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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贪新奇夜宿农家 ...

  •   “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相携及田家,童稚开荆扉。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说的大概就是现在的情形。

      元熙几人跟着张老汉往村里走,一路遇上不少从地里回家的人,张老汉和他们打招呼,有人问元熙他们,张老汉便说是过路的,“错过了宿头,到我家借住一宿。”

      村头槐树底下,大大小小十几个孩子正闹嚷嚷地玩,看见张老汉,有两个便跳蹿蹿地上来叫爷爷,一边还张着眼睛打量爷爷身后这几个陌生人。其他孩子见状也都围了过来,不只是孩子,连大人都跟了不少,张老汉笑道:“乡下人见识少,看什么都稀奇。”又轰人道:“还不是两条腿两只手,有什么稀罕的,都快回家去,小心赶不上吃饭。”

      当然稀罕了,元熙四人虽特地穿的都是旧衣服,对于村民来说已是极精致漂亮的了,更别说几人皆是人中龙凤,尤其郦君玉,穿上女装那是西子王嬙一般的人物,穿上男装则堪比宋玉潘安,即便是权昌,也只是没有胡须,站在普通人群里绝对也是最打眼的那一个。村里人也许说不出来,但美丑还是分得清的,虽有张老汉赶人,到底大人小孩一路围随着到了他家门前。

      张家两个孙子蹦跳着进去报信,元熙见是一溜几间土墙瓦房,虽不新,倒也不算破败,比起村中多数人家的房子显是好的,院中一只拴着的黄狗狂吠个不停,一个老妇人在鸡笼前喂食,厨房顶上烟囱里炊烟袅袅,隐隐有女子在门里走动,想来是张老汉的儿媳妇或者女儿。

      张老汉把锄头立在墙边靠好,跟老妇人说了借宿的事,老妇人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几人一会儿,也许觉得不像是坏人,这才招呼他们在院里坐下,转身进了厨房,不一时就有个年轻媳妇从厨房里出来,一径出了院门。元熙等人无处回避,只能低了头,张家人倒没觉得什么。

      元熙几人和张老汉说话,两个小孩在旁边绕着玩,元熙又细问起张家的人口,张老汉道:“我们老两口有二儿一女,”指指玩耍的小孩“老大就是他两个的爹,老二还没娶媳妇,最小的是个闺女。”

      元熙心想他家劳力不多,日子不知道过得怎么样,笑道:“今年看起来是风调雨顺,年景好的话,你家一亩地能打多少粮食?”

      张老汉道:“我家是水田,好的时候一亩地能打五百来斤麦子,收了麦再种点瓜菜,一年干到头还能攒下几个钱,要是年成不好那可就难说啰。”

      “我看你家的房子在村里算很好的了,要是你都觉得艰难,别人家的日子岂不是更难过?”

      “说实话,我家是占一个地好,祖宗传下来八十亩水田,七八年前我又买了二十亩,都是好地,别看我们村四周都是田,看不到头,想我这样的也就两户人家。”张老汉不无得意地说道。

      不对,田亩数对不上。听他的意思,大片的良田绝大多数都不在村民手里,那会是谁的?元熙不由得想起中午吃饭时小二说的话,正要问张老汉,张老太太快步从厨房出来,对着张老汉就嚷嚷:“你个老糊涂又胡说,什么水田旱田的,还不闭上你那张嘴!”

      张老汉被她一骂反应过来,有点讪讪的,元熙也有些尴尬,郦君玉笑着转了一个话题他,道:“我们今天只锄了一垄地就觉得十分辛苦,赶到农忙的时候,家里可能忙得过来?”

      “有什么忙不过来的,庄户人家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吃不了的苦。实在急得不行的时候,就得雇短工了。”

      元熙问道:“你说那些给人打短工的,平时怎么过活?”

