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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烛影摇师生叙话 ...

  •   天气阴沉沉的,通向京城的大道上远远走来两个骑在马上的人,两人虽然并行,却全无交谈,其中一人微微垂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另一人时不时向他看去欲言又止。不用说,这俩人就是郦君玉和皇甫少华了。

      今天见到王雪晴,郦君玉不由得想到了卫勇娥。

      当遭逢变故的时候,虽然同样出身于官宦人家,王雪晴和卫勇娥走了两条完全不同的路,卫勇娥靠的是武艺,而王雪晴靠的则是容貌,靠武艺的不但洗清了父亲的冤屈,自己也获得了一份美满的因缘,而靠容貌的,若不是皇甫少华出手,只怕还要受凌辱践踏。王雪晴现在求的不过是一段能给她安稳生活的婚姻,不幸又撞到自己这个西贝男子手里。

      如果说她俩至少在目的上勉强算得上殊途同归,那自己和卫勇娥就可以说是同途殊归了,一样女扮男装入仕,卫勇娥在达到目的后功成身退,重新做回女子,而自己……想到这里,郦君玉不禁摇了摇头,除非有一天他能光明正大的以女子身份行男子之责,否则他是不会有心甘情愿做女人的那一天了吧,换言之,他这辈子是不打算做女人了。

      因为他的身份,也因为元熙的态度,郦君玉明白即使再有抱负,即使可以凭借才干让更多的人过上安宁的生活,他也不可能像孟嘉龄、皇甫少华他们一样,一辈子都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与人斗智斗勇,如果道行高深官居一品出将入相也不是不可能。但他不行,现在年纪小还看不出来,等到别人都开始蓄须,他该怎么掩饰呢,总不能像戏台上一般戴上髯口吧。

      功成身退是迟早的事。但何为功成,身退之后又怎么样,却是要仔细谋划的。不论是悬壶济世还是开馆授徒,他都不会再回到内宅低眉顺眼地向什么人立规矩陪笑脸了,有点类似于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在心理上已经站到过足够高的位置,没办法再对谁仰望而终身了。

      郦君玉能理解卫勇娥的选择,也不愿猜测她在婆媳妯娌磕磕绊绊时,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他只知道他要走的路在哪里,知道走上这条路以后将会面对的困难,同时也知道,无论怎样,他不会后悔。

      即使此生都将不会体验到夫妻之情、天伦之乐。

      眼看郦君玉一路沉思,皇甫少华的一颗心也慢慢地沉了下去。

      郦君玉进去同王雪晴说话,他就去找看门的老苍头吩咐这些天的家务琐事。吩咐完又到书房坐了一会儿,心想郦君玉也该出来了,谁知道等了好长时间还不见人来,到底说什么呢,皇甫少华心底有一些奇怪又有一些发酸——他跟我说话怎么从来都是言简意赅的呢。

      他到底出身大家,教养约束着他做不出帘窥壁听的行为,不过习武之人听力总比常人要敏锐上几分,他静下心来留意着那边的动静,隐隐听见女子压低声音的哭泣中间夹杂着郦君玉温柔的声音。

      想起王雪晴不哭时也是含了一汪春水的眼睛,皇甫少华心头轰的一声就炸开了。他是在不知道郦君玉是女子是与他订有婚约的孟丽君之前就钟情于他的,换句话说,当时他是以一个男子的身份喜欢上了另一个男子,那郦君玉会不会虽然是女儿身,心里却是喜欢女子的呢?

