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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明月夜一诉衷肠 ...

  •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一场大雨冲刷掉空中的浮尘,天上一弯娥眉月似乎也比平时更加清幽动人,岸边荷丛中清香幽然,不时一声蛙鸣响起引来更多的应和。花前月下,一对玉人般清隽秀雅的少年郎趁着月色泛舟溪上,远远看去,仿佛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美好的不似人间景象。

      可惜要是离得近点,就能听见两人的对话跟柔情蜜意你侬我侬扯不上多少关系。

      皇甫少华坐在船头,手里摇着浆,让小船在荷叶丛中慢慢摇荡,郦君玉和他对面坐着,明月清辉透过荷叶间的缝隙洒在他脸上,随着小船浮动,映得他的脸色忽明忽暗,皇甫少华的心也随之一起一伏。玉人在侧,他才明白为什么会有秀色可餐一说,虽然夜色下看不分明,皇甫少华耗费了平生所有的定力才按捺下一品他那水漾樱唇的念头。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小船已摇出荷花丛,皇甫少华轻轻说道,醇厚清润的嗓音在四下寂静的月夜里更有几分摄人魂魄的魔力。

      郦君玉仿若未闻,静静坐着,似乎是在想心事。

      “恩师瞒得我好苦!”见他不说话,皇甫少华又说道。话一出口,就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耳光,还恩师呢,难不成想当一辈子的师生!?可是丽君两个字他又叫不出口,总觉得那样就是唐突了他。仔细一品味,简简单单的“恩师”倒给他品出几分情趣来了。

      “此话从何说起?你我师生的名分已定,不是么。”

      回想起当初因为发现心悦眼前之人,只当自己有断袖之癖,心里对自己又鄙薄又唾弃,又想见他又怕见他,痛苦的死去活来。往事不堪回首,种种难过都是拜眼前之人所赐,现在自己都知道实情了,他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偏偏还拿他没办法。想到这里皇甫少华只觉一阵气苦。

      “可你明明是孟家……”皇甫少华见他又想敷衍过去,一急之下不管不顾地说道。

      结果话没说完就被郦君玉截住了,“此事与孟家无关。”郦君玉看着他,认真说道。

      皇甫少华知道他的意思是,无论逃婚离家、科考入仕还有拒不与他相认,都非出自孟家人授意。“我明白,”皇甫少华保证,“只是你日后怎么办?”

      “为师的计划还得先跟你请示啊。”郦君玉不无嘲讽道。

      皇甫少华气弱,旋即觉得不对,你以后的计划和我有关系啊,“说出来我或许能帮得上忙呢。”

      “呵呵,大凡我这个年岁的官员有什么样的雄心壮志,我也一样。请问你要怎么帮呢?”摆明了态度,郦君玉并不想激怒皇甫少华,便又道:“今日你我不妨开诚布公谈一谈。”

      这正是皇甫少华希望的。“恩师请讲。”

      “实不相瞒,我确实是女子。”

      “而且是与我有婚约的孟家姑娘。”皇甫少华补充道。

      “这不重要。”郦君玉没有否认。

      ‘这很重要’皇甫少华在心里说。又听郦君玉道:“现在重要的是我身犯欺君大罪,此事若是闹出来,会有什么后果,想来你也清楚。半年来,你虽对我的身份有所怀疑,终是帮我隐瞒,这份情我记下了。”

      皇甫少华被“这份情”三个字甜了一下,仍理智地说道:“终不是长久之计,你刚才也说了,这是欺君大罪,现在看不出什么不妥,时间长了……”不说别的,到了别人都开始蓄须的时候,你颔下还是一片空空,看你还怎么装。

      “那不是还要‘时间长了’吗。”

      皇甫少华还是了解他的,知道他既然想到了其中的危险,不可能一点预备都没有,但是“那——我呢?”

      “芝田,”郦君玉用一种推心置腹的语气说道:“你看现如今我改装并未败露,世人只知我是郦君玉,你皇甫家名声未损丝毫,以你现在的才貌地位,想娶哪家闺秀还不是手到擒来、易如反掌,令尊令堂想必也在为你相看了吧。有了岳家的助力,加上梁家孟家,你在朝上不会孤掌难鸣,再说了,我也不是马上就要挂冠归去的。”

      虽然早料到他会这样说,但是亲耳听见,皇甫少华心下仍是一片冰凉:“恩师,你大约不知道吧,当初初次见你,我就为你的冷静干练所倾倒,我从没想过会因一个男子而心动,骤然发现这一点我真是……好在当时危险重重,大敌当前,我不敢有丝毫松懈,而且我当时急需做的乃是查清真相为家父翻案,因此想着从此以后山迢路远,与你再难相见,我只要将这份心思深深埋在心底便好。