      “怎么活?有了的吃,没了就饿着呗,村里有人修房子就给人修房子,有人修坟就给人修坟,反正婚丧嫁娶都去帮忙混顿饭吃。年成好的时候雇人的多,年成不好的时候饿死的也不是没有。”

      这都是他的子民啊!元熙听不得人随随便便就说饿死,“难不成就没别的营生?朝廷这几年可是常有减税的,去年只收七成,你们日子总该比原先好过了些吧。”

      张老汉哂笑道:“亏得是收七成,加上常例比十成也不差什么了,真敢收到十成上,别说没地的活不下去,我家这样的也没活路了。”

      正说这话,进来两个年轻男子,一个荷锄,另一个赶着头黄牛,张老汉笑道:“这就是我家俩儿子,”又对儿子介绍:“这是赶路的客人,天晚了,在咱家住一宿。”张家老大老实木讷,只点了点头便去牛棚里栓牛喂草,老二却笑着打了声招呼才对两个孩子道:“大牛、二牛去给二叔打洗脸水来。”

      俩孩子跳着去了,一会儿泼泼洒洒抬出半木盆的水来,张老二一边洗脸一边同众人闲聊,也无非是问元熙他们是准备出京还是进京,又问他们是做什么营生的,郦君玉顺口说是上京游学的书生,张老二便说还是你们读书人舒服,风刮不着日晒不着的,不必我们种庄稼下苦啊~郦君玉顺口敷衍,说三更灯火五更鸡也累,张老二一想:“倒是,过年那会儿请私塾里的先生写对联,先生教我认,认哪个字来着,诶哟喂,黑墨条条横着竖着,晕死我了,还不如让我锄地来的轻省。”

      一时刚出去的那个媳妇也回来了,进了厨房,里面便叽叽喳喳不知说些什么,听声音好像是媳妇和婆婆在拌嘴,郦君玉几人既纳罕又惊讶,在他们以往的经验里,别管背后里怎么婆媳不和,表面上做媳妇的绝不敢在婆婆面前高声说话。

      正讶异,那媳妇一摔门出来径直进了堂屋,张家大儿子忙跟了过去,张老汉脸上有些讪讪的道:“乡下人不懂规矩。”

      说话间已是群鸟归巢,彩霞满天,张家二儿子进屋搬了张柏木方桌出来,在桌边放了四条长凳,张老汉招呼大家坐下,厨房里晚饭也熟了,张老太太端上来四碗面,一盘子炒鸡蛋还有三碗野菜。

      见有野菜,元熙十分新奇,别说他没见过,郦君玉、皇甫少华也都不认识,权昌在旁边伺候,看着觉得眼熟,小时候在家肯定是吃过的,只是记不大清了,张老汉一一指着说这个的马齿,这个是白蒿、那个是灰灰菜,元熙兴致勃勃挑了一筷子搁嘴里,差点没吐出来,不知是烹调的手艺有问题还是野菜就这味,反正是又苦又涩。

      午饭已经足够令人难以下咽了,比起这顿也算得上珍馐美味,可想而知这野菜有多难吃,郦君玉和皇甫少华都是吃过苦的人,难吃归难吃还不至于食不下咽,元熙却是自小锦衣玉食,虽说渴者易为饮,饥者易为食,看着眼前三碗野菜一碗糊里糊涂的面,不禁面有难色,拿筷子挑了两根面条,这面吧,不但一点油星都没有,关键是还混沌沌的,哪怕是清汤面也就认了,这个样子怎么让人能放到嘴里。

      厨房门口两个小孩正眼巴巴看着桌上的面条呢,元熙心里过意不去,掩饰问道:“这是什么面?”

      “麦子磨的面呗。”张老汉道。

      “这叫素面朝天。”这是郦君玉的回答。

      元熙几人都笑了,张老汉也笑道:“你们读书人讲究多,吃碗面还得起个名字。”元熙到底推说吃不了这么多,和郦君玉各自分了半碗面给两个孩子,张老汉先还以为他们是客气,十分不肯,又骂俩孩子不懂事,“人吃饭你们站旁边干什么!?找你奶奶屋里吃去。”后来见他两人不似作伪,是真的吃不了,才说“吃这么一点,得亏不用下力气干活,不然可是撑不住。”

      即使半碗面,元熙吃得也很勉强了。

      农家为了省灯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吃过饭,已是月上东山,坐在院里说了会儿话,就该安寝,张家腾出两间房,张老汉道:“家里房子倒是还有几间,只没法住人,您几位凑合凑合吧。”