      皇甫少华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却越想越觉得有道理,郦君玉成婚几年,师母跟他假凤虚凰居然没有一丝夫妻不和的风声传出来,天呐,他到底有什么手段啊。不能,决不能,他他他不能……至于不能怎么样,他又凭什么不许他怎么样,昏乱之中,皇甫少华是没工夫考虑的。

      就在皇甫少华忍无可忍,准备起身去找他时,郦君玉敲响了书房的门。

      回城的路上,皇甫少华一颗心被郦君玉神思不属的的神态刺激的心里如同猫抓一般,眼看前面就是城门,进了城两人就要分道扬镳了,皇甫少华忍不住提醒他“想什么呢?”旁边还有个活人呐。

      “在想你这笔钱看来是白花了。”被叫回了神后,郦君玉笑道。

      这一点,皇甫少华在替王雪晴赎身后就感觉到了,只是不能确定,所以今天才带郦君玉亲自去试探一下她。

      “跟你的平安比起来,这点钱算得什么呢?对于我来说,唯有你,才是最要紧的。”皇甫少华深深地看着他说道。

      郦君玉没料到他会突然说这么句情话,脸上顿时显出慌乱娇羞之色,不过一瞬间他就调整好了表情,大大方方道:“只怕还要麻烦你一段,等我寻了安顿她的地方才能接人。”

      那一丝娇羞有如春风般吹走的了皇甫少华心头所有的烦闷难过,只觉得无限熨帖。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了。”皇甫少华玩笑地说道。

      京城米贵,居大不易。郦君玉顿了顿,道:“我尽快吧。”

      “帮人帮到底,我已经在东城帮你赁下一座院子,你拿来安置她吧。”皇甫少华轻声笑道:“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你可要记得我的好。”

      醇厚的嗓音落在耳中,心弦也仿佛被轻轻地拨弄了一下,发出清脆的仙音,余韵悠长,郦君玉脸上飞起一抹霞色,微微垂下头。

      肌肤如玉眉目如画的心上人,第一次在自己展露出女子特有的妩媚娇柔,皇甫少华一颗心总算落到了地上,生出无限喜乐。下意识的想与他共乘一骑,想要拥着他,耳鬓厮磨。痴痴迷迷间却见郦君玉不知想起了什么,陡然间神色一凛,抬起头又变成了平日里斯文一脉大方磊落的少年大臣。转换之流畅自然令皇甫少华瞠目结舌也打翻了他满脑子的绮思。

      怎么可以被他几句话就打动了呢。郦君玉在心里暗暗把自己当做另一个人骂:刚刚把什么都想明白,转眼就被人说到心软,什么时候这么没有主见了呢。要是这样耳根子软,还做什么官,躲在他身后受他庇护算了。

      进了城门,两人住的不在一个方向,郦君玉回身对落后半步的皇甫少华道:“今日辛苦,就不劳你送我了。”

      皇甫少华见他神色变幻,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心想今天怎么也不能就这么分开,总得把话在往深里说一步吧。便道:“恩师既然知道我辛苦,就没有什么赏赐给学生么?”

      “这——”

      “我饿了。”皇甫少华不等他说完便手抚着腹部道。

      郦君玉被他突如其来的孩子气逗笑了,“走吧,你不会是让我请你去芙蓉楼吧。”

      “不用,我替你赁的院子离这儿不远,要不然咱们过去看看?”

      郦君玉看着他,知道他是要找个地方继续刚才的话,皇甫少华一脸坦荡地回看着他,僵持片刻,郦君玉终于让步:“带路。”

      路上皇甫少华向他介绍,这院子是一户商人的偏院,祖上曾在锦衣卫里做过官,官不大,城中好地段的房子买不起,所以就在城边上安了家,后来家道中落所以把院子单独分隔租出去,他家男人常年在外行商,家里多半时间只有女眷,王雪晴住正相宜。

      这户人家原本就不算显贵,院子坐西朝东,郦君玉草草打量了一下,三间正房两加上西边两间厢房,家里人口多的就住不下了,不过王雪晴倒是没有这个问题。一个婆子带着个小丫头,听见声音都出来看,见是皇甫少华,忙上来见礼,那婆子笑道:“伯爷今天有空过来,我和小雨把里面都打扫干净了,您请里面坐吧。”

