭估计都装不下,这还没有会试呢,如果惹恼了他,只怕被刁难。哪怕侥幸得中,一个新科进士对于当朝丞相来说,还不是想搓圆就搓圆,想捏扁就捏扁,怎么摆布都行。因此乔、蒋二人心中十分不安,尤其是蒋仲仁,这事是他惹出来的,郦君玉原本前途无量,要是因此受累,不说郦君玉心中如何想,他还有没有脸再见郦君玉,就是日后回了湖广,让他怎么面对家乡的读书人,因自己一时的冒失,导致被大家寄予厚望的少年解元科场折戟,自己岂非罪人。想到这儿,隆冬时节蒋仲仁额上竟冒出汗来。

      郦君玉心道,要是刘捷真记恨上我,估计你两位也跑不了。见蒋仲仁和乔恒愧悔难安,反安慰二人道:“我不过是和刘家公子略有龃龉,还谈不到得罪刘丞相。再者说来,听唐孝廉的意思,刘公子此番做作也有试探我们意思,不然以他相府郎君,难道说话当真那样口无遮拦的?”

      乔、蒋二人一想也是,当时的情形刘公子明明没有必要出头,可他偏偏就说了那么多不合情理的话。

      见乔、蒋将信将疑,郦君玉压低声音继续小声道:“退一万步而言之,就算刘丞相因此记恨上我,天下可不是刘家的天下,朝廷也不是刘家的朝廷,大不了再等三年就是。”

      今天郦君玉和刘奎璧口角相争,看着是冒犯刘候,其实从始至终刘奎璧都没有自报家门,换言之,郦君玉几人应该不知道他的身份,常言道不知者不为过,若是刘捷以此对郦君玉打击报复,公道自在人心,反不如放下身段,对郦君玉大人不记小人过,借此机会彰显宽仁大度,拉拢人心。

      就算刘捷铁了心要整治郦君玉,他也未必一定能成,如今朝堂上祁、刘和梁、孟斗得热闹,文武百官或是祁、刘党羽,或唯梁、孟马首是瞻。历次会试时总裁、同考官加起来将近二十人,定然不可能同心一致,郦君玉冲撞刘奎璧,这事说大不大,刘捷要是敢在科考上打压甚至黜落郦君玉,梁鉴和孟士元正好借着这个由头跟他斗一斗法——朝廷的抡才大典岂是你公报私仇的私器。当然前提是他郦君玉这解元名至实归,会试时也做得出花团锦簇的文章来。

      祁成德和刘捷皆因巧佞媚上为先帝所倚重,窃得权柄后擅宠害政,因而为士林所不齿,所以今日之事于郦君玉来说未必是坏事,第一他首倡捐募,其次对刘公子的步步紧逼,他针锋相对不落下风,有此一战,郦君玉反而名声鹊起,成为今科举子中的魁首。退一万步而言之,哪怕春闱当日郦君玉大失水准,不幸落第,看在旁人眼里,也定然认为是刘捷挟私报复,少不得还要替他报声屈。

      乔、蒋二人心下稍安。但见郦君玉依旧神情落寞,蒋仲仁想想道:“话虽如此,君玉还当小心谨慎为是。”

      郦君玉点点头,心道没错,要是刘捷怀恨在心,使个手段让我上不了考场,那就万事休矣。

      乔恒也道:“今天的事,咱们太过仓促了。谁能料到国舅爷也在那啊,还偏偏就叫咱们给对上了。”

      “远舟兄此言差矣。”郦君玉正容道:“我们今天的确失之操切,但却不只是错在落刘公子面子。试想若不是恰巧遇见徐解元、唐公子两位,仅凭咱们三人办成此事的胜算有几分?”

      “这……”要说没他两个,也能轻松劝服一众书生,那就是自欺欺人了。

      “如果今天出师不利,”见两人不说话,郦君玉淡淡一笑道:“这件义举怕是没人会再提起了吧。”

      真要是那样,郦君玉三人少不得要落个沽名钓誉的风评,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就算后来又有人起了这个念头,也要三思而后行,以免步郦君玉等的后尘了。若人人裹足不前,非但他三人今日奔波成了一桩笑话,更有那些城外的饥民,难道任由其渐渐饿死?!

      “小弟以为凡是当细心谋划,所谓谋定而后动,不然仓促之中顾虑不周,原本能办成的事也会搞砸,倒不如根本不曾着手。”郦君玉本想说不自量力的贸然行事与冷淡漠然、冷眼旁观者何异。想了想还是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还有,此事虽是我等倡议,还需同朝廷通个声气……”见蒋仲仁张口要说话,郦君玉伸出手掌止住他:“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今天的事确实有点过了。”又不是山高皇帝远的地方,遇到灾年就有大户商贾舍米施粥,为的是行善积德,乡里乡亲中落得个好。如今这可是在天子脚下,首善之区,这么做不免就有市恩之嫌,再说,也像是打朝廷的脸。是嫌朝廷救助不利吗?

      “况且城外那些人,大家都是看到的,饿极了的人看见有人送吃的……”

      说到这儿,蒋、乔就都明白了,饿疯了的人,见了吃食必定拥挤争抢,如果没人维持秩序,施粥免不了沦为一场混战,而在这种情况下,最需要食物的老弱妇孺绝对抢不过身强力壮的人,不但抢不到吃食,反而可能因此受伤害。但面对那么多的饥民,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有什么用呢,这就要请官府最好能派几个衙役过来。哪怕官府不理这事,咱们自己找些护卫起码也是报备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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