      后来朝廷在你的建议下开武举,天大的运气让我被你点中,于是我成了你的学生,与你牵绊愈深,待到勇毅营练兵与你朝夕相处,方才知道打动我的不止是冷静干练,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让我为之着迷。我心里又是甜蜜又是害怕,生怕自己一个把持不住,被你看出来,被你厌恶,可又着了魔一般地想和你一起,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想让你与我心意相通。总算我还没昏了头,知道此话一旦说出来,你与我除了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再没别的可能,所以劝我自己大仇未报,父亲生死不明,母亲姐姐被囚禁宫,我和自己约定,待我凯旋,待我家中冤屈昭雪,我便对你一诉衷肠,成则皆大欢喜,不成我也从此死了这条心。

      可是等回来见到你,我又怕了,我不敢想象要是你真的对我憎恶嫌弃,甚至有可能和我老死不相往来,我会怎么样,于是我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于是又劝自己,你对我家有大恩,我不能亵渎你,那些日子我真是一天一天挨过来的。总算天可怜见,让我从岳母手中拿到了你的画像,不怕你见笑,我当时的心情直像是十八层地狱里幽闭千年的孤魂一下子飞升到九霄云外的凌霄宝殿一般。”

      说道这里,皇甫少华放下船桨,伸出手握住郦君玉,眼中一片光风霁月:“恩师,无论你是男是女,无论你是孟丽君还是郦明堂,你,都是我心仪之人,你,都是我认定的人。”

      郦君玉下意识地抽手,没抽出来,小船却因他的动作晃了晃,“别乱动!”郦君玉身子一歪,急忙扶住船舷说道。

      是你乱动吧,皇甫少华心道,两人对面坐着,他向前微微倾下身子轻声道:“好,我不乱动。恩师若是害怕拉紧我就好。”

      没料到他会说出这么一段剖白之言,说一点都不感动那绝对是假话,但感动之余,郦君玉看着握住自己的那只骨节如劲竹般修长的手,依旧冷静地问道:“那么,你最终想要怎样呢?”你的结论是什么?是因为我是你认定的人所以一定要娶我过门,还是因为我是你心仪之人所以甘愿成就我?

      纤纤玉手握在掌中而没被推开,皇甫少华心里只剩一片柔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我对恩师一片深情,恩师对我可有一丝一毫的心动?”

      沉默一时,郦君玉终究说道:“不敢。”

      不是毫不动心而是不敢,皇甫少华大喜过望,只觉得满心的欢喜之情就要从腔子里喷将出来了。

      许是轻柔的月色,宁静的水面让郦君玉放松了一直紧绷的心弦,说出了实话,如果她只是寻常闺中女子,想必也会对这样一位深情英俊的少年将军而倾心,如果一定非要嫁人,他认识的男子中即使不考虑对方年纪身份是否婚娶,所有人中他还是只愿意他的。但那又如何,既然走上这条路,就没有回头的可能,他又怎么敢放任自己生出绮思。

      “有你这句话,我便是死了心里也是快活的。”皇甫少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竟然口不择言起来。

      “死就不用了,不过既然连死都无所谓,想必让你以后恪守师生礼仪,对你来说也不是为难的事咯。”

      皇甫少华说这番话一方面是因为机会好,难得不怕有人打扰,再一个也是被郦君玉刺激的,说之前也没来得及设想他听后会是什么反应,但总不该是现在这个清明理智的样子吧。皇甫少华觉得自己的话都白说了,颇有“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之怨,但又不得不承认他问的有道理“我自不能害你,刚才你也说了日后总有归隐之日,我等。你我本该一体,以后如何我们一起面对。我不敢说风雨刀剑都能替你挡住,但我至少能保证与你并肩作战携手迎敌。”

      皇甫少华这段话的话可以分成两部分,后面什么并肩携手郦君玉一笑而过,只当是耳旁风,单拎出前面问他“等?三年时间已经过去半年,你能等,令尊令堂能等?”他要敢说能,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了。

      “当初我做女儿时,陛下一句话,我要么是嫁要么是死,反而我扮做男子之后,只要是我想得到的,我总能一步一步达到目的。人生于我来说并不只有成婚嫁人这一条路,”郦君玉轻轻道:“芝田,换做是你,你会怎么选。”