      皇甫少华把郦君玉往里让,又吩咐婆子:“这院子是郦大人赁的,你两个以后伺候他就成了。还有我和郦大人都没吃饭,有什么快点做了来。”

      屋里家具齐全,也还干净,两人在正堂八仙桌两旁的交椅上对面坐下,皇甫少华道:“我从家里拨一个小丫头再有一个烧饭的婆子过来,你都不用操心了。”

      郦君玉住在岳父家,旁边还有孟士元盯着,有时候想做什么都要有所顾忌,皇甫少华就不一样了,他家门上的匾额写得都是忠孝伯府了,上面虽有爹娘,只要不是太出格的事,是没人管得了他的,更别说他手里还有一帮兄弟,有时候不方便出面的事大可以拜托熊浩他们。做类似于安置王雪晴这样的事,显然比郦君玉方便得多。

      尽管如此,郦君玉还是真心对他说了声:“多谢了。”

      皇甫少华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这就行了?”

      郦君玉微微一笑:“我可能会自请外放,王雪晴——你就多多关照吧。”

      “你——陛下不是命廷推侍郎么?”皇甫少华一怔,马上反应过来:“你是想以退为进?”

      “我倒是真想出去一趟。”如果皇帝放人的话。

      “哦?”皇甫少华收起嬉笑,态度认真起来,“恩师想去哪儿?”

      话没说完,小丫头端了两碗肉丝面进来,脆生生道:“张妈妈说今天不知道爷要来,没准备,这时候街上也没买菜的了,只好做了两碗面,您二位将就用些吧。”又对郦君玉道:“张妈妈还说不知道爷的口味,您尝尝看,觉得什么不合适只管吩咐,她下次按您说的做。”

      郦君玉用筷子挑起两根细细的面条,吹凉了尝了尝:“味道不错,以后就照这个就好。”

      等小丫头出去,郦君玉接着刚才的话问皇甫少华“你觉得我该去哪呢?”

      “恩师这是在考我了。”皇甫少华想了想:“不知道哪里有出缺的,不过我猜恩师的意思是想往东南去?”大齐和王昌打得正激烈的时候,郦君玉都敢往辽阳跑,他是个勇于任事的人,又是职方司郎中,自然希望趁开战前去东南一带勘察巡视,以便从容布置。

      郦君玉见他一猜即中,一笑道:“此事我还没有上奏,到时候你们只看着就好,成与不成且看陛下的意思吧。”

      廷推之前,有意于此的人少不了暗地联络许愿,朝廷上也往往风起云涌,抨击对方,同时也为各自为看好的人鼓吹。正常情况下,郦君玉这边一上疏自请外放,就要有支持他的人跳出来说有人党同伐异排除异己,使有功之臣不得不远离朝堂,等等等等,当然,对方也不会轻易罢休,必定会反击,说他贪慕权位以退为进,总之不要脸。

      所以郦君玉才有这番交代。

      皇甫少华低头在心里推演了一遍:“去与留各有利弊,现在军器局刚归到职方司下面,这时候走……”

      “我又不懂怎么造火器,说起来校订整理舆图、地理志我还在行些。”郦君玉耸耸肩道。

      “还有你不在行的?便是不懂,只要交给你的你都能办好,只可惜你没有分身术。”皇甫少华笑道。

      “那倒是。”郦君玉毫不脸红地认下了。

      “只是你这一走,那我……”皇甫少华想到万一他真去了东南,两人又要相隔万里之遥,心里又难受起来。

      “你看,我已经做惯了现在的角色,难道还指望我事拂衣去,深藏功名么?若你真觉得与我还有几分交情,就不要再勉强我了吧。”郦君玉诚恳地说道。

      “我小时候在昆明捉住过一只黄莺,因看着漂亮叫声也好听,便不舍得放了它,让人找了只笼子养着,谁知道第二天一早就发现它自己在笼子上撞死了,从那时起,我就明白凡是不能强求,不能因为我自己的喜爱去勉强他人。一只鸟尚且如此,何况是你。我只是巴望着你对我也像对待悦微、友鹤他们一般,恩师你说你要一路走下去,我厚颜说一句,你这些门生里没几个比我强的了吧,你为何不能对我们一视同仁呢?恩师,我不愿你我生分了。”皇甫少华声音里透着委屈。