      这就尴尬了,四个人两间房,皇甫少华正怀疑郦君玉就是未婚妻孟丽君,元熙对郦君玉也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除非权昌跟郦君玉住,不然怎么都不合适。

      事实上没那么麻烦,权昌和皇甫少华一个是伺候元熙的,一个是保护元熙的,当然不可能离得远了,皇甫少华便要了一张凳子守在门口。张老汉看看郦君玉住的那屋,满眼的奇怪,意思是你怎么不住里面啊,郦君玉只得解释:“我觉浅,有人就睡不着。”

      皇甫少华见郦君玉进了房,一颗心飘飘荡荡地也跟着他飞走了,在京里两人也不是想见面就见的着的,即使见面也人多眼杂,他半点不漏口风也罢了,现在只一墙之隔,却碍着元熙,更得时时顾忌着,自己多少衷肠无法倾吐。

      皇甫少华不是糊涂人,元熙对郦君玉的倚重,现在突然说出他的真实身份,元熙恼羞成怒之下会做出什么就不好说了,毕竟欺君是大罪,而且以女子之身出仕为官可以说是对满朝文武的挑衅,即使想为他开脱都难。除此之外也要考虑梁鉴,千挑万选的得意门生、乘龙快婿突然变成别人的夫人,这让人怎么接受!?

      所以皇甫少华没想着郦君玉马上就能做回女子,然后他马上就能把人娶过门,但私下里相认又何妨,什么事两人也好商量。但郦君玉这个态度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他只想一直这样下去?或者真是自己想错了?

      越想,皇甫少华越发不淡定了,却苦于没机会对他倾诉苦衷。

      皇甫少华坐在凳子上心事重重,元熙则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农家炕头上,软玉温香、锦衾绣被统统没有,左边右边换了几个姿势都不舒服,只觉得“布衾多年冷似铁”,加之魂牵梦萦的玉人就在隔壁,也不知在做什么,睡了没有。倒不比平日里,哪怕郦君玉给太后治病住在宫里,也还隔着重重宫墙,现在真真只是一墙之隔,反倒令人生出人远天涯近的感叹了。

      权昌原是睡地上,见元熙翻来覆去,忙起身上前轻声问他是不是要喝茶,元熙不耐道:“不喝茶,你自去睡吧,不用管。”权昌只得帮他掖掖被角,才下去了。

      隐隐地又听见一个女子的嗓音“你爹娘老糊涂了,把不相干的人叫到家里不算,还把自己当财主了!?家里统共那么几斗细面,打肿脸充胖子下给那几个人吃就算了,你娘更发昏了,打发我去老五家借钱割肉回来,我才说了个没借上,你娘就乱叫起来。呸,什么人值得这么巴结,攀高枝,想把你妹子嫁给人是怎么的,哼,告诉你娘,趁早熄了这心,我看这几个人就是找小老婆都轮不上你妹子。”

      几句话不高不低不大不小,刚好让人听见,中间夹杂着男子唯唯诺诺相劝的声音。元熙心中暗道难怪说“仓廪足而知礼仪”,因为区区几个小钱,这村妇就顶撞辱骂起长辈来了。

      郦君玉平素就是极警醒的一个人,何况又是出门在外,这几句话自也听得清清楚楚,心下暗想不知元熙听见了会做何感想,有今天的经历,也算不辱使命,回去见了爹爹、岳父也好交代了。

      元熙翻腾了半夜好容易睡着,偏外面一迭声的鸡叫,睁开眼看看,仍是漆黑一片,实在太累了,翻个身,仍旧朦朦胧胧地躺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又是一片鸡叫,窗户纸上隐隐约约有了一点光亮,外面似乎有了人声。元熙赌气翻身坐起来,权昌忙上前给他披上衣服,元熙便问是什么时候了,出宫前为了扮做寻常读书人,怀表也不曾带来——带来也没用,黑灯瞎火的根本看不见嘛,权昌只能看着窗户估摸:“大概还不到寅时,今儿早起没什么事,奴才看您一夜没睡好,不如再歪一会儿养养神吧。”元熙不说话,合眼又倒到枕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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