      “这些年我学着如何练兵、在敌国的营帐中如何为大齐争取利益,在刀光剑影中判断敌人下一步的打算,但唯独没有学会如何柔婉体贴地照顾夫婿,恭顺细心地侍奉公婆。你与我不同,皇甫家历经磨难,你该为令尊令堂想想啊。”郦君玉直视皇甫少华眼睛,恳切道。

      天上星月为静静流淌的小溪铺下一溪沉璧碎金,皇甫少华仿佛置身仙宫之中,他回望郦君玉,沉醉在他璀璨如明星的双眸中,“不论天底下有多少温柔贤惠的女子,我一个都不喜欢,我心里只爱奋勇努力的那一个。至于家父家母,”皇甫少华微笑着笃定道:“父母总是希望儿美满顺遂,恩师放心,学生已有办法。”

      郦君玉心下一沉,他要是硬不肯成亲,怎么也想得出办法,只怕以后少不得还要纠缠。不怪他心硬,如此披肝沥胆的柔情言语都不能打动,实在是他不敢冒这个险,人心多变,他固然相信此时此地皇甫少华一片赤诚,但以后呢?谁又敢保证!

      不行!

      “芝田,别忘了你是陛下亲封的忠孝伯。你知道的,我虽位卑言轻,对朝廷倒还有几分用处,若是因你之故让我现在做的事前功尽弃,你又何谈忠心?还有,恕我直言,令尊在李朝身陷囹圄饱受折磨,到底伤了底子,令尊令堂现在颐养天年,所缺不过子孙绕膝的天伦之乐了,你要是单为了一点私心,令父母担忧又于心何忍。”

      说到父亲的身体,皇甫少华也不禁郁郁地皱起了眉头,“多谢恩师费心,你方才所说,家父也与我谈过,不过家父的态度倒不似你说的那般。许是几年的折磨到让老人家把事情想开了,他对我说人生在世总要称意方好,在儿孙一事上倒也不强求,多少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都是败在儿孙手里呢。”

      居然有这样开明的爹!不过想想他自己的爹,郦君玉又觉得挺正常了,想她爹连女儿女扮男装都认了,不但认了还要种种帮忙善后,相比较皇甫敬说的话也不算太过惊世骇俗。

      “令尊说人生在世总要称意,你也这么看的嘛?”郦君玉轻声问。

      “自然。”

      “我也是这么想的。”

      “……”一个没注意,就掉到他挖的坑里了,皇甫少华扼腕长叹。“你我一起称意。”

      怎么就说不通了!郦君玉勃然大怒,“有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雄飞已久岂能雌伏。我是男子做惯了,再不能伏低做小,禁锢于内宅。让我做什么内人、内子、贱内,哼!你想都不要想。我此生只能以男子身份行走天下,你若是一如之前,只当什么都没发生,那么你我还是师生,如若不然,也只好恩断义绝,师生都做不成了。”

      “恩师,还是那句话,无论你是男是女,是郦君玉还是孟丽君,我皇甫少华只认定你一个人,心里也只能装下你一个人。”皇甫少华也掷地有声道。

      郦君玉冷哼一声,只要你别捣乱,我管你心里怎么想。

      事情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两人暂时还是以师生的关系相处。

      不过也不能说今天这番话全无用处,至少自己表明了态度——从今以后世间只有郦君玉没有孟丽君,至于以后这厮还会不会来纠缠,对此,郦君玉倒不是太担心。少年人嘛,气盛骄狂也是难免,越是求之不得越是难以撒手,郦君玉想他绝对是一时昏了头,过段时间或许自己就醒过来了,因为从刘燕玉一事来看,他也不是不知变通的人,等冷静下来,权衡利弊就知道怎么做才是最有利的了。

      虽然目的没有达到,皇甫少华倒也没怎么觉得失望,要是一番话就和他两心相悦,也就不是郦君玉了,不过他总是表明了态度——他不会用男扮女装的秘密要挟他,更不会以未婚夫的名义逼迫他,也许恩师日后不至于对他唯恐避之不及了吧。至于以后……不是有句俗话叫做烈女怕缠郎嘛。不过这怎么“缠”却是大有讲究。日后如何相处才能在不让他厌恶的情况下水滴石穿最终日久生情,这倒要好好琢磨琢磨了。

      两人都觉得部分地达到目的。

      月上中天,蛙鸣阵阵,小船伴随着细微的水声,轻轻穿过密密匝匝的荷梗回到岸边,清远的荷香沾染在船中人的衣上氤氲不去。

      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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