      换做别的场合,一个身高八尺的昂藏男子忽做此妾妇之语,郦君玉非喷笑出来不可。不过现在可没这个心情,心说唐文潜、熊浩能和他一样么,那两个可不知道他是女儿身呐。

      “你这是抱怨吗?”郦君玉看着他道,“那好,咱们如你所愿,从今往后我如何对待他俩就如何对待你。今天我说要外放的话你只当没听见。好,就这么定了。”话一说完,站起来拂袖就走。

      皇甫少华急忙拦住他,慌慌张张地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恩师息怒,是我说错话了。”

      郦君玉不理他,抽着袖子想扯回来,皇甫少华哪能撒手啊,攥得更紧了,“恩师恩师,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郦君玉回头瞪着她,意思是问你怎么错了?

      秋日白天本来就短了,加上今天还是个阴天,天黑的格外早,房里已点起了灯,灯光下郦君玉目若晨星,皇甫少华神都飞出窍了,觉得看着这双眼睛心里就热烘烘的,脑子被蒸腾的咕噜咕噜的都不会思考了,一句话脱口而出:“我想比他们离你更近。”

      话一出口,皇甫少华立刻意识到又说错了,忙改道:“我说错了,我的意思是现在这样就挺好,真挺好。”以后还能更好点就更好了。“

      “你——”郦君玉双眉一挑就要发作又忍住,温言劝道:“天底下多少好姑娘,温柔的、多情的、明快的、爽利的,不论你喜欢哪一款,我都为你求娶来,何苦非要跟我纠缠不清!往事过去这么些年,你应该放下了。”

      “恩师,你当我是为了旧日的婚约才置气的?”皇甫少华压着恼怒的声音道:“你错了,我又没见过孟丽君,对她感激有之、惋惜有之,但我在不知道你是她的时候,就为你心动。天既然生了你这样的奇女子,就有我这个百折不移爱慕你的人。你愿意做官,我不拦着你,我心里爱你恋你,你自也管不得我。世间好女子虽多,与我没有半分干系,我心里只装得下一个人,那就是你!”皇甫少华掷地有声地说道。

      “不知这话令尊令堂听后该做何感想。”郦君玉淡淡道。

      皇甫少华等的就是他这句,当即眉开眼笑道:“能养出我这样儿子的爹娘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家父已经发话了,我的婚事事全看我心意,恩师大可以放心。”

      郦君玉瞠目结舌,难不成天底下最开明的爹都被他遇见了他亲爹孟士元眼看着他以女子之身行男子之事,不但不恼还帮他遮掩,这也罢了,毕竟是亲骨肉,而且他能成现在的样子,也全拜孟士元之功,所以说郦君玉对于亲爹的开明是有着深刻的认识的,随着阅历加深,越发觉得难能可贵。

      但是皇甫敬,凭什么能接受一个在朝堂混了几年,成天跟男人共事打交道,还跟他平辈论交的儿媳妇?

      郦君玉心里没有半分轻松、侥幸或者暗自欢喜,反而只觉得荒谬。不是他不相信皇甫少华,实在是一步走错,就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换做是你,你敢信吗?

      他们现在为什么站在这个偏僻的小院子里,还不就是因为王雪晴的轻信!最后一步一步落入火坑的,要不是遇见皇甫少华这个谨慎的,现在还在火坑里呆着呢。殷鉴不远,郦君玉岂敢步她后尘。纵然知道以皇甫少华的为人,不至于为了他自己的意愿而把他推入困境,但看元熙的态度,谁又说得准。

      郦君玉看向皇甫少华的目光就像看一个荒腔走板的琴师,只觉得既不靠谱又不着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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